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許令辰越發咳嗽不止。
蘇念語看得很是憂心,喚了丫鬟過來便要去請個大夫過來瞧瞧;許令辰卻是再也坐不住,起身作了個揖道:“……我着實擔心靜若的病情,要去看一看才能安心,便先告辭了。”
涼竹忙笑眯眯地接口:“許監察御史走好。”心裡立馬對他的識時務豎起了大拇指。
蘇念語亦不疑有他,想着世子爺還在,她自不能撇下他帶許令辰去了潘靜若所在之地,遂,指了個丫鬟給許令辰帶路。
本還想說上幾句表達自己的歉意,這話還沒出口,許令辰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屋子,看那背影,就好似後面有鬼追他一般。
她不由覺得好笑。
一回神,想起屋裡還坐着一尊大佛,便提起精神來,並不敢大意。
卻是不知道要和凌世子爺說些什麼好。
之前許令辰在的時候,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如今他這一走,屋子裡即刻就只剩下了她和凌世子爺及他的小廝……也不知,旁人會如何看待他們二人同處一室這事兒。
蘇念語覺得,每每遇到凌世子爺,她總會有些傷腦。
就比如現在,她還在憂慮如何開口比較穩妥,穩坐在邊上的凌世子爺已經先一步指了個丫鬟上前來。
被選中的丫鬟並不提防會被萬人迷世子爺給看了一眼,昏頭昏腦的,興奮得還在眩暈之中,絞着手指趕忙福了福身。
凌世子爺卻是又指了指放置在桌上的那小瓶燙傷藥,道:“你過來幫你家姑娘上藥。”
丫鬟答了聲是,蘇念語卻反應極快,一口拒絕了:“我身上並沒什麼燙傷的地方,勞煩世子爺掛心了。”
實在是不敢想象自己在凌世子爺跟前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臂的模樣,怎麼想,都覺得二人之間遠沒有親近到自己可以在他跟前毫無顧慮地露手露腳……雖說,凌世子爺的眼中一向沒什麼男女之防可講。
可她總不能也跟着糊塗。
凌世子爺見她拒絕。脣一抿,便道:“除非你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否則,我現在便親自幫你上藥。”
蘇念語差點沒從桌上摔下來。忍不住就在心裡琢磨起凌世子爺這句話的真實性。
她看了看男子,男子坐得端正,賽過芙蓉的面上一本正經,一雙波光粼粼的眸子直直望她,等着她下一刻的回答。
看起來倒不像是恐嚇她的。
蘇念語很糾結。偏偏身側的男子換了個姿勢,悠閒地撐着下巴道:“怎麼,想明白了沒有?”
蘇念語:“……”
竟好似看到了男子脣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可自己再看第二眼之時,又好像什麼都沒有,面上正正經經的,就連抿着的脣角也透着正正經經。
蘇念語卻又有了扶額的衝動。
世子爺給她的兩個選擇,她一個也不想要,如此一來,她要如何說明爲好?跟他談男女有別就好似和對牛彈琴一般。可若是直接開口拒絕他“親自上藥”的好意,他會不會又蹦出什麼歪理?
蘇念語想了想,覺得此事不可謂不重要,總得要試試才知道可不可行。
她看了看桌上的那瓶藥,輕聲道:“謝世子所贈的燙傷藥,我這就讓人幫我塗一塗。”
蘇念語說着,便給立在一邊的丫鬟使了眼色,丫鬟也是耳聰目明的,一下子就領悟了過來,正想伸了手把桌上的小瓶子拿過來。冷不防,凌世子爺擱在瓶子邊上的手一下一下敲起了桌面。
涼竹不愧是跟在世子爺身邊好幾年的人,自家主子雖神色不變,可他一看到那動作。即刻就跳了出來,喝止了丫鬟。
丫鬟被嚇得一個哆嗦,也不敢再往前伸,卻也顧慮着自家姑娘的指令,不敢把手給收回來,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卻見涼竹湊到蘇念語跟前,面色真誠道:“想來,蘇大姑娘方纔定是聽岔了,我家爺的意思是他想看看你之前被燙得嚴不嚴重……”
涼竹還沒說完,蘇念語便笑着答:“真的不嚴重,所以無須再看的。”
“這樣自然是好的。”涼竹亦是笑了,轉眼卻又清了清嗓子,道,“蘇大姑娘既然是說不用看了,那便把燙着的地方露出來,讓我家爺給您上藥吧!”
蘇念語的笑容一下子僵了大半,“我真的沒什麼大礙……”說到最後,竟是連尾音都消失得無聲無息。
她應該早要明白的,世子爺只接受他拋出來的兩個答案之一,想用別的法子躲過去,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
蘇念語覺得很惆悵的,更讓她惆悵的是,長得極好極好的男子一本正經地把眼尾勾了勾,不經意間卻是風情滿溢,他慢條斯理地問了句:“如今,你可想好了?”
蘇念語的眼神蕩了蕩,思索着自己若是趁他們主僕二人不備,從桌邊掠到屋子外頭的跑路計策的成功率大不大;轉念一想,自己就算逃得了又如何?以世子爺這般抓摸不到的性子,保不準又會有什麼奇招異想。
更何況,這裡是她的蘇府,她作爲主人家,在貴客面前落跑成什麼了!
蘇念語默了半晌,心一橫,便決定選了第一個,總歸露露小手,也並不是多讓她不能接受的事;大不了,到時候她動作麻利點,把袖子一卷再一收,便什麼事都過去了。
蘇念語這般想,便也這般坐,磨磨蹭蹭捲起了袖子,把手收回來的動作真心稱得上快準狠,卻是沒想到世子爺聲音淡淡地蹦出來了這樣的幾個字:“我沒看清楚。”
蘇念語:“……”
不得不再次把手伸過去。
這次蘇念語耐心了許多。
世子爺把一張白玉面容湊近了些,目光一下子就被她手背上的小片紅痕給粘住了,他皺了皺眉,道:“都紅了,竟還說不礙事。”
世子的臉靠得極近,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吹拂在她的手臂上,蘇念語忍了忍,道:“也只是那紅痕的地方是被燙的,你瞧其他的地方不是好好的嗎?”
想着這下世子爺怎麼着應該都看得很仔細了,就想着把袖子放下來。卻不想,一隻大手抓在了她的手腕處。
她掙了一掙,沒掙開;便又一掙,被燙到的那隻手直接被固定在桌面上。
蘇念語瞅着世子爺半路上殺出來的手。險些臉都綠了,她着實忍無可忍,只得急道:“世子爺您說話不算話。”
說話之間又掙了兩下,卻被輕輕鬆鬆鎮壓。
凌舒白一手拿過裝藥的小瓶子,擡了眼很正經地看她:“我方纔說過什麼話了?”
蘇念語瞪圓了雙眼:“您方纔不是說除非讓您看看傷勢如何。否則您會馬上給我上藥。”
凌舒白這會兒已經把瓶蓋打開,看着涼竹把裡頭的液體藥水倒了些出來,聞言,卻是嗯了一聲,“我方纔是這般說了有如何?你如今給我看了傷處,我不馬上幫你上藥就是了。”
蘇念語一時竟啞口無言,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是第二次翻到了凌世子爺造出來的陰溝裡。
被如此振振有詞地一番搶白,竟也覺得是自己的理解有誤罷了。
這一分神的空當,凌舒白已經拿着沾着藥水的棉條在她的燙傷處來回輕柔擦了擦。蘇念語便是被手背上冰涼冰涼的感覺給激得回了神。略一低頭,印入眼簾的先是男子全神貫注的完美側臉,再是他那捏着棉條幫她上藥的修長手指。
到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鬆鬆壓在她手腕處的那隻大手上,一張小臉不自覺地紅了紅。
想着如今藥也上了一半,她再作出掙扎的姿態便太過矯情;可自己的手上還搭着一隻尊貴的大手,大手的主人如今還專注在她的燙傷之處,一舉一動都十分自然……她這是要婉轉地提醒他把手收回去呢,還是任由這樣繼續肌膚相貼呢?
可男子看起來十分正經,她冷不防來了句讓他把手拿開的話。會不會讓原本和諧的氣氛變得尷尬?如此一來,可如何是好?
蘇念語很是惆悵。
想了半晌,終是什麼話都沒說,卻也不能忽視那隻大手時不時傳過來的熱度。她把臉側了側。本意是想分散些注意力,這頭剛剛一歪,便看到了涼竹那張充滿喜氣的臉和那雙在她和凌世子爺之間來回穿梭的目光。
蘇念語:“……”
涼竹對於自家爺和蘇大姑娘之間的事自然是喜聞樂見,對於一向不談男女之事的主子見到情敵居然無師自通把他趕走一事,更是在心中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如今見二人大手牽小手,咳咳。雖然還達不到這般程度,可是私底下熟讀民間各種小冊情情愛愛之類的涼竹,以他滿腹經綸,飽讀的詩書作保證,離自家爺的喜事定是不遠了。
涼竹很欣慰,亂七八糟地,連同要如何辦喜事之相關也一併想了。
見蘇大姑娘忽地轉過頭來,趕忙朝着這位未來的夫人綻開了自認爲十分嚴謹又誠意十足的笑容。
卻是不知,人家蘇大姑娘看着他那張大大的笑臉,心口便突突地跳。
蘇念語心跳得飛快,乃是因爲涼竹第一次在她跟前笑得如此……誇張,特別是那雙飽含暗示的眼睛,看得她更是心口顫顫。
這廝,八成是誤會了他們二人之間有了什麼。
可話說回來,涼竹在凌世子爺身邊伺候多年,關於自家主子對男女不設防之事應該很是清楚的纔是,如今還露出這般神色……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些?
恰好手臂上被壓着的力道一鬆,蘇念語便被引了注意力,這一看才知道,凌世子爺已經幫她塗均了燙傷藥,此刻正把瓶蓋塞回了瓶口。
男子一臉輕鬆,這一輕鬆,極好的眉眉眼眼便透着一絲輕快,“唔,好了。”又擡眼望了望她,“有沒有覺得好些了?”
蘇念語默默感受了一番,只覺得被抹了藥水的地方冰冰涼涼的,隱隱有些發熱,她卻是笑着點了點頭,“果然是好多了,多謝世子爺。”
着實不好意思跟他道明,其實原本也只是被燙紅了一小塊的地方,他若不特意提醒痛不痛,她根本就感覺不到有多大的痛意。
可人家辛苦了半日,又是遣貼身小廝特意回去拿藥,又是幫她塗塗抹抹的,也忙了半日;更何況,他的身份可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爺……還是個長得極好的美男子!
雖說,她稱得上是被半強迫着上藥的。
不管如何,他卻是實實在在爲她好,她昧着良心說些好聽的,也算是安慰安慰辛勞的凌世子爺。
果真,得到安慰的凌世子爺脣角翹起,一雙眼睛閃閃亮亮的,十分迷人,他輕快道了一聲:“這便好。”
說完之後,脣角又往上揚了揚,竟噙了一絲的笑意,這下子,原本就精緻無比的五官顯得越發生動。
她竟看到世子爺笑了,還笑得這般……花見花開,人見人愛。
一旁的涼竹看了看她,很得意地貼在自家爺的耳邊,“爺,您瞧,蘇大姑娘好似又要把你看呆了。”
蘇念語:“……”
凌世子爺卻是眼神亮了亮,眸中似含了點點神采,十分淡定道:“外人皆傳我容貌無雙,看呆了也屬正常。”
蘇念語着實想扶額,竟從未發覺世子爺也有如此自戀之時。
再者,她明明只是多看了世子爺一眼,這般的舉動落到了涼竹的眼裡,爲何就又變成她被世子爺的容貌給震撼到並且看呆了呢?
她只得默默地垂下眼簾,默默地捧過擱在手邊的茶水,默默地抿了抿。
又聽得涼竹輕聲道:“爺,您看,蘇大姑娘害羞了。”
蘇念語:“……”險些沒把茶水給噴了出來。
話說,這都是哪跟哪了?
在這主僕跟前,她着實呆不下去了!
蘇念語正尋思着找個藉口遁去,卻正好有人敲了門,只聽得有丫鬟急聲道:“世子爺可在這裡?”
凌舒白一聲不吭,涼竹卻十分善解人意地應了外面的人一聲:“我家爺不在這裡。”
外頭的丫鬟也算機靈,一下子就聽出了個所以然,“……原來是世子爺身邊的人,您在這裡的話,想必世子爺應該也在這裡。”
即時把自家主子行蹤給暴露了的涼竹,原本一張喜滋滋的面上佈滿了鬱色。
丫鬟卻不知屋子裡頭的是什麼狀況,一心只想着完成被交代的事,“是太子殿下讓奴婢過來通報一聲的,說您再不回屋,榮安公主他也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