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旁若無人嬉笑着的正是剛纔撞了徐子楨的幾個書生,這時站在一叢盛開的早菊旁得意洋洋搖頭擺腦的,一副老子文才天下第一的模樣。
徐子楨一直惦記着要給那三人一點教訓,卻沒想在這裡又碰上了,聽見他們說要聯句成詩,倒是勾起他一絲好奇,要說來到宋朝後他還沒見誰現場作詩呢。
“既如此,就由小弟先爲拋磚引玉便是。”三人之中最胖那個輕搖摺扇,來回踱了幾步,站定身體朗聲吟道,“秋風拂綠萼,奼紫混一色。”
徐子楨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這也叫詩?混一色,這胖子是麻將打多了吧?
三人之中個子最矮的一人撫掌笑道:“妙,妙啊!蘇兄首句便如此精彩,豈不是爲難小弟麼?”
胖子蘇兄笑道:“平兄說哪裡話來,你的學問可不在我之下,速速接來,莫要討罰。”
矮個子平兄哈哈一笑,倒是不含糊,開口就來,手中摺扇收起朝着周圍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邪邪一笑:“我欲抱香歸,獨做賞花客。”
徐子楨現在撞牆的心都有了,他這二流大學的都知道,做詩得講究韻腳平仄,可這倆貨唸的是什麼?打油都不如啊!那矮子更可氣,做出的那句玩意等於在當衆調戲那麼多女子,簡直就是個淫貨!
這時第三個書生開口了,他倒還算是斯文的,一直都沒說什麼話,不過看樣子卻是最拽的一個,負手昂頭吟道:“怎奈日西落,留憾花間過。”
從他的表情來看,似乎他自己還挺滿意自己這句詩,不過徐子楨已經無力吐槽了,連旁邊段琛段煙兩個大理書生也都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瞧瞧,連人家老外都鄙視了不是?
那三個書生很快又發現了一件事,他們每人一句,現在成了六句,可離整首還差上一句,而這最後一句又該由誰來補上呢?三人又開始互相假客氣了起來。
忽然人羣中迸出一個響亮的聲音:“人過花零落,驚現仨賤貨!”
“哈哈哈……”
所有在這裡看花的,不管是念過書的還是沒念過書的,都被這句大白話給驚得一陣愕然,隨即忽然爆出一陣鬨堂大笑。
段琛還算是有點風度,以手掩口勉強憋着,不過肩膀卻抽啊抽的抖個不停,莫梨兒轉過了身死死咬着嘴脣,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聲來,可小臉卻已經漲了個通紅,段煙倒是一點都沒顧忌,直接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眼淚橫飛。
而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徐子楨卻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奇道:“怎麼?我接得不好麼?”
“是你!”胖子已經認出這就是在山下被自己故意撞了一下的人,要說這小子太可氣了,這麼個泥腿子偏偏身邊跟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現在還編這麼一句歪詩來噁心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子楨故意裝傻:“咦?這位兄臺認識我?”
“啊呸!誰認識你這泥腿子?”胖子臉上的肥肉已氣得簌簌發抖,要不是看他小子身材壯實,自己早撲過去揍他一頓了,“我問你,你剛纔那句是什麼意思?”
泥腿子?徐子楨還真是破天荒頭一次被人罵這個,不過也難怪,他又不能穿着公服來廟會,現在這身衣服還是金羽希借他的,人家小金也不是什麼有錢人,這身衣服也就是成衣鋪裡買來的普通貨,看着就跟一個草頭百姓沒什麼兩樣。
“公子不是讀書人麼?怎麼連這麼句大白話都聽不明白?”徐子楨一臉驚訝。
旁邊兩個書生也圍了過來,矮個子冷笑道:“小子,你是活膩了吧?連我們得雲社都敢得罪?”
德雲社?郭德綱也穿越來了麼?徐子楨一愣,扭頭問莫梨兒道:“得雲社是啥玩意兒?也是說相聲的麼?”
莫梨兒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笑聲甫出卻又覺得不妥,趕緊說道:“徐大哥,得雲社乃是江南第一大詩社……只是梨兒卻不知相聲是什麼。”
徐子楨恍然,隨即卻不屑道:“嘁!第一大?就大出這麼個水平來?還泥腿子……別看了,就說你呢胖子,你這水平我看連泥腿子都不如,還好意思笑別人?”
胖子已經臉色發青,不知道說什麼好,矮子嘩的一下打開摺扇,傲然道:“笑你?你是什麼東西?值得少爺們笑?”
徐子楨還沒說話,一旁的段煙卻是忍不住了,跳了出來叉腰罵道:“你們三個不知所謂的傢伙,作的不知什麼爛詩,眼睛卻賊溜溜地看美女,要是你們說的得雲社都是這樣的人,那真是丟盡了天下讀書人的臉!”
這話一出,連那個始終沉默裝酷的書生都忍不住了,踏上一步怒喝道:“住嘴!哪裡來的黃口小兒?小小年紀也敢妄評讀書人?”
徐子楨怕段煙吃虧,一把將他拉到身後,冷笑道:“喲,聽你這口氣三位似乎還是書香世家,沒請教三位高姓大名?”
他來北宋沒多久,也不知道眼前這三個活寶是不是在歷史上有那麼一號,先打聽一下再說,萬一碰上自己知道的,也好有應付的招。
那書生傲然而立,指着胖子道:“這位蘇兄蘇世清,乃少府少監蘇大人之子。”又指着矮子道,“這位平兄平達吾,乃禮部郎中平大人之子。”
徐子楨撇了撇嘴,不認識,沒聽過。
那書生最後一指自己,冷冷地道:“不才張令,先父乃天聖八年進士,前虢州知府張先是也!”
咦?張先?這名字好熟。
徐子楨在腦子裡搜索了一番,忽然一愣:“你是說張先,張安陸先生?”
還真被他碰上個聽說過的,這張先是北宋著名的詞人,爲官清不清他不知道,不過這位張大人生性風流倒是挺有名的,私會尼姑,老年納妾,都是他的風流韻事,他在八十歲那年還娶了個十八歲的小妾,可謂寶刀不老。
當時蘇東坡喝喜酒的時候還即興作詩一首開他的玩笑: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說的就是這老頭。
張令不禁有些得意,頭顱昂得愈發的高:“哼,你倒也算有點見識。”
徐子楨猛點其頭:“是是是,如此看來三位公子果然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佩服佩服!”突然間他話風一轉,冷笑道,“只是張公子沒能繼承令尊的文采,卻偏偏學到他的風流,哦不,風流都不是,只能叫下流,我看令尊泉下有知的話都得替你害臊。”
“混帳!”這下張令再也酷不下去了,惱羞成怒道,“你竟敢污衊我先父,來人,將他給我拿下!”
畢竟是官宦子弟,手下總有那麼幾個狗腿子跟着,他這一聲令下頓時從旁邊跑過幾個人來,一個個面目猙獰氣勢洶洶,眼看就要將徐子楨擒下。
“住手!”人羣中傳來一聲大喝,一個看着吊兒郎當的年輕人搖着摺扇晃了出來,對那幾個狗腿子瞥了一眼,斥道,“滾回去!”
張令和蘇世清平達吾本已摩拳擦掌等着上去把徐子楨暴打一頓以出胸中這口惡氣了,可一見這年輕人出現,卻頓時蔫了下來。
蘇世清乾笑兩聲湊了過去:“不知錢兄在此,小弟失禮了。”平達吾也過來行了個禮,張令則怏怏的揮了揮手,讓幾個家丁退了回去。
姓錢的年輕人慢悠悠走了過來,傲然道:“我說張令,這廟會乃是歡娛之地,你讓下人隨意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
張令似乎對這姓錢的書生頗爲忌憚,嘴角扯了扯還是忍住了火氣,隨即將剛纔徐子楨隨意接句並侮辱他們三個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作揖道:“錢兄見諒,小弟亦不願在此佳景之地行此鹵莽之事,奈何此人辱及先父,小弟可就……”
姓錢的書生一擺手:“嗐!屁大點事兒,我還以爲他怎麼你了呢,不就說了幾句實話麼?”
“你!”這下張令的臉上也掛不住了,頓時漲得通紅。
錢書生不再理他,轉身看向了徐子楨,上下打量一番後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兄弟行啊,一個布衣居然把他們三個讀書人氣成這樣,你叫什麼名字?”
徐子楨對他的印象不錯,特別是他開口的語氣和自己有幾分相似,都那麼不着調,當下擺了擺手笑道:“我叫徐子楨,哥們兒怎麼稱呼?”
“好說,我姓錢名方,表字同致。”
徐子楨一樂,錢方同志?這名字真夠後現代的。
可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錢兄,這大白天的你不在家乖乖讀書,跑這兒幫着外人欺負我們得雲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