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別兩寬

顧時行所說,讓人很難不心動。

可他說不求回報,難道她就真的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接受他的好意了嗎?

他說不要在意,她難道就沒有欠了他的人情了嗎?

——怎麼可能。

他什麼心思,她豈會不知?

他不過是把他們二人又牽扯到了一塊而已,他始終都不明白她爲什麼不想再嫁他。

再說在這次接受了迫切需要的饋贈,那下一回呢?

是不是她但凡有困難,他都出手相幫,因都是迫切要解決的困難,所以都得接受他的幫助?

要是這一回應下後,只會讓二人繼續藕斷絲連,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小娘沒有像上輩子那樣被她的事情打擊得神志失常。時下是身子虧空,不是不能調理,只是得花許多銀錢罷了。

侯府那幾年管家,也不是白管的,銀錢的方面她也能有些門道去掙,所以時下何必要承他這麼大的人情呢?

尚未到走投無路之際就承了他的情,何時又能抵消?

與其欠下這個一輩子都還不清的人情,她還是想靠自己。

想到這,蘇蘊目光逐漸堅定了下來。

轉了身,拿起已經被風吹滅了的燭臺,直言道:“多謝世子好意,只是這好意太過了,無功不受祿,我不能接受。”

說着,微微一頷首,隨而擡腳要離開,絲毫沒有注意到顧時行那向來冷靜自持的表情在聽到她拒絕後,臉色多了幾分僵硬。

就在蘇蘊從他身旁走過時,手臂驀地被他扯住。握住燭臺的手因他忽如其來的動作而微微一張,燭臺險些從手中掉落,好在她反應極快地握住了燭臺上半部分,才避免燭臺摔落在地。

暗暗吁了一口氣,感覺到了小手臂上傳來的熱度,以及手臂被桎梏的緊實,秀眉緊緊的皺了起來,冷聲道:“顧世子,男女授受不親,還請你放手。”

顧時行轉頭望向她,面色沉斂,黑眸幽深:“阿蘊你就真的這麼不信我是念在四年的夫妻情分上,纔不圖回報的幫你的?”

顧時行那深深沉沉的聲調落入可蘇蘊的耳中。

她再怎麼不認,他也篤定她就是上輩子的妻子。

他認定她是四年後的蘇蘊,只不過她沒有承認,他也配合着她,沒有逼她承認。

現在,她依舊這麼裝着,好似也沒有什麼意義。

是說開,還是像繼續裝着?

院中除了沉默,依舊是沉默。

有一陣秋風從院門吹入,吹得院中的小樹沙沙作響,可卻反倒顯得這小院更加的靜謐了。

不知維持這樣的姿勢過了多久,一小會卻好似過了許久似的。

蘇蘊暗暗使勁地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可他的力道不至於抓得她手疼,但卻也無法讓她掙開。

見掙扎不開,蘇蘊有些惱了:“顧時行,你放開我!”

忽而轉頭瞪向他。

對上她那帶着惱怒的雙眸,顧時行的臉色有些晦黯,低沉的喚了一聲:“阿蘊。”

這個稱呼聽似親密,可蘇蘊知曉不過是他喊得習慣了而已!

杏眸圓瞪的與他對峙着,她低聲反問:“顧世子你覺得那四年有哪一點是值得讓我留戀的?是那個冷冰冰,一日可能只有兩句話的丈夫?還是那個連說話都得再三斟酌過的侯府?又或者是每次宴席茶席之上,被人故意冷落,排擠在外的尷尬滋味?”

顧時行沉默。

侯府重規矩,莫說她,便是顧家的兒女都要如此。

再有茶席宴席,皆是女眷,他又怎可能會出現?但在他印象中,好似有他在的宴席,她從未被冷落過。

但有一點,他無法否認。小片息後,低聲沉悶的道:“我以爲你不大願與我說話。”

“不願?”蘇蘊輕笑了一聲,隨而斂去了笑意,冷聲道:“你可有給過我半分溫情,讓我願意與你說話?但凡有半分溫情,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這麼抉擇的拒絕你。”

顧時行微怔,一時語噎。

顧時行在寺廟生活了近十年,自此之後,性子不易悲也不易喜。他知道她不願與她同I房,所以從未強迫過她。知道她不願與他多說話,所以他也從沒有打破這維持了四年的相處方式。

且他父親與母親也是相敬如賓的過了這二三十年,時下也依舊如此過着,顧時行從未覺得有什麼不正常。

只是時聽下她這麼說,他無法反駁。

蘇蘊再次冷硬的道:“你總自以爲我是因我小娘的事情和被你誤會,與被衆人誤會的委屈才不應嫁你,可你壓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累。你也不知道你在那房I事上邊有多,多……”說到這裡,聲音磕巴了起來,憋着不知該怎麼把這種事情說出來。。

蘇蘊面皮薄,提起那些事,臉色自是羞臊難當。

可一想到他那不好卻不自知的樣子,還是一咬牙的低聲吼了出來:“多不好!”

顧時行聽到最後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沉斂的黑眸中浮現了一抹錯愕。

蘇蘊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就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在他錯愕之際,臊着臉,壓低聲音惱道:“你根本不知道我與你做那個事情的時候我有多難受!”

話音一落,蘇蘊看到顧時行那張素來寡淡的臉,僵了。

蘇蘊怕他被她激得做出過分的事情,慌忙的再次嘗試用力把手給抽出來,許是被她所說的話語所影響到了,他的手勁沒有那麼大了,她很快就把手抽了出來。

慌不擇路地往前走了數步後,才轉頭瞪向他,語氣堅決地道:“你想我再次嫁你,不過就是因爲你習慣了我,不想換人罷了。可我不想再嫁你了,我依舊不習慣過那樣行屍走肉的日子,所以是我想換人了。你若是強迫我嫁你,我定然不會再打理侯府,也不會讓你有安生日子過。”

話道最後,她語調緩了下來,語聲中多了一分請求:“既然已經重來了,也有了可撥亂反正的機會了,那就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相互放過彼此不好嗎?”

顧時行從她前一段話中回過神來,再聽到她這一席話,黑眸緊緊地鎖着她,抿脣不語。

蘇蘊看不出顧時行剛剛想了什麼,現在又想了些什麼。

只是他步子微動,她就連忙後退兩步,很是防備。

顧時行看到她的防備,眸色暗了下去。

蘇蘊語速極快的道:“你別再來找我了,你今日救了我和我的婢女,就當是與先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了,往後也當做沒有過那四年,你還是忠毅侯府高貴的世子,我還是蘇府的一個小庶女,我們再也無干無系。”

蘇蘊的話,猶如離弦利箭一樣,咻然刺入了顧時行的耳中。,

她說得非常的決絕。

說完這話,蘇蘊連忙轉了身,快步地朝着小院外匆匆離開,生怕他會追上來一樣。

看着蘇蘊的背影逐漸地消失,顧時行緊抿着脣,在昏暗的院子中,那張俊美的臉晦暗不明。

手下力道加重,用力的握緊了手中燈籠的長柄,指節微微泛白,就是手背也依稀可見青色筋絡。

大雨之後,空氣之中多了幾分寒涼。而荒涼的院中,伴着這清冷的月色,又揚起了一陣涼風,更顯滿院的空寂。

不知在原處站了多久,忽然在這空蕩院中響起一聲略低的“啪嗒”聲,竟是他手中的燈籠長柄從握住的地方斷裂了。

墨臺看着蘇六姑娘出來後,卻是遲遲沒有見到自家世子從院子中出來。

想了想,還是走進了小院一探究竟。

進了院子,就看見自家世子佇立在小徑上。

遠遠看去,看不清主子臉上的神色,但隱約感覺得出來,世子的身上像是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

墨臺有幾分忐忑的走近,問:“世子,要回去了嗎?”

顧時行沒有說話,把手上的燈籠遞給了墨臺。

墨臺接過燈籠,他便徑自朝院門走去。

墨臺似乎覺得手上的燈籠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才發現長柄從中間裂開了,只有少許竹絲牽連着,但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讓長柄徹底分離成兩段。

墨臺心中一凜。

世子這是生氣了?還是怎麼了?

方纔,蘇六姑娘到底與世子說了什麼,竟能把清心寡慾的世子激成了這樣?!

行至蘇蘊所在的小院,顧時行的腳步微頓,往院門裡邊看了一眼,她那間屋子的燈已經滅了。

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緩步從小院前走過。

兩個時辰前的大雨,如今屋檐上還有殘留的雨水,緩緩地滴落在青石磚上,發出輕輕的一聲又一聲的“滴答”聲。

巷中只聽到水滴聲,卻絲毫聽不見腳步聲,人也漸漸地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

回到廂房之中,顧時行身上的衣袍沾上了些許水霧,有些溼潤,可並沒有換下,而是就着這一身溼潤的衣衫垂眸坐在牀的邊沿上。

窗戶微開,有溼潤的涼風緩緩吹入,把桌上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暗。

好一會後,那一小簇火苗最終還是受不了被風蹂躪,所以忽然一滅,讓整間屋子瞬間陷入了昏暗,只有從紗窗透進的細微光亮。

顧時行也不知在牀邊坐了多久,直到外邊傳來墨臺的提醒:“世子,五更天了,該回侯府換朝服去上朝了。”

聽到墨臺的聲音,顧時行才緩緩地吐了口氣。

低聲自問:“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低聲自答:“那也很好。”

“那也很好。”似乎在說服誰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隨而自牀上站了起來,輕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走至房門前,打開了房門。

墨臺看了眼世子,見他臉色已經如常了,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方纔從海棠小院回來的一路,世子都似有冰霜覆在臉上一樣,讓人心裡怪忐忑的。

顧時行語氣淡淡的說了一聲:“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