驕陽炙烤着大地,黃沙掩埋着屍骨,蒼茫天地間盡是一片昏沉。
行走在南荒大漠之中,看到最多的就是這樣一幅說不清是悲壯還是悲哀的景象。
烏魯在旭日東昇之時就離開了庫倫沙城,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庫倫沙城,卻選擇了獨自行走。
步行約四五里路,烏魯駐足而立,回頭再看那居住了六年的家園,已經被黃沙堆積的丘陵遮擋,烏魯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空虛,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離自己遠去。
他懷中揣着三枚金幣、十二枚銀幣、八枚銅幣,其中只有八枚銅幣是原屬於他的,而其餘的都是老殿主交給他的。
庫倫神殿其實並不富有,三枚金幣、十二枚銀幣已經是庫存的三分之一,但這是取得了神殿所有人的同意才做下的決定。說是行走在外錢財是必須的,大家還等着他回來繼承庫倫神殿。
老殿主的孫女凱瑟琳是神眷者,應該早已取得了超然的成就,繼承這二級神殿必然不在話下,但是老殿主卻固執地遵守傳男不傳女的古老條令,並未將凱瑟琳看作是繼承人選。
烏魯是庫倫沙城年青一代資質最好的,雖然不知爲何無法完成“神啓”,但大家都知道他這次前往耶魯神學院,多半是爲了解決這一問題。若是真的解決了,這殿主之位也就沒有了第二人選。
“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繼承這殿主之位也未嘗不可,但是那要等我心中的困惑解開之後……”
摸了摸懷中的錢幣,烏魯心靈的空虛被一股暖意填上,漸漸恢復了精神。
他舒展肩膀,將背在肩頭的巨大包裹拿了下來,那包裹被花斑布包住,整整有他半個人高,裡面放着他的行裝和鍊金道具,以及庫倫沙城的居民強行塞進來的東西。
那些居民不知道烏魯爲何要去耶魯神學院,只當他是前往求學的,就像三年前的凱瑟琳也受到過這樣的待遇。
庫倫沙城因爲庫倫的庇佑而無災無患,這裡的居民也有着大漠人少有的純樸和善良,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烏魯的善良也多半受了他們的影響。
“他們的恩澤,我必不會忘記!”
收起心中的一點惆悵,烏魯謹慎地觀察了一遍四周,着眼之處盡是黃沙,視野可見範圍內並無人跡,他這才小心地蹲下身子,將右手插入黃沙之下,等到手掌整個陷入進去後,他再次看了看四周,然後才凝神注視着自己的右手。
被手掌插入的那一小片沙地逐漸開始翻滾,地底下傳出一陣陣蠕動穿梭的聲音,烏魯眼中浮現一絲厭惡之色,他知道,自己長袖遮擋下的手臂表面,肯定也已經長滿了細密的鱗片。
他在此時,顯現出了自己的魔器--腐蝕觸手!
濃厚的黑氣隨着向地下伸展的五根觸手鑽入地底,並未有半點溢出地面,那些魔氣一點點擴散開去,驚得地底遊走的蟲蛇倉皇逃竄,但有一隻生物卻順着那些魔氣逆行而來。無聲無息地從地底逼近烏魯。
感受到黃沙下的觸手終於觸碰到了某樣事物,烏魯稍微鬆了口氣,將右手從黃沙中拔出,隨着右手的拔出,腐蝕觸手也悄然縮回,繼續寄居在右手之中。
緊接着,他腳下的地面忽然出現劇烈的翻滾,一隻臉盤大的蟹螯猛的探出沙地,就那樣豎立在烏魯的眼前,但烏魯卻絲毫也不擔憂,反而流露出親切的笑容來。
地面的翻滾越來越厲害,第二隻蟹螯緊接着探出,這隻蟹螯比前一隻更大,足足有水缸大小,開合之間顯露出鋒銳的鋸齒,似是能輕易地將一個成年人攔腰夾斷!
再之後,卻是忽然有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珠從雙螯之間的空間鑽出,眨巴着眼望着烏魯,盡是讓人感覺像是那正在對着主人討好的小狗般。
沙土分開,一隻龐大無比的沙蟹終於顯出了完整的形體,烏魯伸手拍了拍它雙眼之間的甲殼,便將那巨大的包裹扔到了它的背上,隨後烏魯本人也坐了上去。
在廣闊的大漠中,沙蟹是其中最常見,也是最沒有危險性的生物之一,它們不像沙蠍那般長着劇毒的尾鉤,也不像沙蜥那般力大無窮,最大的沙蟹也只有臉盤大小,最小的更是與尋常的螃蟹一般無二。但是眼前的沙蟹卻足足有小山一般大小,就是它背甲中央那塊平坦的地方也有兩米長寬,這在大漠中幾乎是不可能看到的。
實際上這是一隻變異沙蟹,至於它是如何變異的,烏魯並不知曉,他只知道這一年來每一次看到它就會發現它又長大了一截,種羣的天生限制在它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烏魯給它取名叫“沙舟”,還有個小名叫“咕嚕”,這兩個名字的出處都極爲簡單,前者是因爲這隻沙蟹本是烏魯抓來代替清粥煮給安娜吃的,原本是叫“沙粥”,後來它越長越大,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條小舟,於是就取了諧音叫做“沙舟”。
後者則是因爲這隻沙蟹只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烏魯和咕嚕,卻是相得益彰。
咕嚕不是烏魯主動撿回家養的,而是當烏魯重遊沙屋的時候,自己夾着烏魯的褲腳跟他走的,烏魯也就將它當做對安娜的紀念留在了身邊。
當咕嚕長到洗腳盆那麼大的時候,烏魯就將它放養在城外,庫倫沙城周邊幾乎看不到兇獸,烏魯也不擔心它會遇到危險。
而且咕嚕似乎對烏魯的魔氣格外敏感,只要他釋放出一些魔氣,咕嚕就能在極遠之處聞到氣息,從而迅速從地底穿梭而來。
一年來,老殿主是對烏魯最好的人,咕嚕卻是與烏魯最親密的“人”。
咕嚕在沙地上奔跑極快,端的是一個橫行霸道,滿地的黃沙飛揚,卻不及落在烏魯身上,就已經被遠遠拋在了後面。
偶爾遇到的狩獵者看到這一人一蟹的奇異組合,都會投來異樣的目光,大漠中奇形異獸多不勝數,能夠收服來作爲坐騎的強者也不在少數,但又有誰見過騎着大隻螃蟹的人?
烏魯卻對那些或驚訝或調侃的視線視若不見,他手持羅盤端坐在咕嚕身上,任由狂風拂面,發絮飛揚,身子卻是一動不動,穩如泰山。
“咕嚕,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
沙蟹平穩的背脊忽然抖了抖,突出的眼睛迅速回轉,似是狠狠瞪了烏魯一眼。
“放心吧,我不會再把你煮給她吃的……我只是在想,命運女神會否讓我在路上就見到她……”
烏魯的問題沒人回答他,咕嚕雖然通了靈智,卻尚不能言語,位於神境之上的命運女神或許還在給自己的花兒澆水,又哪來的功夫來照拂這小小的一介凡人?
疾馳了約摸一個時辰後,烏魯忽然拍了三下咕嚕的背甲,沙蟹飛快舞動的六足驟然扣入地面,在沙地上足足滑出三四米才停下。
烏魯也終於被掀起的沙塵弄得蓬頭垢面。
隨手抖掉身上的沙礫,烏魯站在咕嚕的背上遙望西面,那邊正有一支狩獵小隊在圍獵一隻狼首馬身虎爪的巨大凶獸。
烏魯從小就知道大漠中沙盜橫行,兇獸異蟲更是多如牛毛,但是那些都是在酒館從那些狩獵者的口中聽來,庫倫沙城沒遭遇過沙盜,也沒被兇獸襲擊過,他對大漠兇險的認知實在有限的可憐。
兇獸猙獰巨大的樣貌會引起他的好奇,狩獵者繚繞在手中大劍上的璀璨光芒會引起他的羨慕,他站在咕嚕的背上望着飛灑於空中的鮮血有些發愣,忽然咕嚕的身體猛的一顫,導致烏魯的身子也向旁傾斜了一寸。
“唆--”
一陣猛烈地狂風從烏魯的耳側劃過,耳邊的幾縷髮絲翩然落地,烏魯驟然回頭看向背後的一塊巨巖,雪白的箭羽顫抖不斷,細密的裂紋呈蛛網狀散佈開來,一支箭深深地插入了巨巖,沒至尾端!
方纔正是那支箭從烏魯的耳側劃過,只需再偏上一點就能取他性命。
長箭破空的嗡鳴聲依舊在烏魯的腦中嗡嗡迴響,他尚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一箭是由誰射來?又爲何而射來?
不及細想,右眼的劇痛忽然襲來,一如每一次那樣來得突然無比,淬不及防。
這疼痛由右眼引起,卻在向各處神經蔓延,當它發作時,一切思考都無法正常進行,腦子裡除了無法忍受的劇痛之外再無他物。
烏魯急切地想要尋找將魔性淨化爲神性的法門,未必不是想要去嘗試解除這不定時的疼痛,但現在看來,如果不盡快找到壓制的方法,他的旅途完全無法進行下去。
這次疼痛來勢兇猛,卻去如潮水,只是恍惚間就已結束,烏魯急喘着氣,掩飾不住的虛弱感從四肢百骸傳來,在軟倒在沙蟹背上之前,他勉強撐開眼皮,最後看了一眼狩獵小隊的方向。
隨着最後的一聲哀鳴,兇獸的頭顱在空中飛旋,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終於露出了被它遮擋住的身影,那是一個金髮披肩,身穿華服,英俊瀟灑的男子。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