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酷早被人們所預料到。日復一日的落雪使得帝都的道路變得難行, 大街兩側堆滿了由雪形成的路障,小巷子裡也零星的疊着雪人,行人便少了, 孩子們卻紅通着臉蛋洋溢着歡笑追逐打鬧。
與之相對的, 縮短爲三日一次的早朝卻森冷的讓人瑟縮。
士子的考試已經結束, 由禮部評審後, 最終的十五份答卷會交由帝王審度。這是帝王當政以來第一次科舉, 如何選出首名直接昭示着帝王對於朝政的態度和方向。
而這一日,恰是公佈結果的一日。
早朝的大殿,正門已然關閉, 阻擋寒風的侵蝕。昏暗的殿堂四周架着燭臺,地上擺放着暖爐。然而寒意依舊肆虐, 無法扼制。
“諸位覺得方平的文章如何?”詢問的語氣淡淡, 帝王的話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暫代禮部尚書之位的陳之慎出聲道, “此人觀點略有偏激,尚欠穩妥。對於朝政之事, 泛泛而談,空想卻無實證。”
帝王頷首,又移開視線問站在最前排的男子,“左僕射,你認爲呢?”
每一篇遞交的文章, 作爲名義上最高的官員, 若瀟都仔細閱過, 對於其中的優劣以及之後的行動都有準備, 當下便開口道, “方平此文文采尚好,對論述的觀點也有自己一番見解, 只是,稍有些固執己見,缺乏變通。”
“那張厚德的文章呢?”帝王仍然問若瀟。
上朝的官員幾乎都知道張厚德的身份,想及前些日子張敏之被罷黜,暗地裡必然有若侯的一番功勞,那對於他的孫子,爲了以除後患也顯然不會有過多的褒揚。
然而,若瀟卻讚揚道,“此人年輕雖輕,但見解獨到,不失爲棟樑之才!雖然在文章中還顯得略微莽撞和急躁,但那份創新的活力正是朝廷所匱乏的,假以時日,對朝廷作用決不會小。”
衆臣側目,眼中都難掩驚訝。然而,若仔細分辨,少數官員驚訝的神色之下還有濃濃的擔憂,望着那玄衣男子的眼神也有些警覺。
帝王這時恰點頭道,“朕也是此意。立張厚德爲榜首,諸位可有異議?”
一陣沉默。
也許官員都因爲愕然而無措,也許是禮部尚書的餘威還在,對於他的孫子也不願太過刁難,也許是不願做那出頭鳥直面對抗權勢正紅的若瀟,總之,在一片沒有反對聲音的議會下,科舉的榜首誕生。
榜首既定,其餘名次便也無須太過爭執,陸續將名錄定下,早朝會後,便將通告天下。
早朝的最後,各官員遞交的奏章按例會在下一個早朝日議論定奪或直接批閱,然而,有心人能察覺到,站在最前排的若侯也呈遞了一份奏章,有些厚度。看不清他平靜的表情下有什麼打算,留意到的官員心中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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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早朝會
作爲新晉的進士,雖然還沒有資格被分封官職,但第一次上朝聽帝王對自己的表彰還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而第一次旁聽朝政也是極爲難得的一次經歷。
表彰結束,這十五位新人站在文官的外列,一邊不着痕跡的打量殿中的各位大臣,一邊小心謹慎的不做出任何失禮的動作,給予帝王和大臣們一次良好的印象。
當然,也似乎成了慣例一般,這些進士在第一次旁聽中總會發表些見解,以此顯示自己的本領,受人關注。
而今日,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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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榜首的張厚德站在文官外列,略靠後的位置,相當於與四品官員同排。
站在這個位置,並不能完全看清殿中的大臣。不過,那身濃墨般的玄色卻是如何也無法忽視的存在。從上殿的第一眼便見到了這位傳聞人物的身影,張厚德雖不刻意,但眼神總無法不去關注。
剛纔上前拜謝時,瞥見的樣貌,顯然是自己曾見過一面的,稍一回憶便能記起的那個茶館二樓披着氅衣的男子。而昨日禮部侍郎陳之慎的到訪,更是不經意提到了這位若侯對自己的評價,心中有些雀躍之情顯然是肯定的。
待張厚德神思遊離回來,便見太監正將數十份文書送到各位大臣手中,而作爲新晉進士的他們,也有幸有七份可以拼閱。
“這是關於朝政變革的草擬文書,諸位根據自己所轄的職權好好看看,有什麼缺陷和不妥的地方提出來,再做修改。”帝王的聲音伴着太監的分發響起。
接到手上打開,張厚德聚精會神的閱讀,而隨着頁數的增加,他眼中的震驚和欽佩之情也逐步上升,思及自己的論述,這實在是天壤之別,枉自己自認爲才高八斗,躍居年輕人之上,怎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小聲議論的聲音沒有停止,各官員都在竊竊私語,卻始終沒有人願意做那當庭駁論的第一人。
終於,一位淺綠色官袍的男子出聲道,“此方案涉及諸多方面,人員牽涉之廣,古今難有,許多措施雖然有價值,但實際並不能做到,若實施下去,恐怕也不過是一紙空文,無法兌現。”
“不錯,實施的確比過去要嚴格,但諸位不要忘了前些日子通過的方案,監督,評議並納入官員的考覈中去,這些自然不得不去落實,除非……官吏不在乎考覈,甘願被趕出自己的位子。”那沙啞的聲音確實如記憶中般獨特,而今,還隱約多了份犀利和鋒芒,更似年輕人的激情。張厚德不去掩飾自己的視線,欽佩而尊崇的眼光牢牢鎖住那風姿卓然的人。
另一個官員出聲道,“這幾條……浪費人力物力,先皇在位時已經全國範圍內普查過,爲何需要重新修正?”
“四五十年過去,很多地方都已經物是人非,就是每個家族的成員也有變動,怎能一直按照過去的數據實施。確定現今的數據後,死亡與誕生都向當地官府報備,出現差錯的範圍就要小許多,落實到每一個人,對於國家的安全也有保障,一勞永逸,如何不妥!”
……
陸陸續續,官員都開始發表意見,而那人似雲淡風輕的將難題駁了回去,卻語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自信。
不知何時,張厚德發現自己也加入了說話的隊伍。只不過,他是幫着那位一起反駁。憑着自己的身份,又無官職,話中略微過頭些,將一些權高者不能說的話由自己說出來,讓人啞口無言,也是種榮耀和興奮。
漸漸的,不可阻擋的,新晉的進士們都參與進來,你質問我反駁的,吵吵嚷嚷,驅散了原先森冷的味道。
而讓人不知覺忽視了的,那本作爲目標的若侯竟漸漸脫離開爭吵的隊伍,不經意的回首,與俯視的帝王輕觸視線,微微一笑,淡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