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賓落座,宋使團所有人果然都已到了這裡,以兀朮左右手分列,左邊是宋人,右邊則都是金將,張邦昌曹晟王雲等按官階品銜排序而坐,其他的雜役等人則在其後的幾排坐了下來,杜晉和他的幾個兄弟以及水琉璃都在其列。
燕趙還是如一尊鐵塔般佇立在趙構身側,徐子楨自然是回到雜役隊裡,安靜地坐了下來,遠遠看着兀朮耍什麼花槍。
兀朮忽然擺了擺手將身側的近衛打發了下去,趙構瞥了他一眼,也對燕趙道:“你也去坐下吧。”
燕趙愣了一下,不發一言走到了徐子楨旁邊坐下,既然兀朮已經做出這種姿態,趙構也不能落於他之後,說得泄氣一點,反正現在都在金人的肚子裡,自己在不在趙構身邊也就那麼回事。
所有人都已入座,左右兩側呈現出了一種鮮明的對比,那些金將毫不在意地嬉笑打鬧着,而宋人這邊則是神情凝重安靜異常,誰都不是蠢貨,這種場面一看就知道會有事發生。
該來的都該來,酒水也開始送了上來,看得出來兀朮爲了今天的宴請花了不少心思,在宋使團所有人的面前,酒是江南的米酒,時鮮果品是陝西的,菜是汴京式樣的,就連筷子都是來自大宋的上品牙箸。
“康王殿下,本王特意重金尋來幾名大宋名廚,也不知今日這菜配不配殿下胃口,請!”兀朮笑吟吟地舉杯,臉上一如平常,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趙構心裡戒備,但臉上也擺出了一團和氣,和談的事是宗望負責的,他不出現也不能把氣撒在兀朮身上。
徐子楨暗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發現對面那些原本還在笑鬧着的金將居然在酒宴開始後就安靜了下來,手中酒雖沒停,但眼神卻不善地望向宋使團這方,趙構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握着酒杯的手掌不自覺地緊了緊。
就在這時,兀朮忽然放下酒杯,輕嘆了一口氣:“康王殿下,今日乃本王相請,想與殿下一醉方休,只是……有句話,本王不知當講不當講。”
來了!趙構心裡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四王子但講無妨。”
兀朮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大金雖與大宋暫起紛爭,但殿下該當知道,此事並非兀朮個人所願,本王從見到殿下的第一天起就覺得與殿下頗爲投契,若殿下願意本王甚至想與殿下義結金蘭。”
趙構聽着他在那兒信口開河,並沒有任何反應,還是安靜地聽着,不過這副做派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兀朮也不在意,眼中漸顯沉痛之色:“只是你這大宋百姓卻不明白本王,就說如今這真定城,大半百姓對我大金似是深惡痛絕,更有甚者潛藏於暗中欲刺殺本王與家兄,這……唉,着實讓本王寒心。”
趙構眉頭一挑:“哦?四王子莫非近日遇過刺客麼?”
兀朮緩緩點頭:“正是,而且就在昨日夜間。”
啪啪啪!
兀朮輕拍了三下手掌,很快從一旁傳來一陣腳步聲,趙構的視線隨着聲音轉了過去,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在那裡有一隊金兵正向宴席走來,每兩人手中皆挾着一名衣衫襤褸滿身血污的囚犯,從這些囚犯的衣着打扮髮飾等來看,分明都是宋人,隊列從頭到尾共計十九人。
徐子楨在這些囚犯被押出來之時心裡就一動,他發現趙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顯然這些囚犯之中有他認識的,而趙構似乎是第一次來真定,那這些囚犯究竟是什麼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天下會!
趙構很快就調整了情緒,轉眼看着兀朮,對方已經出招,這個時候先靜觀其變比較好,看他接下來還玩什麼套路。
可是接下來的事讓趙構爲之一愣,兀朮居然一擺手,將那十九人歸攏在了一起,扭頭對趙構笑了笑:“本王知道殿下對我大金戒心深重,不過本王確實想與殿下交個朋友,所以這些刺客……本王便交給殿下,只望殿下好言相勸,莫要再行險事纔好。”
趙構心中頓時升起警戒,兀朮絕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被人刺殺未果居然還好端端地交還給自己,一點要求都沒提及,這其中絕對有古怪,徐子楨也是滿臉詫異,兀朮是什麼樣的人他比在座的誰都要清楚,可是眼下這情形怎麼看都是他真打算把人還給趙構而已。
水琉璃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壓低聲音疑惑道:“這四王子是想幹什麼?拉攏七爺麼?”
徐子楨豎起食指擋在嘴前:“噓,看他表演,沒那麼簡單。”
那隊金兵卻果然將十九個宋人帶到了宋使團桌前,趙構再也按捺不住,對燕趙使了個眼色,剛要把人交接過來,卻聽見對面金將陣營中猛的傳來一聲暴響。
砰!
一個壯碩的光頭金將抄起一個酒罈重重砸落,頓時碎得四分五裂酒香飄散。
“四王子,某不服!”光頭金將滿臉怒容,神色猙獰地瞪着那十九人。
趙構和徐子楨心中同時泛起一個念頭:果然,正戲開鑼!
兀朮象是被嚇了一跳,臉一板怒喝道:“黑拓,你放肆!”
可是他話音剛落,又有數個身影從座上站起,異口同聲地吼道:“四王子,某不服!”
這回站起身的是七名金將,連同光頭黑拓共八人都是惡狠狠瞪着對方,那意思似乎只要燕趙敢把人接下,他們就會立刻衝上前去大開殺戒。
兀朮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怎麼,你們這是要造反麼?”
黑拓忽然跳出案几後,快步走到兀朮面前單膝跪倒,大聲道:“末將不敢!只是昨夜爲擒獲這些宋人刺客,末將帳下折了多名勇士,若是四王子就這麼歸還給他宋人王子,末將的那些兄弟豈非都要寒透了心?請四王子收回成命!”
另七個金將也跳了出來,跪倒在地大聲道:“請四王子收回成命!”
兀朮面沉似水,趙構不動聲色,徐子楨微微眯起眼睛,他已經察覺到了一絲不太妙的味道,不過這好像正是自己期待着的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