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章 取笑婚約
榮安公主這一通吼,即刻就讓蘇然和蘇老夫人變了臉色;太子殿下也不提防他這個不動不舒服的妹妹會突然來了這麼一遭,手中的筷子被驚得掉了一隻。
唯有凌舒白淡淡擡了一眼,悠閒地握着一隻裝了湯水的湯勺,正輕輕吹着那嫋嫋熱氣。
在氣氛乖張的當下,靜靜地美成了一幅畫。
原本尋了藉口要遁走的許令辰,亦不曾想到榮安公主再次開腔,甫一開口,竟比方纔的更要厲害百倍,不由一張臉青了青。
又想起自己已經答應了蘇老夫人從此不在談及此事的承諾,便勉強笑道:“公主您誤會了,許某着實是因爲有事不得不先走,和其他事其他人無關。”
榮安公主聞言,一對柳眉一下子就皺了起來,即刻就反駁了回去,“你不過是想找藉口離開罷了,別拿這種話來糊弄本公主,真當本公主那麼好騙的!”頓了頓,看了看許令辰,語氣恨恨道,“本公主不是想幫你出氣,委實是因爲彼時還在用膳,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本公主擺了那麼一張老氣橫秋的臉,饒是再有食慾,好心情也被你們嚇沒了,誰還吃得下!”
似乎是榮安公主這一通埋怨,讓蘇府兩位當家的反應過來,二人趕忙起了身,便一臉凝重地跪在了榮安的跟前:“微臣惶恐,竟不知犯下了這般大錯,請公主治罪。”
榮燁本是想說點什麼,身側的凌舒白卻是按住了他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榮燁這才作罷,瞅了被打擾了興致正在氣頭上的榮安兩眼,委實是擔憂她這個妹子一鬧將起來的那股不依不饒勁會讓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便趁人不注意之時,側過身子小聲問看似十分沉穩的凌舒白,“看你一臉高深莫測的,是不是有什麼好法子能將榮安治一治?”
凌舒白連想都沒想,“沒有。”
榮燁不信,“那你阻止我打圓場做什麼?”
凌舒白回答得很乾脆,“看熱鬧!”
榮燁:“……”着實十分頭疼。眼看着自己妹子因着不能好好吃上一頓而準備發飆。都要上房揭了蘇府的瓦了,不幫着勸也就算了,居然還喝着熱湯看熱鬧?
哦。不對,他喝熱湯看熱鬧也就算了,居然喊他一個榮安的親哥哥一同看熱鬧?
榮燁覺得太陽穴跳了跳,頗有些咬牙切齒。“舒白,這樣不大好吧?你也知道榮安的性子……”
太子殿下的話還沒說完。凌舒白便截過了話頭,“就是因爲知道榮安的性子,故還是不要勸的好。你也知道的,榮安這性子一起來。就算勸下來了,她心裡也不得勁,那口氣若是讓她憋着回去。雞飛狗跳的就是皇宮了,你還想有個好覺睡?”
榮燁即刻恍然大悟。立場轉變得不是一般的快,“……其實,我琢磨了下榮安說的話,倒也沒什麼錯的。”頓了頓,又作出一副莊嚴公正的姿態,“這蘇府二姑娘的事,說到底還是要解決爲好。”
凌舒白看了看他,並沒說話,眸中卻是閃過一絲揶揄。
而這會兒,因着蘇然和蘇老夫人這麼一跪,榮安公主的性子倒是斂了些,鎖着眉頭義正言辭道:“你們倒別動不動就跪的,本公主一向不是個喜歡拿身份出來壓人的人!快些起來。”
榮燁拿手捂了捂臉。
說是如此說,是誰從頭到尾一直自稱本公主來着?這不是在跟在座的人說我是公主,我的爹爹是當今聖上?
榮安公主如此一說,蘇然和蘇老夫人也只能趕緊起了身,垂着眉眼立在一旁,面上不敢有什麼神色,生怕又讓榮安公主心生不悅。
可榮安公主還是不滿意。
那一張張的苦瓜臉是沒了,可是人人都沉默着,氣氛壓抑得很,她是個喜熱鬧的人,自也受不了這般沉沉氛圍。
忍了忍,又恍然記起自己這是在別人的府中,母后不知多少次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說任意發飆有損皇家顏面、家醜不能外揚之類的話,虧她聰明伶俐竟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想起。
便輕聲咳了咳,把一大堆話又給逼回了肚子裡,儘量扯出了一道端莊富貴的溫和笑容,“本公主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用膳這麼美好的事情,大家別鬧得如此心事重重的。”見蘇府的二位當家的還戰戰兢兢立着不敢動,又儀態萬般地笑了笑,道:“你們二人坐回去吧,大家都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變臉如此之快,簡直是無人能及。
好在在場的幾個人都是人精,除了許令辰微微露了一絲詫異之外,其他人倒是神色十分正常,想來對皇家人說變臉就變臉的事兒也算司空見慣,特別是,這人還是被皇帝皇后寵得沒了邊的榮安公主。
蘇然和蘇老夫人自是利索地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許令辰卻是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委實是心裡頭還存着塊大疙瘩,心中是抱着必走的決心。
榮安公主瞅了他一眼,溫和地笑了笑:“來,許家公子也坐下。”
許令辰神色糾結,“許某……”
榮安公主眸子一眯,又變了臉,“其實,本公主真的並不是個喜歡拿身份壓人的人……”
“……”
許令辰面色不鬱地坐了回去。
榮安公主卻覺得渾身舒暢,眉開眼笑地招呼衆人,儼然是主人家一般:“大家都別愣着,吃啊,這一桌子可口的飯菜,萬不可浪費了。”
她這一聲令下,陸陸續續有人提了筷子,夾了菜。即便如此,卻都吃得悶聲不響死氣沉沉的,氣氛比起之前越發的怪異。
榮燁放下筷子,趁着拿帕子擦嘴的間隙,又和身側吃得有滋有味的凌舒白咬起了耳朵。
“我覺得,榮安這次的表現有些匪夷所思。”
凌舒白執着筷子。輕輕嗯了聲:“是不是突然間覺得她賢惠懂事了許多,不像她自己?”
榮燁又是一個恍然大悟,“對,我思索了半日,竟沒想到這幾個詞。”又略一思量,深沉道:“這兩個詞放在她身上委實太過驚悚了,我總是有些擔心……”
凌舒白默了默。“這就對了。榮安繃不住的。”
榮燁又開始揉額:“這麼說來……”
二人竊竊私語的模樣,不是沒人看到,只是礙於一個是太子。一個是世子,在座的人連擡眼看看他們都不敢。
唯有榮安公主,把他們二人瞅了一眼,又是一眼。眼巴巴中又透着委屈,一副想發作卻不敢發作的模樣。
可不是。跟前一桌美食,卻是配着這般陰沉沉的氛圍,榮安心中記着這不是在宮中,生怕太過隨性丟了皇家顏面。耐着性子吃了一口又一口,卻是味如嚼蠟,早就沒了吃美食的熱情。
本就在努力壓抑自己。心中一股氣無處可發,如今看自家哥哥和她的世子哥哥聊得火熱。一派閒情逸致,和自己當下的處境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越想,心裡頭便越發忿忿。
若不是因着顧慮衆人的感受,她何至於如此憋屈還賠笑?她可是個公主啊!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饒是天塌下來了,不還有自家太子哥哥撐着?就算是太子哥哥頂不住,不還有父皇和母后支持着?
榮安坐在桌邊咬着筷子想了好幾大圈,越想越覺得自己這般委屈求全着實不痛快,她是公主她何須顧慮種種?
只管她自己舒暢就好,別人如何又與她何干?
這麼一想,心頭積聚的烏雲即刻就煙消雲散,擡頭看了看眉頭緊鎖的蘇學士蘇然及神色淡然似沒受到什麼影響的蘇老夫人,自己則是正正經經放下了筷子,又坐直了自己,擺出了一副金貴的皇家公主的姿勢來。
她凝了凝眸,到底還是決定把埋在心裡頭的那樁事問出了口:“蘇學士。”
蘇然本是悶頭想着心事,被榮安公主這麼毫無預警一喚,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之時,趕忙站直了身子行了個禮。
榮安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去,“蘇學士無須這般,本公主不過是想問問,”略微頓了頓,這才發現一桌子人都在看她,她卻也沒什麼好驚慌的,亮着一雙眸子繼續道,“對於今日蘇府二姑娘做下的事,你們蘇府是想如何解決?”
方纔坐穩的蘇然聞言,不由神色一僵;蘇老夫人更是沒想到榮安公主會把這事兒如此直接挑明瞭說,也給愣住了。
榮燁卻覺得這到底是蘇府自個的事,自家妹子就算好奇任性也得有個度,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隱晦警告道:“榮安,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吃好喝好就夠了。”
榮安公主難得擺出了天家的模樣,深沉道:“大哥此言差矣。”
榮燁挑了挑眉,“此言差矣?”
榮安公主保持着公主儀態,清了清嗓子,“蘇學士是父皇的愛卿,爲我們的天下立了汗馬功勞;如今,朝臣家中出了事,我作爲父皇的女兒,爲父皇關心體恤一番不是正好嗎?”一回頭,見自己的大哥一副被驚呆了下巴的模樣,不免有些得意,又收了脣角道,“更何況,這事兒牽扯了許左都御史及太僕寺卿兩家,皆是我朝重要的官員,若一個沒處理好,引得彼此斷了友好往來,後果自是不堪設想啊!”
又擺出一副內憂外患的忠臣臉,“我這也是爲了父皇分憂。”
榮燁聽得啞口無言,原本只坐着看着的凌舒白卻是開口道:“嗯,我私以爲榮安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
榮安得了稱讚,喜不自禁,正想搭上話,一旁的榮燁卻是接了口,“可從榮安口中說出來,着實渾身不對勁!”
“……”
至於榮安公主到底對不對勁,在座的其他人卻沒有那個心思去想。
許令辰的面色白了白,本是想說這事兒他不作計較之類的話,卻又覺得這個時候開口說這話不大穩妥,公主開口直指蘇學士,想來是想直接知道蘇學士會如此處理的,便只得抿着脣默默坐着。
蘇老夫人早沒了方纔的鎮定,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當着這幾個貴客的面死死撐着,如今一個氣急攻心,忍不住就咳嗽了起來。
蘇然無言地幫她順了順氣,蘇老夫人卻是神色懨懨地輕輕隔開了他的手,道:“你還是好好回答公主的問題吧。”
心中自是明白,榮安公主這般關注這件事,說是爲聖上想也不過是個藉口,歸根究底,不過是出於新奇罷了。
公主長在宮中,定是何時何地都被保護得十分好,好容易出趟門,卻遇到了這般家中醜事,她好奇也不足爲怪;如此一來,知道了前因,想知道後果也是人之常情。
是自己家中私事又如何?如今開口的榮安公主,又亮出了一通大道理,聖上及國家社稷都被擡出來了,他們還能如何推脫?
不僅不能推脫,還得漂漂亮亮地處理好才行,一旦不夠公正嚴明,給個合適滿意的交代,也不知在座的人會如何看待蘇府。
蘇老夫人能參透,蘇然自然也不在話下。
他默了默,道:“公主這般關心微臣的家事,微臣着實受寵若驚。”
榮安公主噙着一絲端莊的笑,點了點頭表示迴應,心知這句話不過是客套的場面話,接下去要說的纔是重點,便很矜持地豎起了一雙耳朵。
果然,蘇然頓了頓,估摸着是想起了自家二女兒做下的不堪之事,面上有了尷尬之色;可因着榮安公主直接提問,讓他不得不在衆人面前把家醜攤開:“……二丫頭着實錯得離譜,微臣也實在痛心,十分慚愧。犯下了這般的家醜,微臣亦是無顏和太僕寺卿做親家,待明日,微臣自當主動上門尋了太僕寺卿致歉,順道取消二丫頭與司徒公子的婚約。”
說完之後,全場默了一默,就連蘇老夫人也只是端正坐着,面上的神色一絲一毫都沒變過,就好似料定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一般。
蘇然似乎面上一鬆,原本皺巴巴的眉頭也懈了下來,轉而站了起來,朝着許令辰嚴謹地行了個九十度大禮:“至於小女冒犯許監察御史一事,蘇某便替她陪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