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娘自是聽出了她話中的嘲諷之意,卻是神色如常:“大姑娘有所不知,有些丫鬟婆子確實頑固不化,若不用些手段,總不能真說了實話。如今,府中的大小事我幾乎都要看着處理,自是要拿最有效的方法。”
蘇念語又是一聲嗤笑,“……聽劉姨娘這麼一說,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說這話的時候,竟是無半點避諱的。
劉姨娘瞪了瞪她,卻是半口氣噎在喉頭裡。
好在她應對的經驗倒是有的,只是淡淡道:“大姑娘言重了。”
心中卻是不想再和大姑娘你來我往繼續鬥下去,一夜未睡好,再加上一大早處理了一堆事,又足足審了雨桐兩三個時辰,實在是有些吃不消。
便揮了揮手,喚了兩個人過來,“……你們把人帶到柴房裡關着,改日再審。”
不想,劉姨娘的這般決策又換來了少女的一聲輕笑,劉姨娘本是不準備搭理,左右知道大姑娘在這個時候笑出聲來定是沒好事的,便當沒看到她一般,轉了身,準備回屋休息。
卻聽得少女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真相還沒審出來,人倒是快被劉姨娘你弄死了,竟是狠心到這般地步,也沒想到幫她簡單清理整治一番。”
劉姨娘青筋已然暴起,背對着少女的身姿僵了又僵:“我倒不知道大姑娘原來對犯事的丫鬟這般關懷。”
少女甜甜笑道:“我這不是無聊嘛!總得找點事做。”
話裡話外竟不掩飾自己是過來找茬的。
“那大姑娘自己找點事做吧,我倒是乏了。先去躺一會,恕不能陪着大姑娘。”
劉姨娘忍了忍,實在是不想繼續待在這裡。便擡了步子往屋裡走。好容易進了屋又命人掩好房門,自己卻是沉着臉色在窗邊往外窺,恰好見院中的少女脆生生道:“沒想到劉姨娘竟是這般無趣的……那我便自己找點樂子了。”
話一說完,便揚着眉衝託着昏死過去的雨桐的兩個粗使婆子道:“你們把人給我,我要帶走。”
婆子眼神躲閃,卻是不敢真的給了人,二人面面相覷之間。又見少女翹着脣角慢條斯理道:“……你們不讓我好好找樂子,我便在你們身上找樂子了。”
說得兩名婆子一個激靈,變了臉色。
大姑娘若真尋她們開心。那還不得半條命都沒了。
遂,元香元秋從她們手中強把雨桐要過去的時候,順利得難以想象,兩位婆子還怕引貨上身。倒跟把人扔過去了一般。面上還有一抹解脫之色。
目的達到了,蘇念語便不多留了,只是噙着笑往劉姨娘所在的屋子看了眼,便道了一聲:“我們回去罷。”
一行人三個過來觀翠樓,卻是四個人回了玉蘭苑。
等那少女囂張地出了觀翠樓,劉姨娘還陰冷着一張臉立在窗邊,躲在屋子裡頭的蘇念晴這纔來了劉姨娘的身側,不甘地朝外望了望。才帶着恨意道:“……女兒在屋子裡亦是看到了院子裡發生的事,她當真是越來越過分了!若不是姨娘讓女兒一定要待在屋裡不要出去。我真是恨不得撕破了她。”
劉姨娘的眸子這才動了動,“我便是擔心你受不住她的氣,故才讓你好好待在屋裡,總不能再讓人傳你挑釁和不尊長姐。”
眸色深了深,忽地冷笑道:“姨娘和她,到底是有身份尊卑之分,若是以硬碰硬,姨娘是沒有優勢的,倒不如做出被她爲難的假象,我到老夫人那邊走上一趟,也更有說服力。”
蘇念晴原本還在生着氣,聞言卻是雙眸一亮,“對了,女兒怎麼沒想到祖母?祖母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這回她又攤上了阻礙您處理宅內事務的事兒,祖母若是知道了,定要罰她的。”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妙,忙笑着扯了扯劉姨娘的袖子,“姨娘,您既然有這般的想法,那便快些去找了祖母。要不然,她這把人帶走了,也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端來;再說了,雨桐在您這裡用刑的事兒沒傳出去多久,她便來了,保不準這雨桐就是她的人,而她就是那幕後之人。”
劉姨娘卻是搖了搖頭,“她不是雨桐的主子。”
蘇念晴一聽,便不大爽快,“爲何?姨娘爲何如此確定?”心裡卻是介意劉姨娘一口反駁了她。
劉姨娘自是聽出了女兒鬧了小性子,卻是沒那閒情顧及她,只是淡淡解釋道:“雨桐是在前幾年我親自挑選的,晴姐兒倒是想想,那會的大姑娘對我們唯命是從,對你更是好得沒話說,我是過來人,自是分得清她是否是真心對你好的。像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插了人在你的院子裡?遂,這人肯定不是她。”
又拿眼覷了她一眼,“你恨她,遂先入爲主便覺得是她,你這心裡是舒坦了,可是,真正的那人並沒找出來,你的身邊便一直潛伏着危險,如此這般,你還笑得出來?”
劉姨娘的這番話委實說得有道理,蘇念晴被噎了一噎,終只能低低道:“姨娘如此一說,女兒也覺得您是對的。”
劉姨娘見自家姑娘低垂着頭的模樣,也沒那精力再去說她些什麼,想着這會兒大姑娘帶着雨桐應該也快到了玉蘭苑,便讓人打了清水進了屋,打算收拾一番便去寧容院找了蘇老夫人。
“……雨桐被打得差不多都沒了氣了,被大姑娘帶走倒不是什麼大事,我倒是得快些去找了你祖母。”
蘇念晴應着,也跟着繞到屏風之後。
把雨桐放置到木牀上的時候,她的呼吸已經輕得幾乎要感受不到。
蘇念語坐在邊上的杌子上。皺着眉頭望了望奄奄一息的她,轉了頭吩咐人端了碗水過來。
元香坐在牀頭,小心翼翼托起了雨桐的上半身。徐嬤嬤則是接了水準備喂她。
卻不想,怎麼也喂不進去。
好容易掰開了她的嘴,強餵了點,雨桐卻是直接磕出了一大口的血水,剛好噴了徐嬤嬤的半個身子。
徐嬤嬤也沒想到會如此,哎喲了一聲,直接驚跳了起來。一邊拿了帕子擦了擦身上被血水暈染到的地方,一邊搖着頭道:“……這丫頭怕是活不成了的。”
蘇念語在觀翠樓之時,便知道雨桐凶多吉少。如今聽得徐嬤嬤這麼一說,面上的表情也跟着蕩了蕩,“果真是救不了了嗎?”
徐嬤嬤嗯了聲,又道:“這丫頭被劉姨娘從大清早的折騰到現在。還有喘的氣。就已經是她命大了。”
這會,木牀上的人卻是緩緩睜開了眼睛,在一臉血水的映襯下,眼裡的兩顆眼珠黑得詭異;待看到了坐在邊上的蘇念語,竟從眼中迸射出一絲神采。
徐嬤嬤最先發現了她這般的狀態,皺着眉又是一陣搖頭,“她這個樣子是迴光返照了……”又見她一直看着某個個方向張了張嘴,便又道:“姑娘。她似乎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蘇念語亦是看出了她想說話的意圖,便朝她靠了過去。她凝眉道:“雨桐,前幾日多謝你爲綠枝解了圍,如今你落到了這般境地,我亦是有責任。你若是有什麼心願未了,可與我說,我定答應你。”
雨桐聽得如此一說,慘白慘白的面上竟是扯出了一道虛弱的笑容,她張了張嘴,“……”
無奈還是聽不到她要說什麼。
蘇念語想了想,便把耳朵俯到了雨桐的嘴邊,只聞得一股血腥味撲來,伴着一道沙啞微弱的氣息:“多、多謝大、大姑娘,奴婢只是有……有一事相求,請您、請您幫着照拂三姑娘,她、她是個,良善的……”
雨桐說得十分吃力,蘇念語亦是聽得十分揪心,好容易聽了個大概,那躺在牀上的人卻是氣息陡然一漏,大口大口吐起了血水。
元香看得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口,道:“姑娘,她又吐血了,您快些先走開。”
元秋一聽,忙上前來把少女拉走。
待蘇念語被拉着站在桌旁,回頭再看牀上的那人時,雨桐已經偏着頭,閉上了那雙眼睛,還是腥熱的鮮血順着嘴角一滴一滴落在了她那髒兮兮的衣裳上。
徐嬤嬤忙上前去試了試鼻息,須臾之後,凝重道:“她斷氣了。”
蘇念語好一會纔回過神來,望了望牀上沒了氣息的雨桐,吩咐道:“……你們去打水進來幫她梳洗一番吧,左右也是幫了我們大忙的人,我們自是要給她體面的。”
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會有些沒想到的,便喚了徐嬤嬤過來,“嬤嬤,我到底還沒遇到過這般的事,處理起來自會有不足之處,你就幫着處理。”
徐嬤嬤應了聲是,便要把蘇念語給推出門去:“……這白事到底是不吉利的,姑娘您還是迴避纔好。”
蘇念語也沒說話,只是抿着脣出了屋。
待站在院中開滿火紅鳳凰花的樹下,她的神色還有些恍惚。
這雨桐……竟會是三妹妹蘇映月的人!
不,那會的三妹妹年紀還小,自不會有這般心計,放了這麼一條大長線的人,便是她的生母肖姨娘!
說起肖姨娘,蘇念語只記得她是江南一富裕人家的庶女,性子溫婉,不爭不搶的,骨子裡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韻味。
平日裡雖獨來獨往,可若是在路上相遇了,也會淡笑着禮貌迴應。
只是,因着前世自己成日和劉姨娘及二庶妹混在一起,鮮少和肖姨娘有來往的,一度要看到她了纔會記起府中有這麼一個人。
……如今,得出了被安插到沁竹居達幾年之久的雨桐竟是她的人,心裡頭自是震撼的。
怎麼也沒料到真相竟是這般的出乎意料。
蘇念語擡眸望天,入眼的卻是一片一片火紅的鳳凰花,映紅了她的一對眸子。
她還來不及有所動作,門口處的守門婆子便急忙忙走了進來,見她立在鳳凰樹下的時候,忙福了福身。
婆子道:“姑娘,老夫人身邊的李媽媽來了,就在門外候着呢!”
蘇念語道了一聲:“請她進來。”
婆子應了聲是,趕忙小跑着出去了,蘇念語立在鳳凰樹下不動,想着這個時候李媽媽來的目的。
她前腳才把雨桐從觀翠樓帶回來,後腳祖母身邊的人便找上門了,定是方纔惺惺作態的劉姨娘去祖母那邊走了一遭。
蘇念語嗤笑了一聲,又怎會猜不到劉姨娘打的算盤?
前世劉姨娘就沒少這般做,她在懲治丫鬟或者婆子的時候,總是喜歡讓她在一旁看着,說是她身爲府中的嫡女,若有她在場,那些婆子丫鬟也便老實了。
當時的她還不知道劉姨娘的處心積慮,只當真的如劉姨娘所說姨娘掌權不容易,底下的僕人會因她的身份不夠而不聽使喚,她自是真的“坐鎮”一旁。
卻不想,到最後動刑的都是她下的令,劉姨娘就坐在一旁憂心忡忡道這道那不穩妥。
她依然我行我素,如此那般雷厲風行,都只是爲了幫劉姨娘撐腰,卻不想,到最後每每都被捅到祖母那邊,被懲罰了不說,也導致了她與祖母之間的關係越發惡化。
當時,她自是沒想到一切都是劉姨娘搞的鬼。
如今,劉姨娘卻又準備故伎重演,真以爲她還是前世的她不成?
李媽媽從門外走了進來,步子又急又快,再加上她常年擺出的那張正經面龐,無形中讓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的守門婆子頗有些膽戰心驚,總以爲老夫人此番遣了身邊的得力媽子過來,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李媽媽站定在蘇念語的跟前,福了福身問好,又道:“……大姑娘,老夫人找您有事,請您到寧容院走一趟。”
蘇念語只是和和氣氣答應了聲,想了想,只讓人進了屋子喚了元香跟着她去祖母的院子,留了元秋幫着徐嬤嬤打理雨桐的事。
去寧容院的路上靜悄悄的,無人說話,只有一行人輕輕的腳步聲。
蘇念語無心說話,元香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不敢胡亂開口;而李媽媽,則是抿着脣走在前頭帶路,也是不發一語。
一進寧容院,一股濃郁的玉蘭香氣便撲鼻而來。
蘇念語擡頭望了望,這才發現,院子裡頭貼着牆根栽種着的兩排玉蘭樹已經花開滿枝,從下往上看,還能看到一朵朵冰清玉潔的長瓣黃白玉蘭躲在橢圓略微待尖的樹葉後,靜靜吐露着芬芳。
而樹下,則是掉落了或白或黃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