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得到的消息是各個城門處的驚變, 接着,便是又一場驚變,除了兩個叛逆的官員當場擊殺, 其餘罪臣全部扣押。然後, 又有消息傳到, 軍隊包圍了二皇子、六皇子府, 而這軍隊, 明明應該是在北方駐守邊疆的精銳。更有消息傳出說,大皇子在郊外遭行刺,刺客未得手卻逃走了。
清逸獨自待在湖畔水榭, 思索着,想象若瀟在身邊時一點一點的分析。恍惚中, 他似乎聽見那沙啞的聲音在說:清逸, 你看, 所謂的當局者迷,正是指二皇子的魯莽。他身在局中卻不自知, 這反抗徒增笑料罷了。
那麼是大哥布的局,做了那隻黃雀嗎?
不對,私調軍隊,足矣抵消了這平叛的功勞,他這是爲何呢?
清逸自猜自度的想了許久, 也沒明白大哥的作爲能有什麼等價的利益。若說權力, 大哥不沾文政, 與文官都不打交道, 卻是軍權在手, 父皇最爲信任。若說野心,大哥從來沒有爭鬥過什麼, 因爲長子的身份,大哥對諸位弟弟都算照顧。若說職責,大哥的確做事認真,但正因爲如此,大哥從沒有私自動過軍隊。
還有三哥的事……明日,又會怎樣?
燈火搖曳,更顯一個人的淒冷。清逸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湖畔水榭裡常在的黑衣人兒,而今,只有自己在悵惘,胡思,莫名。
不遠處門扉輕開,一個小巧的身影出現。
清逸也不加思考,迅疾的掠過去,全然不在意奔跑的唐突。
“若瀟怎樣了?”
面前的女婢嚇了一跳,正是在屋裡一直做清理包紮工作的粉妍,她結結巴巴的回道,“公……子……睡着了,奴婢把衣末碎片……都挑了出來,藥也上了,……紗布……包好……”
清逸點點頭,又擔心的問,“他有說什麼嗎?是睡着了還是昏過去的?”
“沒……沒什麼……是睡着的……”
清逸也不介意這女婢的緊張,徑自走向那小屋道,“你先去歇着吧!本王去看看。”
粉妍微微一顫,僵硬的行了一禮,又望了眼昏暗燈火的小屋,垂下眼悄悄退下。
推開門,聲音輕微吱呀的響了響,清逸發覺趴着的人兒微微皺了皺眉,連忙將門更小心的關上,腳步無聲的走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發愣。
蒼白的臉色沒有血絲,泛紫的嘴脣緊抿,那明亮而淡然的眸子合着,看不到一丁點光輝。清逸覺得,眼前病弱的若瀟與以往不同,那樣的沉睡,讓自己惶恐,害怕,甚至憐惜……爲何……會有憐惜的感覺?只是因爲自己氾濫的同情心嗎?記得若瀟過去偶爾會笑着抱怨自己,雖說是抱怨,卻往往帶着讚許的笑意。那麼,應該是同情吧?!若瀟看上去是那麼的脆弱,失去意識的他也會有這樣的時候……清逸心情雜亂無比,卻不知,現在見到的若瀟的確有所不同。被清洗過的若瀟,沒有妝點,沒有掩蓋,那模樣完全是真實的沒有掩飾的模樣,自然比過去要柔和清秀。只是,清逸將此都歸結到了這處變故身上,沒有多想。
待在若瀟身邊,只是這樣靜靜的看着,看着蓋了最上乘羽絨的錦被,趴在牀上睡着了的人,清逸覺得自己剛剛煩躁不安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安心的感覺洋溢全身,好像只要看到他,一切都會解決,一切都會成功。
若瀟很少干涉自己的決定,他大多時候都會避開自己處理政事,即便偶爾在一旁,也不過多涉足。但是,他又時時刻刻關心着自己,不管是任何事,只要提起,他都能瞭如指掌的應對。那段日子來往於各官員時,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傳達了各自的心思,彼此的默契,讓人懷念。
而兩人的爭執也一直存在。清逸還記得最初不解、震驚時的煩悶,之後冷靜下來的無奈和掙扎,明明是自己怯懦不願動手,將惡事都丟給若瀟,卻好似滿臉不悅的虛僞,以及那一直存在的愧疚和恐慌。是的,那一直挑燈長明的小屋,偶然撞見清晨累極而睡的他,一直帶着淡淡的笑容,卻總是爲自己做好後續,一片雲淡風輕的模樣,這些,自己又何嘗不知,又是怎樣的裝作不知!
甚至,清逸的心中非常卑劣的想到,如此能人,將來怎能存在於朝廷,怎能掌控……那樣邪惡無恥的念頭,卻不是第一次躍上心頭。如此的自己,連自己都害怕……
原來自己的善良都是假的,原來所謂的親善只是因爲他們並非對於自己那麼的親近重要,清逸苦澀的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卻依舊無法停止自己清晰的思維。只有若瀟,因爲他與其他人不同,只有他,自己推心置腹,引作知己……不,知己也不能形容自己對若瀟的感覺……可是,即便如此,自己又如何能保證將來仍然能維持這樣的感情,如何堅持兩人沒有尊卑的平等關係……
以手支額,清逸有些痛苦的皺起眉頭,爲這無法解答的困惑愁思。睜眼,看着依舊安靜趴着的虛弱男子,心中更添慚愧。爲何這時候自己卻在想着那樣的事情,他連受傷後的第一句話都是爲了大局考慮,爲何,自己如此小人之心!
沒有人回答,一切都如此寂靜,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聲清晰入耳,撩動自己不穩定的情緒。
清逸就那樣看着、聽着、坐着,直到拂曉更衣上朝。
這一夜,沒有人安穩的入睡。不管是因爲刺客事件而做搜捕的大皇子,得知叛變被扼殺而悵然絕望的二皇子,煩躁的揮着鞭子鞭笞辦事不利的三皇子,還是知道兄長失敗而自己也難逃責難的六皇子,都沒有入眠。甚至連各個帝都官員聽聞驚變也是惶惶不安,不敢深睡,更不用說宮內得知消息的震驚和恐慌。想來,也只有還不知情的七皇子和辦完公務便回府閉門不出的五皇子可能有個安穩的睡眠了。那也只是可能。
一切,當第二日早朝來臨時便都清楚。不管是哪方勢力,都翹首而盼鐘聲的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