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正欲跟上前看看,卻見元香從樹叢之後走了出來,手中還擰着個男子的耳朵;男子疼得呲牙咧嘴的,想扯下揪着自己耳朵的那隻手,又怕被擰得更痛,只得跟着走,口中哀求道:“哎喲,你輕點,輕點啊!”
那一臉痛苦的男子看着十分眼熟,蘇念語仔細又辨認了一番,待男子被元香提到她的跟前時,她才軟聲道:“涼竹?”
不是涼竹又是誰?
“就是他!”
元香倒是飛快接了口,一隻手還惡意在那隻被她揪紅的耳朵上擰了擰,涼竹登時又是哎喲一聲,倒吸了口涼氣,差點崩出眼淚來。
“你這丫頭,快些放開,我可是身負重任的。”
蘇念語見涼竹那一副被欺負到就要哭的模樣,也心生憐憫,“元香,把涼竹放開吧!”
元香憤憤瞪了他一眼,手一鬆,涼竹就捂着耳朵閃開了幾步遠;沒了把柄的他,即刻就腰背挺直,他抽了抽麪皮,道:“……你倒是這般野蠻的,什麼時候能改改性子?再這樣下去,我看你以後還嫁得了人不!”
“若不是你鬼鬼祟祟跟在我們身後,我何至於如此對你?再者,我嫁不嫁得出去,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元香羞惱得滿臉通紅,脫了鞋子就想往涼竹的身上招呼,還是蘇念語先一步拉住了她,道:“……你平日裡雖活潑,卻也是很穩重的。怎麼和涼竹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元香委屈得張了張嘴,“他若不亂來,我還能朝他發了脾氣不成?”
一邊說着。一邊又狠狠睇了涼竹兩眼。
蘇念語默了默,看了看元香,又瞅了瞅涼竹,卻見二人就這樣氣赳赳站着,大眼瞪小眼,一副和對方勢不兩立的樣子。
蘇念語沉吟了半晌,才道:“你們可別瞪着瞪着……給瞪對眼了。”
元香聞言。一張臉更是紅中透着白,她即刻別開了目光,回道:“奴婢纔看不上他這種人!”說完之後。又意識到自家姑娘是在打趣她,又道:“姑娘,奴婢這輩子就不嫁。”
跺着腳,抿脣躲回了她的背後。
涼竹也不甘示弱。“我就沒見過有像你這樣在自家主子跟前和人大吵大嚷的丫鬟!”
元香氣得又差點跳起來。“你……”
蘇念語忙打了圓場,“好了好了,總歸這些都不是大事。”又看了看二人還沒消氣的模樣,補了一句:“或者,等晚些時候,你們二人可選個地方繼續吵。”
元香:“……”
涼竹:“……”
二人之間的爭吵總算是止了住,蘇念語見涼竹那隻被揪得紅通通的耳朵,便上前寬慰了幾句。涼竹也不是個記仇的人,當下就呵呵樂道:“不礙事。並不是特別疼,蘇大姑娘不用顧慮小的。”
蘇念語笑了笑,見涼竹這邊沒了事,便把話題引到了正題上:“……你怎麼會來了蘇府?之前聽你說身負重任,到底是有什麼事?”
涼竹一愣,這才一掌打在了自己的腦門上,自個兒嘟囔道:“……這一吵架,竟將正事給忘了,回去還不被爺給大卸八塊……”
趕忙正了正身形,福了福:“我家爺讓小的過來問問您,今日有沒有好好塗燙傷藥?感覺如何?一瓶夠不夠用?”
蘇念語默默地看了看手背上淡淡的紅痕,問:“昨日曾聽世子爺說過,贈予我的那瓶燙傷藥是出自避世神醫之手,極其難得。如今聽你話中的意思,若是我還想要一瓶,你家爺還能再變出一瓶不成?”
涼竹正正經經道:“蘇大姑娘前面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那燙傷藥當真是個寶貝,我家爺手上也就那麼一瓶。不過,爺說了,聖上手裡還有一瓶,如果您要的話……”
接下去的話,蘇念語沒讓涼竹說下去。
只要想想便知道,若是她真的還跟凌世子爺討上一瓶,只怕聖上手中的燙傷藥就要保不住了……這麼一想,蘇念語忽地覺得那瓶被她隨手扔在妝臺上的燙傷藥十分吃香和珍稀。
可不是,就連聖上手中也就僅僅那麼一瓶。
蘇念語思索着,得去買個玉質底座,把它裱起來纔好,總不能在世子爺和聖上手中是個寶,到她手中就掉價了的。
涼竹見她半晌沒說話,只得又開口喚了喚:“大姑娘。”
可惜少女一點反應也沒有,就連手中握着的團扇動也不動一下。
涼竹便又嚴謹地喊了聲:“蘇大姑娘。”
“……”
等涼竹堅持不懈地連喚了四五聲,蘇念語纔在元香的的提醒下回過神來,她看了看涼竹,第一句話就是:“你方纔說了什麼?”
涼竹:“……”
好在蘇念語的腦子沒短路多久,很快便憶了起來,可這事說來倒也糗得很,特別是涼竹此刻還偷偷用懷疑的目光望他……她覺得她有義務維持她自身的良好形象。
遂,笑得十分和藹可親:“其實,方纔我是看涼竹你那麼嚴肅,故意說話逗樂的,我當然知道你說了什麼的。”頓了頓,一邊回憶着涼竹一同甩出來的幾個問題,一邊矜持地道:“……今日我自也塗了燙傷藥的,依然是冰冰涼涼的。這燙傷藥果真是個好藥,我現在不僅不覺得痛了,甚至燙傷之處如今看起來好了許多。”
說着,把手背伸到涼竹跟前,又飛快地撩了袖子,往涼竹跟前晃了一晃。涼竹本是想看得清楚些,以便他回去好交差,正想把眼睛瞪大一些,那隻手已經離了他的眼前,躲在了鑲着金邊的袖子裡頭。
涼竹:“……”
他能否跟蘇大姑娘提議,讓她把手再伸出來一次?着實是她收的速度太快。他什麼也沒看到啊!
涼竹很矛盾,這一矛盾,一張臉即刻又苦巴巴的。連眉頭都打成了結。
正好又聽得蘇大姑娘道:“……回頭你幫我跟你家爺多道幾句感謝之類的話,就說我如今恢復得很快,已經好了,不用再特意讓你過來跑一趟了。”
涼竹懨懨應了一聲,雙眸仍不甘心地往她的手上瞅。
引得元香又不爽了,橫眉瞪眼的,“我家姑娘是你能隨便亂看的嗎?小心你那雙眼睛。哪日我挖了它。”
涼竹本就因沒把蘇大姑娘手背上的傷勢瞧好而惆悵,如今又稀裡糊塗得了元香的一通吼,即刻便又和元香槓上了。
二人嚷嚷得不可開交。
蘇念語立在一旁。直扶額,想了想,趕忙朝兩人揮了揮手:“涼竹你應該沒什麼要說的吧?那便早點回去吧,這日頭着實大。在外面呆着又熱又累的……元香。正好我也用不着你了,你便送送涼竹吧!”
十分體貼地給他們二人創造了吵嘴的機會。
元香的面上雖騰着怒氣,可也不敢違抗自家姑娘的命令,嘴一撇,領着涼竹就一同走了。
這才走出了兩步遠,一前一後的二人又忍不住鬥起嘴來,好在吵歸吵,也知道影響不好。聲音明顯小了許多,還記得要左右查看一番。
蘇念語念着日頭越發毒辣。便也沒在路上多呆,匆匆趕回了玉蘭苑。
這剛剛踏進門,眼尖的徐嬤嬤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忙笑着迎了上來:“姑娘,您可回來了,這日頭大得很,您可別在外面晃悠。”
蘇念語笑了笑,只乖巧地點了點頭。
又聽得徐嬤嬤道:“……這天氣着實遭罪,老奴便讓廚房煮了綠豆湯,如今就冰鎮在井裡頭,您便先到屋裡歇着,老奴這就讓人把綠豆湯端上來。”
蘇念語聞言,眸子亮了亮,附和道:“這個時候若能吃上冰鎮綠豆湯倒是十分美好的事,默默果真想得十分周全。”
徐嬤嬤笑着,歡歡喜喜地往廚房去了。
蘇念語一轉頭,便看到大半日不見蹤影的元秋正低眉順眼地立在她的跟前,見她看了過來,忙抿脣笑着喚道:“姑娘。”
蘇念語登時就想起了綠枝的事,便叫上元秋一同進了屋裡,待在杌子上坐了穩,她便問道:“綠枝眼下如何了?”
“已經好了許多。”元秋默默地給自家姑娘倒了杯茶水,想了想,又添了句,“好在奴婢無時無刻都盯着寧容院,才能在第一時間請了大夫去瞧過她。奴婢那會見到她的時候,只剩了半口氣……”
蘇念語聞言,點了點頭,心裡自然也不好受,一時也不知要說點什麼,只得吩咐道:“綠枝那邊需有人照顧着,你便叫個面生的小丫鬟過去伺候。你是我身邊的貼身丫鬟,若是跑得太過勤快,恐會引起了別人的懷疑。”
元秋應了聲,道:“奴婢也是這般想的,如今已經遣了個小丫鬟過去了。”
蘇念語嗯了一聲,未再言語;倒是元秋看出了她面上的不鬱,道:“姑娘您也別太擔心綠枝,她皮粗肉厚的,這關鍵的幾日照顧好,轉眼便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蘇念語笑了笑。
剛好屋門被推了開,徐嬤嬤手裡捧着一個大紅八角盤進來,上頭放着一碗綠豆湯,這喜滋滋的一瞥,便看到了一站一坐着的二人,便又笑着招呼道:“元秋也在啊!”
元秋忙迎了過來,把徐嬤嬤手中的東西接過,溫和道:“讓我來吧,嬤嬤您休息一番。”
徐嬤嬤也由着元秋把綠豆湯端了過去,自己則跟在後面樂呵呵道:“我這成日裡都沒什麼事,已經閒得這把老骨頭都要散了,如今啊,也就是給姑娘弄點吃的還能湊合。”
蘇念語便笑着應道:“嬤嬤別老說那些話了,再這樣下去,我可就不高興了。”
“好好好,老奴便不說。”徐嬤嬤依然喜着一張臉,見元秋把綠豆湯從盤子裡端了出來,放到了蘇念語的跟前,便上前催促道,“姑娘,趁現在綠豆湯剛剛從井裡拿上來,還冰着,快些吃了才爽快。”
蘇念語便把綠豆湯接在手裡,猛然一碰到碗,果真是冰得很。
這會兒屋裡沒了事情,元秋便出去了;徐嬤嬤也在看了蘇念語吃了半碗的綠豆湯之後,被外頭的丫鬟喚走了。
她一個人靜靜地吃着,倒吃得更自在些;邊吃又邊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好的壞的,該解決的已經解決,活該遭報應的也都沒能逃掉,自己更是因爲榮安公主而名聲大噪,稀裡糊塗地落了個好名聲。
只是這凌世子爺所做的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譬如他爲何要讓榮安公主上她的宴會來幫她,又譬如他爲何會送她珍貴的燙傷膏,又譬如今日,他爲何會讓他的貼身小廝特意到府上走一遭,就爲了問問她到底有沒有抹藥……
蘇念語吃完了綠豆湯,都還沒想明白。
到最後,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張臉,心中暗忖——難不成,凌世子爺看上她了?
蘇念語舉辦的宴會那日發生的種種狀況,在過了幾日之後,仍然是許多閨閣小姐密聊的話題,比如榮安公主,比如凌世子爺;更有人憶起那日和榮安公主及凌世子爺站在一起的黑衣人,竟然還有人猜出了他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一時之間,前來蘇府串門拜訪的閨秀和官員絡繹不絕。
蘇念語起初還能笑着招呼那些說是來找她遊玩實則試探的閨秀們,卻也扛不住整日下來連個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好容易撐過了頭兩日,第三日她便對外稱身子不適,這才把一衆來串門的閨秀擋在了門口。
至於那些官員,倒不像那些閨秀那般幸運能找到蘇然,只因蘇然中規中矩,白日十分,應在翰林院做事的時候,他便決不會出現在府中。
遂,大抵是各官員之間都互有來往,聽說了蘇然的日常習性,便不再往蘇府跑。
如此一來,低調的蘇府好不容易恢復了原樣,蘇念語也得以喘上一口氣。
卻不想,在一個灰撲撲的早上,有人敲響了蘇府的大門。
彼時,蘇念語剛剛用完早膳不久,心血來潮地握了花灑,準備把院子裡頭栽種的花花草草給澆一澆;在聽到柳意帶回來的消息時,她並不甚在意,一邊撥弄着開得十分嬌豔的月季,一邊隨口道:“哦?這麼早竟有人上門拜訪父親?”又捧着花朵聞了聞,才接着道:“這來的人是誰?”
柳意道:“來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僕寺卿家的公子司徒楠。”
蘇念語手中的動作纔有了停頓,“回了他,就說父親如今在翰林院。”
“司徒公子說老爺不在不要緊,他找老夫人也行。”
蘇念語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直覺司徒楠這次上門定是抱有什麼目的,這一愣神的功夫,又聽得柳意道:“如今老夫人已經往正堂去了,聽說從寧容院出來的時候,面色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