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伸出去的手頓在了半空。
蘇念語更是雙眸一亮,準備把擱在自己肩頭上的胳膊給甩出去:“竟不知冒犯了世子,您若早點說,我便也不會離您這般近了……”
卻是死活掙不脫。
那丫鬟看了看,心裡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便藉口說要進屋整理棉被擦擦桌椅,一溜煙跑了。
蘇念語往回瞅了瞅世子,卻見世子一手緊緊握着她的肩頭,一手扶在額頭上,“我又覺得頭暈了,也不知蘇學士若知道我在蘇府撞壞了腦子,不知會不會——”
蘇念語忍了忍,緩緩地扯出了一道笑容,“世子您想怎麼倚就怎麼倚,我這就把您給扶進屋裡去。”
蘇念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人給帶進屋,因着走得磕磕絆絆的,沿途撞倒了兩隻青瓷大花瓶,兩隻一高一矮的杌子,若不是她眼疾手快,還得當着丫鬟的面和世子爺一起滾倒在地上。
……重生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遇到剋星了。
好容易世子爺願意自己走到貴妃椅上側躺着,蘇念語卻差點累趴在他的腳下;又覺得大半日的都沒喝上一口水,便手軟腿軟地坐在了圓桌上,接了丫鬟殷勤遞過來的茶水便喝了下去。
丫鬟趕忙又上前幫她捏肩捶背的。
蘇念語兩杯清茶下去,頓時覺得整個人精神了許多,見世子爺在貴妃椅上躺着,勢必要有人在身邊照顧着,便吩咐丫鬟道:“世子爺身子不適,你再去附近把留守院子裡的丫鬟叫過來幫着伺候。”
丫鬟應聲是,便準備往外跑。
蘇念語卻又喚住了她:“……若是有人問起世子和我,就說看到我們從後門溜走了。”
丫鬟不明所以,卻只是點了點頭,左右主子的話她聽着便是。
待那丫鬟走了,躺在貴妃椅上的凌舒白修長的手指敲在椅面上。聲音清朗地吩咐起她來:“唔,我也口渴得很。”
蘇念語瞅了瞅他,“方纔丫鬟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渴?”
“哦。方纔不渴。”
“……”蘇念語差點把眼睛瞪成了鬥雞眼,總覺得自己好似是今日才真真正正認識了跟前的這位貴氣非凡的世子爺一般;以前道聽途說來的關於世子的什麼冷漠冷豔不好接近之類的,被這位真正的主兒給推翻得一個都不剩。
即便如此,蘇念語卻也只能把茶水遞過去,爲了以防世子爺喝了一杯又想來一杯。她便也把茶壺握在手裡。
凌舒白抿了抿茶水,故意裝沒看到少女忍氣的模樣,很順口地來了一句:“唔,好像燙了些。”
蘇念語便默默地把他手中端着的茶盞給接了回來,又默默地幫着吹了氣,這才又遞迴了世子的手裡。
世子眼底帶笑,蘇念語卻很想哭。
好容易他乖乖喝着水,蘇念語還沒喘上一口氣,世子便又叫喚着腰痠背痛的,她便把茶壺擱回桌上去。幫他敲敲背捏捏肩,時不時的還要聽世子來上那麼一句。
“唔,左邊些。”
“力道太小了。”
“對,那個地方酸得很。”
“……”
蘇念語邊給世子捶背,便努力地在心裡反思着事情爲何會演變到這一步,她雖不如潘靜若那般閨秀得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毛病,可好歹她也是按着閨秀長的;按理說,在世子爺跟前,自己不該是滿面含羞落落大方端莊知禮的麼?爲何她會淪落到給世子爺端茶送水。外加揉肩揉背還要被嫌棄?
蘇念語越想越惆悵。
方纔被她遣出去找人回來幫忙伺候的丫鬟倒是動作很快,回來之時,身後已經跟着兩名別院來的丫鬟。
大抵是因爲一下子來了兩三個丫鬟的緣故,方纔又口渴又腰痠背痛出各種意外的世子爺這會兒倒恢復了正常;蘇念語瞅着他忽然又變得冷淡的神色。驚覺原來之前世子一直都是脣角帶笑和她說話的。
……委實也太意外了些。
三名丫鬟上前來福了福,便有人想上前把世子爺扶着在貴妃椅上躺好,其中的一個丫鬟趕忙出聲制止:“……世子爺不喜有人碰觸。”
想上前的丫鬟馬上就往後退了退。
蘇念語見有三個丫鬟可供調遣,一顆被摧殘得快要碎掉的心總算又活了過來,她攏了攏長髮,端出矜持的模樣對着男子道:“您若有什麼事。便和她們說,給您端個茶倒個水的,不在話下。”
男子默了默,忽地道:“我想躺下。”
蘇念語在原地站了站,卻見男子望了望她,朝着她的方向又把一隻胳膊往上提了提,意思很明顯,是要她過去幫忙扶一扶。
蘇念語:“……”
明明磕到的是後腦勺,爲何看世子爺這般什麼事都要她幫扶的模樣,像是半身殘廢,動作不利索一般?
蘇念語側了側頭,只當什麼都沒看到,又對着那等待吩咐的三個丫鬟道:“我如今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們務必要照顧好世子。”想了想,又補充道:“等我出了後門,你們馬上去通知爹爹過來。”
說罷,又轉個身溫和地對着男子笑了笑,福了福身便走。
才走出沒幾步,身後卻傳來了一道聲音:“唔,我方纔的腦袋瓜磕得似乎很嚴重,感覺快要死了,留在蘇府也沒用,還是把我擡回去見我爹孃最後一面罷,哦,對了,還有聖上。”
蘇念語不得不頓下腳步,險些沒噴出一口老血。
世子爺何時變得這麼卑鄙無恥了?把侯爺侯夫人擡出來了不說,居然連聖上都一起上了。
她緩了口氣,一轉身便是一副哀愁的模樣又奔了回去:“我果真是糊塗的,如今世子腦袋有病,我作爲蘇府的一份子,理應要留下來好好照顧世子纔是,還望世子別怪罪。”
坐在貴妃椅上很是精神的凌舒白聞言,直接給噎出了一串咳嗽聲,那眼神,可沒少往那看似真誠的少女身上放。
腦袋有病?這不是明目張膽地罵他嗎?
凌書白眨了眨眼。一時卻是沒想到要如何反擊回去纔好。
……話說,他從一開始就是抱着腦袋瓜裝可憐的,如今被她嚷出了腦袋有病,表面上的意思好似也沒什麼錯。
他摸了摸頭。忽地淡淡扯起了笑意;蘇念語見世子爺的面上一會冷淡一會帶笑的,已經對他的喜怒無常司空見慣,只淡定地托住世子寬厚的後背,把他往下壓了壓。
卻是讓世子爺已經“遭受重創的”、非常尊貴的後腦勺再次給磕到了貴妃椅的扶手上,只聽得男子唔的一聲。蘇念語已經賠笑道:“一時失手,一時失手,還望世子爺您不要計較。”
清豔豔的男子卻是沒錯過少女眸中的那抹偷笑,只是一聲不吭地配合着少女的動作躺好。
蘇念語面上是一抹端莊的淡笑,心裡卻是想着世子爺默默的吃鱉樣,覺得功德圓滿,之前被世子爺扶着的據說“重傷”的後腦勺牽着鼻子走東走西做牛做馬的,如今總算體貼地爲世子爺加強了說法,又爲自己出了口氣。
卻是沒想到,報復過程中。世子爺的風平浪靜,是爲了之後的狂風暴雨。
自世子爺在貴妃椅上躺好之後,那人便一本正經地說要吃枇杷葡萄板栗,蘇念語一下子就被難住了。
枇杷還好辦,府上就有,可如今纔是六月中旬,上哪去給世子爺弄來葡萄和栗子?若說葡萄,許是想盡辦法能弄都到那麼一點,可栗子……哎喲喂,那可是秋日的果子。把她殺了都生不出來的啊!
無奈世子爺一口咬定要吃的就是這些,少一樣都不行。
蘇念語咬咬牙便要出去想辦法,世子爺卻讓丫鬟搬了一把杌子過來放他身側,讓她坐着。
……典型的還不讓她出去找人幫忙啊!
想推掉想換掉想拍桌而起都不行。人家世子爺把後腦勺一捧,再說些要見聖上最後一面的話,她便蔫了。
得,還得咬牙伺候着。
期間,有丫鬟能幹地端了一大盤的枇杷上來,蘇念語原本是耐着性子還在和躺得很舒服的世子爺討價還價。一回眸,跟前一片黃澄澄的,鼻尖還差點沒撞上,待看清丫鬟殷勤地送到她面前來的是滿滿當當壘得極高的枇杷時,差點沒用哀怨的眼神瞪死人。
世子說要吃枇杷是不假,可總得考慮考慮她,依世子爺的性子,吃個枇杷定還要她動手幫忙剝皮的,拿個小盤子裝上幾個也就差不多了,人不能那麼實在啊!端這麼多上來是什麼意思,這不擺明了要折磨她?她本來就是急着要走的,看這樣子,她沒在貴妃椅前耗上大半的時間是不成的。
蘇念語的眉頭皺成一團,那丫鬟並不知這其中的血與淚,還特意解釋了一番:“……那邊看管當季水果的婆子知道是要給大姑娘的,二話不說便讓奴婢拿了這一大盤,說若是不夠,還可以過去拿,正巧是今日剛到的,又新鮮量又足。”
蘇念語無語望天,委實不好當着世子的面讓丫鬟把枇杷再收一大半下去。
可桌上放置着的那一大盤的枇杷卻很得世子的意,他瞅了瞅,忽地道:“唔,我也不是個喜歡爲難人的人,若葡萄和栗子實在是沒有,那便算了罷。”
回頭又把丫鬟望了望:“我倒是十分喜歡吃枇杷,既然是剛剛到的,想必會更新鮮更好吃,你便再下去端一大盤上來。哦,不,能再端兩大盤過來最好不過的,畢竟你家姑娘也是要吃的。”
丫鬟看了看桌上剛放着的那一大盤的枇杷,一邊覺得世子說的很有道理,一邊又對二人能吃多少表示懷疑,總覺得即便二人都要吃,若能吃完一大盤就已經很厲害的了。
蘇念語卻是忽地想起了涼竹的話:“……我記得當時涼竹說過,世子爺您一向不碰水果之類的東西。”
世子爺默了默,深沉道:“人總是會變的。”
好一個人總是會變,蘇念語差點沒掩面淚流,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丫鬟又勤快地出去給世子爺拿枇杷去了。
這廂,臥在貴妃椅上的男子脣角又是一揚,對着她的後腦勺就是銷魂的一句:“快過來給我剝枇杷。”
蘇念語望了望個大好似又好吃的枇杷,還沒來不及感嘆一下老天的不公,餘光就瞥見那男子手腕一動又要包在了他那顆後腦勺上,忙扯出了笑容:“這就來,您老只要躺着,其他的有我伺候着。”
……見鬼,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在普應寺的時候,蘇念語曾和世子爺在枇杷園裡“巧遇”,故是知道世子爺真的會吃枇杷肉;又想起涼竹說過他不喜水果的話,覺得世子充其量吃上幾個枇杷就完事了。
卻是沒想到,她剝一顆,他吃一顆;其中,在連吃了三四個之後,只需要張口的世子爺把枇杷籽吐了出來,心安理得地吩咐道:“你皮都剝了,乾脆把裡面的籽一同挖出來。”
蘇念語看了看手中剛剛剝好的枇杷肉,聞言便是捏了捏,把枇杷籽全部弄出來之後,又把因此而稀巴爛的果肉遞了過去:“這樣的,你還吃嗎?”
世子爺看了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着她的手直接把果肉咬到了嘴裡。
無意之間,蘇念語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還觸到了一個柔軟溫熱的東西,她呆了一呆,幾乎是在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世子的下嘴脣。
“……”
她想抽自己。
說起來,要把籽弄出來並不是非要把好好的一顆果肉給捏得都碎了不可,她不過是想借此讓世子爺打消了念頭;卻是沒想到,世子爺什麼話都沒說,直接把臉湊過來咬。
偏偏他還一本正經道:“果肉都碎了,也拿不得,我便直接吃了。”
“……”
蘇念語竟是無言以對。
好在那三個丫鬟已經被遣到了外面去,否則,這般丟臉的事被看到,蘇念語覺得,她該在玉蘭苑裡避上一陣子別見人了。
到最後,她自然是乖乖地用小刀把籽挑了出來,又乖乖地把果肉放到了另一個果盤裡,埋頭苦幹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無意中擡了一眼,發現果盤裡的果肉堆積成了小山。再往貴妃椅上望了望,發現不知何時,風華絕代的男子撐着頭,微微靠在扶手上,雙眸緊閉,好似已經沉沉睡去的模樣。(。)
PS:感謝血色蝴蝶及jane117各自投的2張粉紅~~
對不住啊,由於作者君一向經常抽風,感謝的話總是不夠及時。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