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身着累珠疊紗粉霞茜裙的少女被扶着從車上下來時,蘇念語總算是看清了那人是誰。
不就是方纔在靈威侯車上的那名少女麼?
少女梳着垂髻,發間戴着累絲嵌寶石金鳳簪,一對金鑲紅寶石耳墜長長地垂在兩隻小巧的耳垂之上,看起來既秀氣又甜美,既傲嬌又貴氣。
少女直勾勾望着她,更是朝着她信步走來,那墜着精巧珠花的裙角在身後拖出了長長的一截,有兩名丫鬟跟在後面小心地提在手裡。
看着架勢十分大。
見護衛還堵在跟前,少女柳眉一皺,道:“還不讓開!”
護衛這才分立到兩側去。
扶着少女走過來的大丫鬟見她們只站着不動,也沒見禮,呵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見了榮安公主還不跪下!”
榮安公主?
方纔還義憤填膺的元香這會兒才恍然大悟,難怪在靈威侯的馬車上就敢如此放肆,原來竟是當今聖上最爲寵愛的女兒榮安公主!
蘇念語忙帶頭跪了下去,頃刻間,在普應寺大門口就跪倒了一片。
“榮安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少女卻不急着讓她們起來,一雙清澈的眸子眯了眯,居高臨下道:“本公主再問你一遍,你是蘇府的哪位小姐?”
無怪乎榮安會連着問了兩遍跪着的那錦服少女是誰,只因她這些日子聽說了靈威侯世子凌舒白和蘇府小姐的一些流言蜚語。
她自是十分生氣的。
因着靈威侯世子從小便進宮伴駕,更是當了太子伴讀,榮安自記事之時,她便喜歡跟着他到處跑;等少年郎長大了,她自也是長大了。
可以說,她和靈威侯世子是青梅竹馬,在她眼中,早就把他當成自己未來的駙馬看待。
哪忍得了她心心念念着的人和別的女子有所牽扯?
而今日會和蘇府的馬車碰上,實屬湊巧。
今日她本是去靈威侯府找世子的,哪知侯夫人帶着世子正好要出發到普應寺上香,她自是要跟上的,不顧侯夫人的勸阻,便讓車伕跟了上來。
上完香正要跟隨侯夫人回去的路上,迎面卻看到了蘇府的馬車,她這才撩了窗簾探出了頭去,妄圖透過那層薄薄的紗簾看到裡頭坐着的人到底是誰,只可惜直到兩部馬車擦身而過,她都沒能看到人。
在車裡坐了半晌,終是不死心,這才告別了侯夫人,坐回自己的馬車又急匆匆趕回來了。
就因爲那是蘇府的馬車。
她非得知道車裡的人是誰才成,若是她心情好,自不會爲難她;若是她心情不好,那就什麼都不一定了。
而在看了那蘇府小姐的容貌之後……她心情十分不好。
幾乎下意識就認定了,眼前的這少女便是和她的世子哥哥有傳聞那人。
臉色便越發難看。
蘇念語見榮安公主一連問了兩次相同的問題,便知道這答案是榮安公主非要知道不可了,垂了垂眸,如實相告:“民女是蘇學士的大女兒。”
榮安蹙了蹙眉,旁邊的那丫鬟便探過身子對她附耳一番,等聽完之後,榮安的眉頭便舒展開了。
榮安嘲諷道:“哦,原來你就是那位家喻戶曉的蘇府嫡女啊!”
蘇念語並不說話,眼前的少女不是尋常人,她能不應答就絕不會開口;再者,這位天之嬌女擺明是在找她的麻煩,在榮安公主的眼中,只有她自己是對的。
毫無公平可言。
所以,她若真要搭話,更是要萬般小心。
榮安公主見她不吭聲,又湊到她的面前去,還拿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道:“嘖嘖,瞧瞧這張臉,一臉的狐媚樣,長成這樣,也不知天底下有誰敢要你。”
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說她長得太妖媚,就算日後嫁了人亦是會招蜂引蝶,保不準哪日就出事了。
滿滿的都是侮辱之意。
蘇念語本是打算,無論榮安公主說什麼,她都不迴應的;可是身側不知何時竟圍了不少的貴婦及閨閣小姐,榮安公主說的每一句都進了她們的耳朵裡。
這會兒已經有人邊看她邊竊竊私語。
想來也是在議論着與她有關的話題。
如此一來,她自不能再沉默下去,若不辯解,不用等到明日,整個京城就會談論着蘇府及令蘇府蒙羞的蘇府嫡女。
可若是真的辯解了,只怕會惹怒了這位任性的榮安公主,同樣是吃不了兜着走。
自是不能用正常的法子來應付,那便裝傻充愣吧。
打定主意之後,蘇念語正正經經地朝着榮安公主一拜,脆聲道:“感謝榮安公主對民女相貌的讚美,公主大不用擔心民女的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府中長輩操心。”
榮安公主哪裡料到自己話中之意被如此曲解?瞬間面上的幸災樂禍不見了,她咬着牙道:“本公主何時擔心你的婚嫁了?”
蘇念語眨了眨眼,無辜道:“那公主是什麼意思?”
榮安做了個深呼吸,惡狠狠道:“本公主的意思是,你會嫁不出去!”
話裡的惡意倒是赤.裸.裸的。
此話一出,看熱鬧的貴婦人面色微變,身側若有女兒跟着的,更是下意識地拉着後退數步,就好似生怕這不吉利的話會應到了自己女兒身上去一般。
蘇念語卻只露出無辜的笑顏,“到底嫁不嫁得出去,不都屬於婚嫁範疇麼?公主若是一直把民女的事勞掛在心上,民女自是寢食難安。”
榮安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你……”
榮安在皇宮裡頭無法無天慣了,長這麼大,生平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還不要臉的人兒,聽不懂她的話中之意也就罷了,偏偏還擺出那麼一副厚實的笑顏;想說她蠢呢,她又是按着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的,說她錯了不是,對了也不是。
直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身側的丫鬟極會看臉色,忙上前安撫了榮安幾句。
榮安本就是火中火,哪裡還聽得進去?當下,什麼公主儀態皇家尊嚴全都不顧,直接把那丫鬟甩開,衝到蘇念語跟前就較勁。
“本公主不單單知道你會嫁不出去,並且,本公主還聽說了你作爲嫡女,竟苛待庶女?”
蘇念語抿了抿脣,無辜一笑,“公主這話是從何處聽來的?”
榮安公主哼了一聲:“我爲何要告訴你?”眼角餘光卻是瞟向了自己的丫鬟。
那丫鬟是榮安身邊的人,出門在外都被帶在身側,可見是個受寵的,遂,那丫鬟亦是表現得高人一等;哪怕前方跪着的人是蘇府嫡女,她亦是把頭擡得高高的。
“大膽,難道公主說的話你敢說是錯的?”
這話分明是在警告她,跟前的這人可是當今聖上的寵女,若是哪句話讓公主聽得不爽快了,她便不好過了。
蘇念語忙正經道:“公主自是說什麼便是什麼的。”頓了頓又道,“只是,公主聽到的可能和真實的情況有些出入,民女與府中妹妹們一向交好,又怎會苛待呢?”
對於這點,蘇念語倒覺得沒必要多解釋。
前陣日子對於二庶妹來說,絕對是多事之秋,可是對於她來說,卻是個博名聲的好時機。暫且不說二妹妹落了個怎樣的悽慘下場,她卻是切切實實從中得到了不少的好處。
首當其衝的便是她日益恢復的清譽。
當然,這其中的大半功勞自是歸於徐曼兒這張大嘴巴,她又是個喜歡扎堆的,縱然不夠喜人,想說的話卻是憋不住的。這聽的人多了,說的人也就多了。
果然,蘇念語這話音一落,便聽到身後貴女的輕聲交談。
“前些日子我聽說蘇二姑娘在汪府出了點事,都是蘇大姑娘幫着照顧的。”
“這事兒我也聽說過,不僅如此,蘇二姑娘甚至還曾在背後道了蘇大姑娘的是非,蘇大姑娘倒是好氣度,當了一衆人的面給了蘇二姑娘改過自新的機會……也不知這些事是真是假?”
又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自是真的,那次汪府小聚,我也在其中,正巧知道整件事情……”
“……”
榮安原本見到有貴女邊看跪着的少女邊交頭接耳,心想定是在道蘇大姑娘的不是,哪知,待她聽得幾乎所有的言語幾乎都是在講蘇大姑娘的好時,登時臉色便青了。
回了頭惡狠狠地瞪了瞪她身側的丫鬟。
那丫鬟也沒想到事實會是如此,咬着脣就要哭出來,她小聲道:“公,公主,奴婢這是遣了人打聽來的,也不知會這樣……”
榮安無疑是丟了臉,她身爲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口無遮攔倒沒什麼,總是有人替她收拾殘局;可若是口說無憑,污衊她人名聲,這傳出去自也是不好聽,保不準人家會說皇家人欺人太甚。
偏偏榮安又覺得她是個公主,就算是高高在上的聖上都得順着她,更何況是跟前的這些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人?
忍不住便惱羞成怒,她衝着圍觀的人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本公主的事你們也敢摻合!”
衆人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她們摻合什麼了?卻也知道公主殿下發怒的這當口,快些避開爲好,省得被殃及。
一時之間,貴夫人和秀氣小姐們不時兩兩手挽手,邁着小碎步,驚慌失措地走了。
徒留下蘇念語她們一行人還跪着。
榮安卻還是不消氣,一低頭,看到那一聲不吭安安靜靜跪着的少女,不由就想起了那驚人的美貌,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小手一揮,便招了侍衛過來。
“來人,把她們都給本公主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