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膠剛落入鍋中,宜蘭宮的人就來傳膳了。崔婉面色微白,仍耐着性子有條不紊地做着,雪梨和子嫺好言好語地央來傳膳的宦官稍等一會兒,又塞了不少銀子過去。
不得不求他在麗妃面前幫着把這事敷衍過去。若不然,只消得他在麗妃跟前說一句到尚食局時膳點還沒備好,她們就又是大錯一件。
二人連同崔婉都緊張了一下午,到了傍晚見仍無事才放下心來。
提心吊膽之後自然格外累,雪梨一門心思只想回到房裡悶頭大睡,可一推開房門,蘇子嫺擼袖子就朝蔣玉瑤殺了過去:“你怎麼能這樣!”
蘇子嫺尖聲一喊震得雪梨耳鳴,擡眸一定睛趕緊拉她:“子嫺!”
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蘇子嫺已經擡手要打蔣玉瑤了。蔣玉瑤也不示弱,同樣挽了袖子上前就要“迎戰”。
白霽在旁邊目瞪口呆得反應不過來,雪梨嚇壞了,不及多思上前就橫在了二人之間,一手推一個:“別打……別打!”
腦子都懵住了,除了拉架之外暫且想不到別的,連原因什麼的都沒工夫多琢磨。
右邊,蘇子嫺杏目圓睜:“你想害死我們是不是!夠狠的你!”
左邊,蔣玉瑤不甘示弱:“你說什麼糊塗話!腦子被鍋砸了吧!”
雪梨兩隻耳朵都被喊聲震得發麻,終於察覺到自己決計應付不來,連忙求救:“阿霽幫我!”
白霽可算回了神,手忙腳亂地去拉蔣玉瑤,雪梨得以“專注”地去擋子嫺,一個勸一個地費了半天力氣,可算讓她們倆各自做到自己的榻上,離得遠遠的。
還好沒把女官們招來!
蔣玉瑤餘怒未消,伸手一抄榻邊小几上的杯子狠摔在地,碎瓷飛濺。
白霽忙勸:“玉瑤、玉瑤你別生氣……”
蘇子嫺聽得瓷響猛一擊案,當即就要起身再上前,被雪梨用盡力氣按了回去:“你別動!”
“你就是傻!”蘇子嫺狠狠剜了雪梨一眼,怒罵。
雪梨被罵得一臉迷茫,爲了不搓火就先忍了,承認道:“我傻我傻!”
“……”蘇子嫺瞬間沒脾氣了。
四個小姑娘在房裡很是尷尬了一陣子,白霽和雪梨大眼瞪小眼,子嫺和玉瑤誰也不理誰,直到晚上睡覺。
白霽和蔣玉瑤睡了,雪梨和子嫺抄菜譜一百遍……
雪梨強打精神地抄着,直抄得眼暈,覺得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再接觸那道桃膠燉銀耳了。
擡眸看看,蘇子嫺還在時不時地擡頭狠瞪已然熟睡的蔣玉瑤。
雪梨眨眨眼,伸腳在案下一踢她,動着口型:“你幹什麼呀?”
“她……”蘇子嫺初吐一字就噎聲,望望蔣玉瑤,從案上拿了張白紙過來,提筆寫了幾個字,遞給雪梨。
雪梨接過來一看:冰糖肯定是她添的!
……啊?
雪梨驚訝地看了蘇子嫺一會兒,在那句話下面寫道:不會吧?同屋四年,我覺得她不會往死裡害我們。
遞給蘇子嫺,便見她看後冷笑,再遞回來後下面又多了一句話:有什麼稀奇?表姐說,宮女之間互相捅刀的事可多了!
雪梨看得怔了一瞬,不知該說什麼,咧着嘴朝子嫺吐了吐舌頭,子嫺則又瞪蔣玉瑤一眼,而後一齊繼續悶頭抄寫。
一百遍桃膠燉銀耳的做法,一直抄到晨光熹微。
還好只是道點心,如是松鼠桂魚之類的主菜菜譜……她們就要瘋了。
涼水洗洗臉,準備去當值。
這日恰好四人排在一起當值,一同往膳間去的路上,雪梨和白霽十分默契地走在了中間,把蔣玉瑤和蘇子嫺硬生生隔開,免得一會兒再鬧出什麼不痛快。
到了膳間,發現今天似乎稍顯忙些。心下細細盤算一遍:大雪剛過、冬至未到,好像也沒什麼別的喜事。
於是開始從上往下數是不是哪個嬪妃生辰。
“是不是喬宣儀生辰?”白霽不確定道。
其餘三人一想,好像還真是。看來這是喬宣儀晚上要設個小宴了,不過既未提前知會她們,便是和她們沒什麼關係了。
各自去取圍裙淨手準備幹活,雪梨心下忍不住呢喃了一句,今天也是自己的生辰。
也就這麼唸叨了一句而已,反正從進宮開始就再也沒有慶過生辰,平日也沒人特意會提,好像誰都不在意她們也是有生辰的,所以幾年下來,她也不在乎慶不慶生了。
反倒是刻意跟自己強調了一句:今天才算十二歲!嗯!
這個事讓雪梨覺得很虧!
宮裡愛算虛歲,過了年關就算長了一歲。
對三四月、五六月,甚至七八月過生辰的宮女們來說都還好啊,虛幾個月而已啊。可是她的生辰在十一月啊!一虛就虛了將近一年啊!
怎麼想都覺得平白無故被算老了,不高興!
所以,這個月雪梨可以開開心心、心安理得地跟自己說:“我十二歲了!”
然後,下個月過了年關,就又要滿心不服地對自己道:“我纔沒有十三歲……”
一邊執拗地糾結着這個,一邊手下刀落飛快。
今日齊充儀的膳單裡有道鮮蝦香芹粥,崔婉吩咐負責者粥的常侍帶着她一同做。雪梨切好芹菜又去備蝦,小半鉢新鮮的大蝦剝皮去蝦頭,又一一地挑蝦線。
挑蝦線這事雪梨總做不熟,不知道年長的姐姐們是怎麼輕輕一刮就把蝦線完整挑出、弄得又幹淨又漂亮的。
她照貓畫虎地學了很多次還是總會半截斷掉。今日又是這般,那常侍拿了兩隻一看就瞧出不對來了,自然要說她:“你進宮幾年了,挑個蝦線還弄得這麼難看?”
雪梨悶聲道了句“姐姐恕罪”,常侍續斥道:“也就是做這粥要切蝦段,若是用整蝦的菜剝成這樣,你小心着!”
她說完端着呈蝦肉的小碗就轉身走了,雪梨在原地滯了一會兒,心裡突然涌了好一陣委屈。
她們這些小宮女先前能接觸的用蝦的菜又不多……
真是的……
先是做桃膠燉銀耳被搗亂、再是抄了一夜菜譜未眠,現下又挨一頓好罵,這生辰的日子好慪氣。
原地緩了一會兒,轉過頭去還得安心做分內的事。
淘淨的米已和香菇一起先一步煮在鍋中,眼下揭開鍋蓋,香菇濃郁的鮮香和大米的淡香一起噴面而來。
芹菜丁加進去,已煮開花的米粒間添了碧玉般的塊塊淺綠。一小勺鹽加進去,雪梨取了乾淨的瓷匙舀了一點兒來嘗味。
好像有點淡。
於是又加小半勺鹽,換一把乾淨的瓷匙再嘗,這回可以了。
她在調味上算是靈巧的。有的宮女總摸不清“七分糖”、“八分鹽”之類的喜好意味着怎樣的甜鹹度,她總能摸個八|九不離十。是以那常侍將鮮蝦翻炒後來嚐了味也很是滿意,誇了她兩句,又溫言囑咐她好好練練去蝦線之類的小事,日後必定不差。
雪梨的心情就好了些。
到了中午,從積蓄裡拿了一錢銀子出來給自己點了一道點心兩道酥糖,心情就更好了。
宮裡嘛!不能指望別人哄自己,還不能指望自己把自己哄得開開心心的麼!
雪梨心滿意足地吃着酥糖,待得蘇子嫺和白霽忙完就拉着她們一起吃,很快就又是什麼心事都沒有的樣子了。
回房小睡兩刻工夫,就要開始下午的忙碌了。
剛晉到恭使位的這批人被叫去跟着閔司膳學做糖醋鯉魚。這些較有難度的主菜她們都是近來才正式開始學,一人面前放着一條鯉魚,鯉魚已由打雜的小宮女們收拾妥當,乾乾淨淨地躺在案板上,被她們笨手笨腳地擺弄。
有小宦官在膳間門口探頭探腦,站得靠前的宮女們走神看過去,閔司膳注意到也隨着看過去,那小宦官就縮了。
待得閔司膳詳細說完步驟後囑咐衆人慢慢做,自己離開膳間去忙別的之後,那小宦官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繞道雪梨身後,在她肩頭點了點:“阮姑娘?”
雪梨正全神貫注地給蔥薑蒜爆香呢,聽音下意識地一擡手,鍋鏟差點揮那小宦官一臉油。
她半轉過身,打量片刻回想起上次衛忱送梨似乎也是他傳的話,有點好奇:“什麼事?”
那小宦官四下瞧了瞧,壓音說:“姑娘出來一下。”
雪梨點點頭,熄了竈火放下鍋鏟隨他出去。走出膳間外又行了三五丈遠他才停了腳,四下看看確定無人,從袖中取了只盒子出來:“有位大人讓小的把這個轉交給姑娘。”
他說完短短一頓,很快又點頭哈腰地續言:“跑腿的賞錢那位大人給過了,不讓姑娘費心。”
“……”雪梨接過他遞過來的狹長盒子,暫未打開。想了想,輕快地大方道,“明日你來找我,我拿份糖給你!”
她不想太心安理得地不道謝,而且這小宦官比她還小几歲呢,分幾塊糖圖個開心也好!
“多謝姑娘。”小宦官眉開眼笑,朝她端正一揖,一溜煙似的就跑沒影了。
雪梨託着手裡兩掌長的盒子掂了掂,不沉。
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疑惑地挑開搭扣,甫一揭開蓋子,微微金光在眼前一亮。
呀……
是支釵子,通體金質,簪頭上五朵白玉片制的小花攢了一團,細軟的黃色花蕊栩栩如生,竟也是金絲的。
是梨花?
她還沒見過這麼精巧的簪子,捧着盒子訝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盒子一側有張疊得窄窄的紙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