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御醫也這般表示了,蘇念語自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又安慰了汪旋一番。
汪旋道:“原本我以爲我這輩子是無法原諒靜若的,如今見她躺在牀上奄奄一息,靠着別人強灌她湯藥才能維持着生命,當真是心裡十分不好受,我倒希望她能好好的,如往日那般,靜靜笑着就好。”
蘇念語默了默,半晌,才擡了手在她的肩頭安撫性地拍了拍。
氣氛一時之間倒顯得很是沉重。
正好有丫鬟送了幾瓢暗紅色的冰鎮西瓜上來,蘇念語便拿起了一瓢遞給了汪旋,“你來我這裡不過也是因爲心情抑鬱,需要有人陪着說話,好放鬆放鬆心情,不如就先別想了。”
汪旋黯着神色,輕輕嗯了聲,接了西瓜在手。
轉眼卻又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神色鬆了鬆,“念語說得對,我想得再多也只是徒增煩惱,不如就先放一放罷。”
說罷,便擡了瓢紅多汁的西瓜咬了口,淡淡扯出了一抹笑,“這西瓜倒是甜得很,再加上這冰鎮得剛好,簡直就是舒爽到心口去了。”
蘇念語也拿了一瓢咬了咬,牙齒先是一寒,而後纔是甜得沁人的果汁,她笑道:“你若喜歡便多吃點。”
兩位姑娘小口小口吃着,不時聊上幾句,將將吃到一半,汪旋似想起了什麼,把手中的西瓜往桌上一擱,拭着脣角道:“對了,方纔我來尋你的時候,你的丫鬟跟我說你去了雙喜苑,是不是你府中有什麼新鮮事了?我以前曾聽你提起過,這雙喜苑是你親弟弟的地方。如今並無人居住……”
汪旋說到這裡,小心地斜了好友一眼,卻見她只是亮着一雙眸子笑着,並無半點生氣的跡象,當下心中一動,連說話的音量都提高了不少,“難不成是有什麼重要的人要住進去?”
汪旋本是想說是不是她的親弟弟被尋回來了。卻又不敢開口。生怕自己沒猜中,反而勾起了好友的傷心事,到最後。彎彎轉轉的,就只丟了個這麼模棱兩可的問話出來。
好友卻一點也沒計較,大大方方地淺笑着,“炎哥兒尋回來了。”
炎哥兒?
汪旋拭脣角的動作一頓。想了想,忽地反應過來。“炎哥兒?不就是你的那位失蹤了好幾年的弟弟?”
蘇念語笑着點頭,面上止不住的神采飛揚,連帶着原本有些鬱鬱寡歡的汪旋也跟着歡喜了不少,她道:“嘖嘖。竟是沒想到人真的尋回來了,真是件天大的喜事,我便先恭喜你了!”
蘇念語道:“我弟弟能回來。當真全靠上天保佑,雖瘦了黑了也不記得我們了。可以後有的是時間,總歸不會再讓他吃苦了的。”
汪旋笑得頗有些感慨:“……還記得他小時候小小的一團,粉粉嫩嫩的,只肯讓人抱在手裡到處玩,對了,我當時也沒少抱他,小小的人兒卻把我的手臂給壓得痠疼不已,回去總有好幾日胳膊都動不了的。”
蘇念語撲哧一聲笑得開懷,“你還敢說!以前你見到炎哥兒的時候,總喜歡捏着他肉嘟嘟的小臉,導致他看到你就先包了兩包淚,能掉頭走就決不會留下來;能讓別人抱就決不會讓你靠近……只是如今啊,他個子長高了不少,和小時候的模樣也差了許多,清清瘦瘦的,都不知你還認不認得他來。”
汪旋這麼一聽說,當下就來了興致,“聽你這麼一說我倒很是好奇,也不知這小傢伙變成什麼模樣了,不如我過去看看他。”
蘇念語應了聲好,“……保不準他小的時候你欺負他那麼多,他對你有印象也說不定。”
汪旋一改之前陰鬱的神色,嘻嘻笑了,眼神更是靈活得很,整個人也生動了許多,蘇念語走在她的身側,一邊瞅着,一邊總算在心裡鬆了口氣,只怕自己這位閨中密友因着潘靜若的事而久久不能開懷。
而這,也是她不想看到的。
二人說走就走,很快就來了雙喜苑。
守門的婆子遠遠看到她們,便笑盈盈地迎了三步路出來,行了禮之後才道:“……老夫人因着乏了,已經回去了,倒是劉姨娘留了下來,說是要陪着小少爺說說話,不能讓他覺得有半點寂寞。”
蘇念語笑着點頭,汪旋的神色卻是似笑非笑,她側了頭,不痛不癢道:“你不是說炎哥兒認生麼?這劉姨娘留下來了,炎哥兒就願意和她說話了?保不準還把人給嚇了也不一定。”
守門婆子趕忙道:“汪大姑娘有所不知,小少爺昨日是被劉姨娘尋回來的,如今,除了和大姑娘親切之外,就數和劉姨娘親熱了。”
汪旋聽得眉頭一皺,望了望蘇念語。
蘇念語只回她一笑,挽着她的手臂往裡走。
她輕聲道:“這守門婆子說的話倒是沒錯的,我這嫡親的弟弟,還真是劉姨娘尋回來的。”
汪旋小聲地哼了哼,“她有那麼好?養出那麼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她自己看起來也不像個好東西,她還能真把人帶回來?難不成不爲她自己的兒女想?還是說她自己還有別的打算?”
蘇念語只輕輕搖頭,“我也覺得奇怪,舒白也毫不掩飾地跟我說劉姨娘有問題,只不過如今還沒來記得去深究。”
汪旋聽到這裡,雙眸一亮,取笑道:“喲,舒白呢,想來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發展得不錯。”
蘇念語後知後覺地懊悔上了。
之後,二人十分默契地保持着閉嘴不言,將將踏進了屋裡,正好看到院子裡圍着石桌坐着的劉姨娘和蘇子炎。
彼時,蘇子炎眸中似有水光在閃,見從門口走進來的二人,面上並沒什麼表情;劉姨娘則是背對着門口坐着,手中把着一塊錦帕。正欲幫着蘇子炎擦眼擦嘴,口中溫和道:“來,姨娘幫你擦一擦……”
話還沒說完,那張小臉卻是極快地躲了開,劉姨娘的手便留在了半空中。
蘇念語攜着汪旋走了過去,問:“劉姨娘這是做什麼?”
劉姨娘像是剛剛知道有人來了一般,回頭笑着應了一聲。“大姑娘您來了。”又用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掛着的細汗。道:“方纔炎哥兒想吃葡萄,卻因着陌生不敢自己動手,我便幫着剝了幾個。這不,吃得一嘴的汁汁水水的,想幫着擦擦吧,他又躲得快。大姑娘您方纔不是看到了。”
蘇念語看了看桌面,果真在劉姨娘跟前有一小堆的葡萄皮。
她在蘇子炎的身側坐下。柔聲問:“劉姨娘說的是真的麼?”
劉姨娘卻先笑道:“喲,大姑娘這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呢!”
蘇念語沒理,只是柔柔看着跟前的弟弟,就見他瞥了一眼劉姨娘。便點了頭,聲音低低道:“這幾個葡萄確實是我吃的。”
劉姨娘仍眯着眼笑,想着此刻也談妥了事情。留下來也得不到什麼好,便起身恭敬行了個禮。“……既然大姑娘來陪炎哥兒了,妾身就先回去忙了。”
說罷,又虛虛給汪旋行了個禮,便身姿搖曳地走了。
待人一走,汪旋便就着之前劉姨娘的位置挨着蘇子炎坐着。
一坐下來,便先眯眼打量那瘦不拉幾的小男孩,半晌後,才道:“……還真如你說的,又黑又高的,哪還有半點以前那肉嘟嘟的白團子的模樣?”
蘇子炎即刻就用警惕的目光瞅她,汪旋也不避諱,笑眯眯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忽地擡了手,直接擰住了蘇子炎沒幾兩肉的臉頰,就聽得汪旋搖着頭道:“唉,手感也差了好多,小時候那肉嘟嘟的模樣,擰得很是順手。”
蘇子炎哪裡想到這陌生女子一上來就對他的臉下手?一時沒防住,就被擰了個全,不由想要掙扎;卻不想,女子的手忽地放開,轉而用另一隻手擰起了另一邊的臉頰肉。
蘇子炎:“……”
蘇念語:“……”
只有那號稱手感不好的汪旋玩得不亦樂乎,擰得那叫一個自然,就連蘇念語看着都覺得心疼,趕忙幫着把汪旋的手拍掉,“這才一見面你就動上手了,莫非是捏上癮了不成?”
蘇子炎這會兒正捂着自己的小臉,眸中又是憤又是警惕。
他雖不記得跟前的這名女子,卻對她的動作很有印象,不禁包着一泡淚悶悶道:“小時候經常把我擰哭的人是不是你?”
蘇念語一愣,汪旋則是挑了眉,“原來你果真記得啊!”
隨即,笑眯眯地又想伸了手過來捏他的臉蛋。
可蘇子炎已不是以前那個三四歲的小短腿,當下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拐到蘇念語的另一側站着,看着汪旋的眼神又多了控訴。
汪旋卻樂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後還朝他眨了眨眼,“既然你回來了,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蘇子炎即刻回道:“你最好別來。”大抵是想到她一來,自己的兩隻臉頰就要遭殃,還無意識地拿手摸了摸。
蘇念語被逗樂了,想想自家弟弟如今被汪旋欺負得不敢靠近,忙把人往她身後掩了掩,擺了一副嚴肅的面孔道:“炎哥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再這樣同他鬧下去,當心他反擊。”
汪旋意味深長地掃了掃躲在好友身後的小不點,小不點雖故意裝出一副狠狠的表情,可不自覺又躲了躲的模樣出賣了他,汪旋當下就樂了:“嘿,就他那隻剩皮包骨頭的模樣,我讓他兩手兩腳,他估計還贏不了我。”
小孩子最受不住刺激的,更何況總是把自己當小大人的蘇子炎?
他咬了咬脣,眸中都要噴出怒火,“你是大人,做什麼要欺負我這小孩?”
蘇念語趕忙義正言辭地附和:“炎哥兒說得有道理,汪旋你這般做法有些過分了。”
汪旋很自然地拿了桌上的果子咬了咬,道:“話也不是這般說,你雖是小孩,卻是個男子漢,男子漢就得打贏,打不贏的話你能保護得了誰!”
蘇子炎原本如一隻炸毛了的公雞,聞言卻忽地萎靡了下去。
蘇念語本是笑着和二人鬧在一起,見自家弟弟的情緒明顯低落了,才驚覺他這是不開心了;她快速地想了想,卻沒想出方纔有那句話說得不對,忙先安撫他道:“姐姐和汪旋都只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可別往心裡去。”
蘇子炎只低着頭,並未說話。
汪旋也急了,斂了斂笑意道:“小鬼,我是因爲喜歡你纔會捏你小臉的,當真對你是沒惡意。”
蘇念語忙跟着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覺得汪旋這話想要表達的意思好似有些偏了,忙拿眼瞥了瞥她。
話說,哪有喜歡人家就捏人家小臉不好吧?
好在蘇子炎終是擡了頭,眼圈卻是紅紅的,蘇念語登時皺了皺眉,正想再安慰安慰,卻聽得他利落道:“對,我是男子漢,必須要自己強了才能保護別人。”
蘇念語想了想,覺得自家弟弟說的並沒錯,便點了點頭,索性還添了句,“所以,你回來之後就該多吃飯,這樣自己才能長得壯壯的;長得高了,有氣力了,別人就輕易欺負不了你。”
頓了頓,忽地又想起了了不得的大事來,“炎哥兒,你可有上私塾?”
蘇子炎搖了搖頭,見熱切拉着他的少女面上忽地上了一層愁容,不由自主道:“不過劉嬸懂得一些字,沒少教我,還偷偷上私塾跟先生買了幾本書,劉嬸爲此又多做了許多的針線活。”
蘇念語一聽,自然是高興的。
以炎哥兒如今這般的年歲,都已經是上了私塾的,就怕這幾年流落在外,連吃喝都是問題,又怎會有錢去聽先生授課。
不由直呼好,“這般倒是最好的,你既然回來了,爹爹定會給你找好的先生來教授你,以後只管好好讀,若也出息了,腦子便也聰明,更沒人敢欺負你的了。”
又眉開眼笑道:“聽你這麼說,還真得好好上次你口中所說的這位劉嬸!她可一同來了?不如讓姐姐見見她,好好當面謝上一謝。”
蘇子炎的眼神黯了黯。
蘇念語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麼了?難不成劉嬸沒同你一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