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十六章

李嵇原想去尋妻子訓斥幾句, 讓她莫要再與蘇氏往來,但入了院子,臨近主屋便聽到了稚嫩的童笑聲。

入了屋中, 才見自己唯一的女兒正趴在牀邊上與妻子說話。

母女二人臉上都帶着笑。

窗戶微敞, 柔和的餘輝落在妻子的身上, 顯得她笑更加的溫柔似水, 便是與女兒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

李嵇原本正欲跨進屋中, 但看到這一幕,便慢慢地把跨出去的腳收了回來,佇立在門前, 靜靜的看着屋中溫馨的畫面。

他記得,初初成親的兩三年, 他們夫妻二人相處時皆是無聲勝有聲。她溫柔體貼, 善解人意, 他若是心有鬱結,便是不說, 她也像是瞭解他一樣,從旁勸慰。

直到後來,側妃進府後,她雖還是一樣的溫柔,但已然沒了往日待他的光彩與專注。

這兩年來, 他但凡在西苑, 就很少有能平靜下來的時候, 整個人好似越發的浮躁了。

在西苑時, 開心的時候也有, 但很多時候都很浮躁。

而浮躁之際又忍不住來尋這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妻子。

方纔在西苑時,心底盡是煩躁, 時下看到這母女二人,倒是平靜了不少。

有時李嵇不禁懷疑,自己喜歡的真的是那個性格鮮明的側妃,還是因一眼驚豔,後求之不得生出來的執着?

這時端藥回來的婢女看見了門口的李嵇,忙喚了一聲“殿下。”

李嵇回頭,看了眼托盤中的湯藥,微微蹙眉,心道皇妃怎還在喝藥?

屋子裡頭的母女二人聽到了聲音,都往門口望去。

小姑娘一看到許久不見的爹爹,整張小臉頓時都是驚喜,爬下牀就顛顛的跑了過去,歡快的喚了一聲“爹爹”。

李嵇斂去臉上的煩躁之色,露出了一貫的溫潤,蹲下身子,把女兒攬入了懷中。

香香軟軟的小姑娘,誰不喜愛,更別說是他時下唯一的一個孩子。

一入懷的小姑娘想起母親交代的,便委屈巴巴的控訴:“若兒好想爹爹,可爹爹只疼愛側妃,去陪着側妃,卻不疼若兒了。”

聽到這話,李嵇臉色略一尷尬,隨而哄道:“爹爹也想若兒,所以現在不就來看若兒了麼?”

牀榻上坐着的謝意冉聽到這話,心底冷然一笑。

李嵇把女兒抱入了屋中,屆時婢女也端了藥進房,李嵇問妻子:“身子怎還沒好?”

謝意冉藏起了不悅,臉色微白,淡淡的笑道:“或多喝幾服藥就能好了。”

李嵇正欲說什麼,外邊忽然傳來西苑婢女急急的呼喊聲:“殿下,側妃暈過去了!”

謝意冉的笑意漸漸斂去,看向李嵇,語帶揶揄:“殿下幾乎每回到妾身的屋中,側妃總能那麼湊巧的暈了過去,可真是巧呀,殿下還是去吧。”

說罷,對着女兒哄道:“若兒快下來,西苑側妃生病了,你爹爹要去瞧一瞧。”

小姑娘立刻癟了嘴巴,眼眶紅了,逐漸掛上了金豆子,委屈的道:“側妃又和我搶爹爹了,爹爹每次陪若兒,她都要裝病搶爹爹。”

瞧,連孩子都看得出來是裝的。

李嵇也是不勝其煩側妃裝病的行徑,再者方纔女兒的控訴,讓他生出了些心疼,哄道:“爹爹哪也不去,就陪着若兒。”

到底只有一個孩子,李嵇對女兒還是很寵愛的。

李嵇轉而吩咐婢女:“你與那婢女說,暈了就請大夫,我又非大夫,過去了還能治病不成?”

想了想,又道:“若是再在東苑大聲喧譁,擾了皇妃休養,便拖出去發賣了。”

婢女略一怔忪,有一瞬沒反應過來大皇子的轉變,但還是應聲退了出去。

——西苑。

陳側妃在臉上抹了脂粉,顯得臉上沒有什麼血色,然後也躺在了牀上,就等李嵇過來的時候,“剛好”清醒過來。

可待聽到傳話的婢女帶回來的話,瘋了似的砸着屋內的物什。

這是李嵇第一回沒有過來。

“這些男人,沒有一個是好的!”她邊砸邊罵道。

*

蘇蘊從大皇子府回來後,心情便一直很好。

想起前些天與嫡兄說回去看嫂嫂的事情,也就差了下人去蘇芩和蘇語嫣的府上,邀她們明日一同回府回去探望嫂子和祖母。

派去的人都回了話。

兩位姑娘都說回去,還道夫婿也會一同回去。

聽到他們說夫婿也一同回去,蘇蘊便在晚間用膳的時候與顧時行說了。

顧時行道:“明日我去大理寺中處理一些雜物,在午膳之際到蘇府。”

蘇蘊點頭,又想起旁的,道:“再過三日日便是我孃的生辰了,那日我想回去陪一陪我娘,晚間再回來,這事我已經與母親說過了,”

顧時行頷首,思索一下後,道:“我調一下休沐日子,那日與你一同去給岳母過生辰。”

顧時行能主動提起一同回去看母親,蘇蘊臉上的笑意也就更濃,甚是體貼的給他夾了幾筷子的菜。

晚間二人在房中各忙各的,顧夫人身旁的婆子第二回送來了燉湯。

放下燉湯後,婆子遲遲未走。

她把湯盅打開,盛了一碗出來,端到了世子的面前,委婉勸道:“燉湯要趁熱喝了才見效才顯著。”

顧時行從書卷中擡起目光,看了眼婆子遞過來的燉湯,復而擡眸與望過來的蘇蘊相視了一眼。

約莫是婆母懷疑顧時行沒有喝了,所以讓婆子盯着人喝了才成。

蘇蘊不動聲色的轉回頭,低頭,裝模作樣地看她那胭脂鋪子的賬本。

胭脂鋪子名聲逐漸傳開,她已經有開第二個鋪子的打算了。

顧時行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還是放下了書卷。接過了燉湯,只沉默了一息就擡起喝了一口。

才一口,一股熟悉且難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羶味與羊肉的腥羶味交纏在一塊,有些難以下嚥。

這一碗湯該有多補,顧時行深有體會。

每每食用,都補得他氣血旺盛,心燥體熱,幾乎大半宿不能寐。

婆子見他喝了湯,便也就收走了糖盅和碗。

待婆子走了,蘇蘊才倒了茶水,端着從桌旁站起。

走到了軟榻處,與他對桌而坐,把茶水遞給了他,面露擔憂:“應該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吧?”

顧時行接過茶水,飲了幾口,茶水的清香倒是把那股子腥羶味沖淡了許多。

才放下杯盞,又是一方淡雅的帕子遞了過來,他擡眸看了眼她:“方纔怎不見你擔心我?”

說着接過了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嘴角的汁漬。

蘇蘊心虛:“我現在是不知補湯是那等補湯的,我若是幫你解圍了,那豈不是讓母親懷疑了?”

顧時行微一挑眉:“就不怕我喝出個好歹?”

蘇蘊小聲道:“以前也喝了好些個月,也沒見喝出個好歹來,夫君你說是不是?”話到最後,她再而小聲道:“總歸再過兩三日,癸水就該乾淨了,夫君頂多再喝一兩回。”

蘇蘊不敢瞧他,轉過頭,眼神撇着前方,納悶道:“不過上輩子,婆母向太醫討要方子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這一回是不是又用了相似的說辭,可這說辭又是什麼?”

說着,便狐疑的看回了比自個聰明的顧時行人,讓他分析分析。

顧時行也從未想過母親尋太醫要這等壯I陽方子的說辭,蘇蘊不提起,他還真的不會去想。

蘇蘊面露思索之色。顧時行假意自己只愛男郎不愛女郎一事,婆母就算懷疑了,可卻也捂得很嚴實。

畢竟公爹若是也誤會了,那麼這事就不能那麼容易善了了。可公爹如今一切都正常,便表示誰都不知道的。

蘇蘊揣測道:“夫君年紀輕輕,若是不中用的話傳了出去,也就成了笑話。而母親又素來緊着夫君,應該不會說是夫君用的。可不說是夫君用的,婆母會說是誰……”話語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與對面的顧時行對上了目光。

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應該不可能吧?”蘇蘊略爲尷尬,不是非常確定的道。

顧時行卻是一臉淡定:“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說到這,臉上露出絲絲輕鬆,但卻輕嘆了一口氣:“倒是委屈父親了。”

蘇蘊嘴角輕抽,她卻是一點也沒看出來他在心疼自己的父親。

她以前不知,但現在逐漸明白,顧時行看着是個不苟言笑,端方自持的君子,可有時候也有很多壞心思。

就拿把婆母繞進了圈裡的事情來說,至今婆母還在圈子裡邊轉着,還沒轉出來呢。

就是嫡兄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之下,被他拿來當了盾牌使。

現在又因婆母的誤會,進宮找方子,讓公爹背了那樣的誤會。

婆母與公爹若是知道生了這麼個糟心的兒子,估摸都要指着他的鼻子罵王八羔子了。

顧時行做了一件事,確實讓好幾個人遭殃了。

有點可怕呀。

想到這,不免想起了他禍水東引的事情。

她問:“對了,定淮王那邊怎麼沒動靜?”

見她話題變了,顧時行面色淺淡了下來,成竹在胸的道:“這幾日有人暗中查我與大皇子的陳年舊事,雖然陳側妃的事情沒幾個人知曉,但我讓人透露到了那些人的耳中,等再過一些天……”

話語微微一頓,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也該鬧起來了。”

蘇蘊頷首,思索了一下,接口道:“大皇妃爲了護住腹中的孩子,也該會把一些蓋着陰暗腌臢事的遮羞布給戳穿來,不然也保不了她的孩子,便是連她自己都可能保不了。”

經過這次太醫診脈,隱瞞懷孕與加害她腹中孩子的事情,恐怕大皇妃也隱約猜測到了婆母想要孃家姑娘替代自己的想法了,所以纔不想讓她生下嫡子。

如傅太醫所言,這次要是再次小產,那麼有孕的機會就真的很渺茫了。

“這二者倒不至於削去了大皇子的身份和地位,但經此,也該封藩離開金都了,而所去之地定不會是什麼富庶肥沃之地。”顧時行淡淡道。

蘇蘊輕輕撫摸着腕上的佛串,不知從何時起,她也與顧時行有了一樣的習慣。

她輕笑:“我倒是看得開,畢竟總比什麼報應都沒有來得好。而且就權勢在手的人來說,哪怕身份依舊尊貴,可究竟是封藩,還是被放棄,他自己心裡清楚。”

話到最後,又是淺淺一笑:“讓一個人遭報應,不是非得要見血的。”

李嵇沒有了奪位的機會,而心頭寶也成了心頭刺,這於他而言就是一種意志上的折磨,她很是樂見其成。

哪怕有一日,李嵇幡然醒悟,知道了大皇妃的好,哪又如何?

大皇妃早已經因他的所作所爲而寒了心,又怎可能再對他注入半分感情?

他若能有此報應,蘇蘊也覺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