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毅侯夫婦回稷州祭拜祖宗已近兩月, 今日纔回到金都。
顧時行從大理寺下值回到府中,下人就來說侯爺和夫人已經歸家了。
他便徑直地去了父親母親的院子。
顧侯夫婦聽到兒子回來了,便各自整理好衣襟髮髻。
夫妻二人的衣衫髮髻皆一絲不苟。
顧時行進了院子時, 夫妻二人已然正襟危坐的坐在正廳的上座等候了。
顧時行入了廳中, 便朝着雙親肅立作揖一禮, 而後直身後才道:“父親, 母親一路勞累了。”
擡頭看向雙親。四年前的雙親與四年後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只是年輕了稍許。
顧侯面色凜嚴點頭“嗯”了一聲,隨而道:“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你破了個案子,得了皇上讚賞, 做得不錯。”
顧時行已然習慣了父親的這種固定式的誇讚,也相應的回了句:“兒子只是做了爲人臣子該做的本分。”
顧侯略一點頭, 面色嚴肅說了聲:“很好。”
一旁的顧夫人面色淡淡, 適時地提起:“仕途上面要顧, 成家這邊也要顧。此次回去祭祖,我與你父親才發現你那些個叔伯的堂兄和堂弟都已經做父親了, 如今霽兒你已二十有三,也是時候該成家了,過幾日我就開始給你相看端莊穩重的世家女子。”
顧時行面色沒有變化,只微微垂眸,道:“母親, 這事恐怕急不得。”
顧夫人聞言, 不解的問:“爲何急不得?”
顧時行緩聲回:“寺卿大人年事已高, 約莫這一兩年便會從位上退下來, 而大理寺的兩位少卿大人都有可能坐上那個位置。時下二位少卿大人底下的人都不能有半分差錯, 兒子爲老師邵大人管轄之下的司直,若是這個時候準備成家之事, 分了心,恐會影響到老師升遷。”
話到最後,顧時行又補充:“便是不會太影響,可在老師最爲關鍵的時候,我去談婚論嫁,老師心裡多少有幾分不適。”
顧夫人聞言,徵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
顧侯沉吟了一下,道:“行兒說得確實有理,越是在這個時候越不能掉以輕心。”
顧夫人聽到丈夫贊同兒子的話,微微皺了皺眉,但到底也沒有說其他,只是心底到底有些許納悶。
再過兩年,兒子都二十五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幾個了。
夫婦二人與兒子素來很少話可說,寥寥幾句話後,顧侯便讓兒子先行回去換下官服,晚上再一同用膳。
兒子離開後,夫婦二人也各忙各的去了。
顧夫人把從稷州帶回金都的特產和親戚所送的禮打點好,然後讓人放進庫房中。
看着東西放入客房中,顧夫人吩咐身邊的婆子:“我記得庫房中還有一盒上好的燕窩,是我從宮中拿回來的,明早給我燉一盅,順便給兩位姑娘各燉一盅。”
一旁的管事聽到這話,似乎想起了什麼,隨即回道:“回稟夫人,那燕窩在兩個月前就被世子取走了。”
顧夫人怔了怔:“行兒又不吃燕窩,他取走了做什麼?”
管事回想了一下,道:“好似是世子讓墨臺來取的,取了燕窩,靈芝,人蔘,還有雪蟬。聽說是送給蘇尚書府的大公子。”
顧夫人點了點:“好了,我知道了,你繼續忙吧。”
待管事轉身後,顧夫人眉頭才輕皺。
侯府與蘇家交情好,行兒也就與長清交好,可行兒性子冷淡,往常除卻生辰外,也沒有送過什麼禮給長清,這怎麼就忽然送了這麼多禮過去?
思索了一下後,顧夫人決定尋墨臺過來問問。
墨臺被喊來,站在顧夫人的面前,恭恭敬敬的。
顧夫人:“我問你,在我和侯爺離開的這兩個月裡邊,世子與蘇家大公子二人怎了?”
墨臺一愣,有些不明白,只茫然地搖了搖頭:“回夫人,世子和蘇大公子還是一如既往那樣,只是世子去蘇府住了幾回,去拜訪蘇府的次數也多了。”
以前顧時行一個月頂多去兩回蘇府,而且大多數都是被蘇長清拉去的。
“世子主動去尋的蘇大公子?”顧夫人問道,
墨臺點頭:“是的。”
顧夫人:“沒有其他的了?”
墨臺搖頭:“回夫人,沒有了。”
他當然不可能把自家世子每次去蘇府,其實都是爲了蘇六姑娘而去的目的給捅了出來。
主母和世子,他肯定毫無理由的站在自家世子那邊。
墨臺退下去後,顧夫人還是輕蹙着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行兒與長清的關係比以前好太多了,好到有些不尋常。
*
蘇蘊那小攤開張了幾日,初意去看過一次,但生意似乎一般般,不太差,但也不是很好。
初意納悶道:“姑娘做的胭脂明明那麼好,怎就賣得不怎麼好呢?”
反觀初意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蘇蘊很是從容淡定的擇着鮮花瓣兒。
初意見主子這麼淡定,問:“姑娘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呀?”
蘇蘊擡眸淺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輕聲地道:“剛開張,名聲都沒有傳出去,急不得。”
想了想,蘇蘊又道:“再過些天就是登高節了,到那時候人也跟着多了起來,便想一個招吸引更多的客人,到時候用的人多了,東西好,名聲也傳了出去。”
初意一聽,頹廢的臉上頓時又恢復了光彩:“是呀,只要用的人多了,就會有更多人知道我們的胭脂水粉好了。”說到這,看向主子:“姑娘可想好用什麼招了?”
蘇蘊笑了一下:“你可記得你前些天出門的時候,我讓你去木匠鋪子定做的那些個小木盒子?”
初意點頭:“記得,一個小木盒子能放不到一個小指頭那麼丁點的香膏和胭脂。”
蘇蘊道:“等到登高節那日,買胭脂送一小盒香膏,買香膏的送一小盒胭脂。”
初意先是疑惑了一下,但隨即就反應過來了,撫掌道:“買一件送一小件,肯定能吸引很多客人。況且那麼一個小盒子裝得又不多,頂多也只能用幾次。如此,買了香膏的客人,也能試用到胭脂,買了胭脂的又能用到香膏,若是她們喜歡且還想繼續用的話,下次肯定還會來我們的小攤買的。”
蘇蘊淺笑的點了點頭,繼而道:“你再轉述給洛小姑娘,但凡下回她們拿着那小木盒來,用木盒交換可便宜三文錢。”
初意一愣:“再要回木盒做什麼?難道往後還送?”
蘇蘊低着頭折花,脣角始終是微微彎着的,緩聲解釋道:“送呀,上元節,花朝節,上巳節,女兒節,中秋節等好節日都送。那木盒也是要銀子做的,收回也可洗乾淨繼續用。再者能便宜幾文錢那也是便宜了,而我們的東西不僅價格和別人家的差不多,就是東西也好許多,你說她們會選擇去哪買?”
初意懂了,恍然道:“姑娘這是打算徐徐圖之。”
蘇蘊手沾了些盆中清水水,把指尖的水珠揮向初意,笑她:“你會個詞就亂用,這明明是精打細算。”
初意連忙遮住了那水珠,嗔笑道:“可奴婢就覺得這個詞語適合。”
“好好好,很適合。”蘇蘊笑着回了她,也不再鬧她了,繼續擇花瓣。
初意含笑,把姑娘擇好的花瓣放入舂桶,用木杵用暗勁來搗。
邊搗着花瓣邊說道:“奴婢總覺得姑娘好似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蘇蘊擇着花瓣的動作略微一頓,而後繼續。
“哪裡不一樣了?”蘇蘊輕緩的問。
初意想了想:“嗯……就是覺得姑娘好似比以前要想得多,想得全了。再者姑娘也沉穩了許多,讓奴婢覺得姑娘很是可靠。”
蘇蘊淡淡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多活了四年,怎可能還真一點變化都沒有?
把香膏和胭脂裝滿了五十小木盒後,再收拾了小院。
廚房沒米了,初意便也就去前邊院子取米。
取了米的初意匆匆跑了回來,驚慌的與蘇蘊道:“姑娘,二姑娘明早就回來了!”
蘇蘊微微擡眸,思索了一息後,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我曉得了。”見初意這副緊張的樣子,蘇蘊道:“你慌什麼,她又不會吃人。”
初意似心有餘悸的道:“可二姑娘比吃人還恐怖。”
蘇雯雖是庶女,但嫁的丈夫是淮州太守嫡次子,而丈夫也上進,現爲錦州通判。
而蘇雯和她那極會裝端莊柔善的小娘一個樣,在外人面前裝得文雅端莊,可在蘇蘊和小劉氏的面前卻又是另外一張尖酸刻薄的臉。
蘇蘊思索了一下既能應對蘇雯的法子,又能逼一逼小娘說出真相,且能強硬起來的辦法後,擡眼望向初意,讓她把米放到廚房給何媽媽後,再進房中尋她。
說着也就先進了屋中。
*
翌日一早,去主母院中請安,不一會就聽到二姑娘已經到府外了。
到底也是官娘子,主母便派了人去迎。這次回來是因蘇長清大婚,所以蘇雯的夫婿也一同來了。
故而讓蘇長清去招待這位姑爺,而大劉氏的兒子,也就是十七歲的蘇雋去陪同。
而主母的另一個閨女嫁在金都,隨時可回孃家,現在倒也不用急着回來。
蘇府的兩個男丁都出去了,屋中也就剩下女眷。
過了半刻後,一身珠翠羅綺的蘇雯從外邊走了進來。
蘇雯雖盛裝打扮,卻依舊顯得端莊。
她笑晏晏的從外邊走進了廳中,停在了廳子中央,朝着座上的柳大娘子盈盈一福身:“女兒見過母親。”
蘇雯長相隨了大劉氏,但卻沒有大劉氏生得好,容貌只能算中上之姿,但因端莊演得極好,所以在氣質上,給她的樣貌提了幾分亮色。
柳大娘子還是給面子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意,道:“一路舟車勞頓也累了,回自家,不用太在意禮數,快坐吧。”
大家也就聽聽主母的話,不敢真的不在意禮數。
柳大娘子吩咐:“給二姑娘看座。”
凳子搬來,蘇雯坐了下來,目光暼了眼對面坐在蘇語嫣身後的蘇蘊,眼神中閃過一絲隱藏得很深的厭惡。
就是隱藏得再深,與其對上了視線的蘇蘊也看到了。
她沒有低頭,而是擡着頭,與對面的蘇雯對視,面色淡淡的。
蘇雯不承想那個以往都是不敢直視自己的六丫頭,現在卻是敢與自己對視了。不僅如此,眼神還是平平淡淡的,沒有絲毫躲避,就好似在說——我已然不怕你了。
蘇雯面上帶着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隨後笑着與柳大娘子說道:“此次回來,我給母親和幾個姊妹帶回來了錦州綢緞,另外還給母親帶回來錦州最好的緙絲繡。”
說後,也就讓人把東西拿上來了。
剛剛被蘇雯看了一眼的蘇蘊,看得出來她那個眼神的意思,無外乎就是等着得空的時候再來收拾她。
蘇蘊看着對主母諂媚的蘇雯,面色平靜。
以前她一直以爲蘇雯暗中的欺負她,全部都是因爲她小娘的事情,可她閱歷多了,看人看事也有了更深層面了。
蘇雯並不僅僅是因這個小娘的事情從而來欺負她,辱罵小娘。蘇蘊覺得是因爲她終日帶着一副端莊完美的面具,久而久之壓抑得久了,迫切想要宣泄的出口。
而她與小娘變成了她宣泄不好情緒的對象,十幾年前的那個事情不過是她給自己尋的由頭,正當欺辱人的由頭。
假借幫自己的小娘,也就是那大劉氏出氣,所以蘇雯纔會肆無忌憚的欺辱她和小娘。
以前她年紀小,心智也尚不堅強,但經歷了上輩子的事情後,時下的她卻是一點都不懼蘇雯了。
比起蘇雯,那流言蜚語可怕得多了。
目光停在蘇雯的身上,沒有移開。
身旁的蘇芩用手肘輕輕推了一下她,趁着大家都在嘮嗑,她湊到蘇蘊的耳邊,小聲地說:“你這麼看着二姐姐,就不怕她來尋你麻煩呀?”
蘇雯在外裝得好,但姊妹幾人都是知道她大概是個什麼的人。
蘇雯會揪着一件事不放,可能當着別人的面說不計較,可暗地裡卻是會給你穿小鞋的人。
蘇蘊小聲地與她說:“難道不看她,她就不會來尋我麻煩了?”
蘇蘊估摸着蘇雯在婆家受了氣,都憋着等回孃家的時候撒在她和小娘的身上呢。
蘇芩想了想,還是微微搖了搖頭:“算了,你還是盯着她看,說不定她還會以爲你沒有那麼好欺負了,從而收斂了呢。”
說出這話,連蘇芩自己都不信。
蘇蘊也不信,但還是回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總覺得她去看了她的小娘後,就會到海棠小巷去尋我和小娘的麻煩。”
蘇芩想了想:“那這樣,我讓婢女盯着點她的去向,若是她真的往海棠小巷去,我便適時的過去,看有旁人在,二姐姐不敢太過分的。”
若是平時,蘇芩不會淌這趟渾水的,但最近這六妹妹又是給她送好看的胭脂,送香膏,還給她送去刺繡精湛的團扇,畢竟拿人手短,有些不好意思。。
蘇蘊感激的看向蘇芩:“這府裡,也就只有五姐姐你會幫了。”
被這麼感激的看着,蘇芩有些心虛,她還是因爲受了東西,心裡過意不去才幫忙的。
二人正在說話,那邊的蘇雯卻點了她們兩個人:“五妹妹和六妹妹都是今年及笄的,我還沒送你們及笄禮,等會我回去看了小娘後,就把禮物送過去給你們。”
成,這麻煩說來就來。
姊妹兩人心照不宣的腹誹。
兩人都朝着蘇雯微微頷首,相繼客套的道謝:“謝謝二姐姐惦記。”
柳大娘子看了眼蘇雯,再看了眼六丫頭,心眼跟明鏡似的。
但誰讓那小劉氏自己不爭氣,明明有那麼一副勾人的皮囊,卻是半點用處都沒有,被欺負也是她自己活該。
再說姊妹五人在主母這處坐了小半個時辰後,一同又去祖母請安。
在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蘇雯走在蘇語嫣身旁,有說有笑的,話語中都是恭維蘇語嫣這個嫡女。
在主母的廳子,還有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蘇雯沒有半點爲難蘇蘊的舉動。
在老太太的院子也坐了一刻,出來後都各自回去了。
小劉氏聽說那蘇雯回來了,深怕自己女兒被欺負,一直坐不住,頻頻出巷子翹首等候。
等到女兒回來後,忙拉着她的手問:“那二姑娘有沒有欺負你?!”
蘇蘊微微搖頭:“在主母面前,二姐姐還不至於爲難我。”
小劉氏聞言,鬆了一口氣,慶幸得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沒有被欺負就好。”
蘇蘊看到小娘這樣,便知道她還是很樂觀的,樂觀的以爲蘇雯已經是外嫁女,不敢在孃家太過放肆。
可往年,蘇雯還是一樣不會放過欺辱她們母女的機會。
她要在今日打破小娘的這種樂觀,讓小娘知道不能再繼續這麼軟弱的被人欺負下去了。
小娘是父親的妾室,她若是真的去那姑子廟做代發修行的姑子了,小娘又該怎麼辦?
小娘照顧不了她一輩子,她也不能時時刻刻的待在小娘的身邊,護着小娘。
蘇蘊讓初意去熬了一碗燉湯給小娘,說是補身子的,但其實是與那護心丸的效果是一樣的。
等湯熬好了,小劉氏喝了湯的一刻後,院子外有老太太院中的婢女來喚,說是讓六姑娘過去一趟,老太太要尋她。
小劉氏狐疑道:“老太太怎麼忽然要你過去?”
蘇蘊淺淺笑意,柔聲道:“許是有什麼事情要尋我,我這先過去了。”
說罷,看向初意:“你快回房給我拿方新帕子。”
初意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然後跑去姑娘的屋中拿了準備好的帕子。
出了院中後,初意往院門外的婢女望去,小聲問:“那婢女是老太太院中的女使,姑娘爲什麼會認爲是二姑娘尋的姑娘?”
蘇蘊面色淡淡,以手遮住脣,小聲道:“有銀子能使鬼推磨,更別說是活人了。”
況且,這手段那蘇雯又不是沒使過。
蘇蘊算計着蘇雯過來到小院,然後蘇芩到這附近來的時辰。
算了算,應該有半刻的空隙。
這半刻的時辰,剛剛好。
就算她沒來,也沒有多大影響。
蘇蘊出院子的時候,朝着院中的何媽媽微微點了點頭。
何媽媽也回以一點頭,主僕二人就好似商定好了什麼。
出了院子,蘇蘊暗暗的呼了一口氣。
她爲了讓小娘強硬起來,把一切都計算好了,如今不過就是等蘇雯來尋麻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