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從玉蘭苑裡頭款款出來了三人,走在前頭的是蘇念語,後面跟着元秋元香。
因着要去二庶妹跟前“耀武揚威”一番,蘇念語還特地先沐浴了,換了套乾淨素雅的衣裳,又佩戴了與之相配的不菲髮飾,這才神采奕奕地出了院子。
元香手中還捧着一個用大紅綢蓋着的方盤子,步子一走動或者風兒一吹,綢布便晃盪晃盪的,煞是喜人。
三人很快便到了沁竹居。
守門的婆子遠遠看到了風風火火迎面來的俏麗少女,臉色當下就一變,忙讓人往裡通傳大姑娘來了。
蘇念語則勾着脣,直直地往裡走。
倒是沒人敢阻擋。
將將才走到院子裡,便聽得裡屋傳來了一陣盆碗摔碎的聲音,伴隨着二庶妹大驚失色的聲音“什麼?她來了?就說我睡下了不見人……還愣着做什麼,快些出去攔住她,若她進屋來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蘇念晴站在桌几前,氣急敗壞的話還沒說完,便見門口處踏進來了一道輕盈的身影,伴着清脆的嗓音“二妹妹口中說的她又是誰呢?”
這聲音……就是化成灰,蘇念晴都是認得的。
她的身子顫了顫,不由後退了兩步,本能地怕跟前那笑得十分可人的長姐下一刻會化身猛虎撲向她,而後吃了她。
她僵着嗓子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自是來看你的,”蘇念語似笑非笑,“我們姐妹情深,你前陣子受的棍傷還沒好,不慎又落了水。我十分擔憂。前兩日因着要去接了元秋故而不在府中,如今一回來,我掛念二妹妹的身體,便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探望你了,也不知道你現在如何了。”
說着,蘇念語喚了元秋出來,聲音十分柔和。“元秋。許久不見了二妹妹,她也是十分記掛你的,還不快些向她問好。”
元秋領了命。朝着蘇念晴福了福,道“這幾個月多虧了劉姨娘的教誨,元秋學到了許多,也多謝二姑娘對奴婢的記掛。”
蘇念晴死死盯着那垂眸行禮的人。死活不敢相信她就是元秋。
不,這怎麼可能。元秋竟然真的回到長姐身邊了!
一定是長姐又在騙她了!
蘇念晴如此想着,一雙眸子卻是不住地端詳着站在跟前的這丫鬟,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這人是黑了些,也似乎瘦了些……卻真的是如假包換的元秋!
蘇念晴頓時覺得一口氣悶在她的胸前,呼吸不順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姨娘不是說元秋是被送去她的莊子上吃苦的嗎?爲何現在好端端地站在她的跟前。沒傷沒病的……果真是如長姐說的那般嗎?
蘇念晴覺得腦子一團混亂,連同長姐喚了她幾聲她都沒反應;等不自覺地跌坐在軟塌上。這才如針扎般跳了起來。
生生被自己又給嚇了一遭。
卻聽得長姐關切道“二妹妹,你的臉色看着十分差,看來果真是身子骨並不大康好,一定要多休息才行。”
蘇念晴聞言,望了她一眼,卻見那如惡魔一般威脅她的長姐此刻一臉真誠,似乎真的十分替她想一般,硬生生讓她從心裡頭冒出了幾絲寒氣,顫着聲音道“不用你假惺惺的。”
是了,長姐那日的神色分明就是巴不得她不順利不爽快,又怎麼會真的希望她好呢?況且,她和姨娘還有交易……
不,她都在想些什麼?姨娘不會是這種人……
蘇念晴拽着帕子,越想心頭越亂,卻是對劉姨娘到底會作出什麼決策來也越來越遲疑,越不敢確定。
蘇念語見二庶妹青白交加的臉色,倒是不急着答話,笑眯眯地望了望她,直讓蘇念晴又是一顫,忍不住趕人。
趕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只語氣不好道“如今姐姐也看到妹妹好端端的,還沒死,姐姐您可以回去了吧?”
蘇念語捧了茶,輕輕抿了口,倒是很好商量地應道“這就走。”擡了擡眼皮,又笑着十分有內容,“我這也是想多看妹妹兩眼,大約再過個幾日,劉姨娘也該從佛堂裡出來了,我可是十分記掛她的呢!”
蘇念語笑得愜意,蘇念晴卻是聽得臉色發白。
這話裡話外,長姐要表達的意思她悟了個全,幾乎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長姐之前說過的她和姨娘之間的那個交易。
不知不覺間便扭亂了一張帕子,臉色青了青。
這幾日,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覺得她是姨娘的親生女兒,姨娘定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卻又拿不準,畢竟,從她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姨娘想成爲當家主母,十分的想,這點上,她和姨娘日日膩在一起,心裡異常清楚。
遂……長姐若說以她的命來換得姨娘在府中平步青雲,她是真的猜不透姨娘會做出何種決定。
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姨娘是看重她的,卻被長姐說了這些話之後,心裡的恐慌一下子被挑了起來。
萬一,姨娘真的會對她下手呢?那她又該怎麼辦?
蘇念晴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一片,各種各樣的想法交織在一起,根本無法從中理出頭緒來。
卻在這時,耳邊竟傳來了長姐開懷的笑聲,只聽得她道“二妹妹,再過兩日便要應汪旋之約去她們汪府做客,劉姨娘早些日子幫我備下的衣裳已經送來,我看着覺得十分好,便想拿過來與二妹妹一同瞧瞧。”
蘇念語也當沒看到蘇念晴那一臉灰敗,揚着笑容看了看元香,元香立刻會意,捧着綢子蓋着的大紅盤子走上前。
蘇念語動了動素手,綢布一揭開,又把那新衣裳晾開在半空,頃刻間。衣服上綴着的繡花、描着的精緻花紋及顏色花色皆搭配得十分好的上上等布料一樣不落地現在了蘇念晴的眼中。
她也不得不承認,那衣裳十分精緻奪眼,不免眼神中就多了一絲妒意。
蘇念語卻掂着衣服上的粉色小繡花,彎着眉眼道“這衣料子是十分難得的,爲西域的玉羅綾,全京城都找不出幾匹來,姨娘卻在衣鋪裡差人做了給我。倒是我沒有料到的。”
細白的手指在上面摸了摸。顯得有些愛不釋手,“劉姨娘果真是有心的。”
蘇念晴雙眸盯着長姐手中的那衣裳,卻是眼眶紅紅。情不自禁惱道“不,不可能的……”
姨娘怎麼可能會給長姐做了那麼好的衣裳,猶記得那日,她在鋪子裡也看到了玉羅綾。央着姨娘給她做一件,她好在衆位小姐面前出出風頭。姨娘那時連猶豫都沒有便拒絕了。
理由是玉羅綾貴,十分貴。
如今,長姐竟說那衣裳是姨娘做給她的……這讓她如何接受?
若長姐說得沒錯,姨娘如此做的原因分明就是討好長姐!又是要一面討好長姐不讓她知道。一面又跟她說她只是利用長姐?
到底哪些話是真,哪些又是假?
蘇念晴臉色變幻莫測,又是青又是白。任是誰看了都知道她此刻心情十分差,特別是那雙亮瑩瑩的眸子裡。隱隱有了些水光,鼻翼張了張,看起來像是快要哭了的。
蘇念語卻是反問道“二妹妹說的什麼不可能呢?”心裡卻清楚二庶妹所要表達的意思,不過是故意再問上這麼一句,給她添堵罷了。
說起這用玉羅綾做成的衣裳,倒不是劉姨娘提出要給她做的,不過是她親自要求的。
即便如此,她倒也不怕某日二庶妹去找了劉姨娘對質,畢竟,她要的只是結果不是?
二人都是要前去汪府,可她的衣裳不論是從料子上還是樣式上都比二庶妹來得出彩,這便足夠了。
二庶妹表面看着純良有禮,私底下卻是個虛僞自私的,縱使只是個庶女,卻容不得有人能比過她。
試想,二人的新衣裳都是劉姨娘準備的,到最後,身爲劉姨娘的親生女兒,就算劉姨娘不敢讓她的衣裳比嫡女好,至少也是要不相上下的。可她的是有錢都難得手的玉羅綾,二庶妹的卻是普通綢綾,雖也是極好的,始終是落了不少,心裡定不平衡。
必是又要惹出些不和的。
而這便是她想要的。
蘇念語笑得很歡樂,蘇念晴卻是抿了抿脣,犟着不說,只是閃着淚光把臉別到了一旁。
心裡卻是又哀又可悲。
蘇念語本就沒指望她回答,話鋒一轉,便又聊回了新衣裳上,她道“對了,想必二庶妹的衣服也十分好,何不如拿出來也給我看看呢?”
少女一動不動,垂着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蘇念語再接再厲,“難道二妹妹怕自己的新衣裳太好,我看到了會搶了不成?”頓了頓,又笑道,“這點倒無妨,我還不至於搶妹妹的東西。”
蘇念晴卻是越聽越心酸,本是不想理正在興頭上的長姐,她說的每個字卻一個不漏地進了她的耳裡,她禁不住兩眼泛紅。
憋了憋,想把眼淚給憋回去,不料,這眼淚就如決堤的洪水一般不顧一切地涌了眼眶。
姨娘果真是偏心的!
蘇念語的話音剛落,正好見到了二庶妹肩膀先是一聳一聳的,繼而竟用兩隻手捂住了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邊哭邊拿眼瞪她,臉上的淚花兒跑得一溜一溜的,想來着實是十分傷心的。
她嘶啞道“滾,你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
蘇念語摸了摸下巴,裝模作樣地問了她爲何要哭,二庶妹又瞪了她幾眼,見得她哭得更兇了,才心滿意足地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