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他們夫妻二人在房中雖然無話可說,但在外人面前還是會裝一裝的。
這聲“阿蘊”便是在外人面前喊的。
喊着喊着,他也就沒有再改過稱呼。
許是早就猜測過他也回來了,所以時下知道他是四年後的顧時行,蘇蘊沒有太過震驚。
但身子依舊是下意識的緊繃了起來,她還是緊張的。
她時下若是不想與他有牽扯,就絕對不能承認她也回來了。哪怕時下他認定了她是與他過了四年相敬如冰的妻子,但也絕不能承認。
若是承認了,他便會以她丈夫的身份自居,也就更加的牽扯不清了。
他現在應該清楚了上輩子她並沒有用下作的手段害他,也更清楚她有可能是被他所連累的,那他應當會對她有幾分愧疚,也就不會把她逼得太甚纔是。
腦海中飛快地轉動,僅僅幾息之間,面色便調整了過來,擡起頭沉着臉看向對面的顧時行。
顧時行看不出她有絲毫慌亂。
蘇蘊不僅臉色沉沉的,便是語氣也冷漠了下來:“還請顧世子慎言,我與世子未曾相熟到可以相互稱呼對方名字的程度,世子還是喚我蘇六姑娘吧。況且這種相熟的稱呼只會要讓我對世子生出厭惡之感。”
聽到那“厭惡”二字,顧時行眸色微斂。
說到最後,蘇蘊垂下眼簾接着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雖已不是清白之身,但我總該能想到出路的,所以請世子莫要再說娶我的話。世子要娶我,並非是幫我,只是給我徒增困擾而已。”
蘇蘊低垂着眼,半晌沒等到他的迴應。視線微轉,只見他手中攥着的那一串佛珠,拇指指腹摩挲着佛珠。
以往他想事情的時候便會下意識地摩挲佛珠,或者輕敲桌面亦或者是膝蓋。
他此時在想些什麼,蘇蘊全然猜不出來。
等了小半晌,也沒有聽到他的迴應,正想再度表明態度的時候,他開了口。
顧時行幽聲問:“便當真這麼不想嫁給我?”
蘇蘊默了默,並不想鬧得太過針鋒相對,也就只道:“先前我便與顧世子說過了,以我庶女的身份高嫁到侯府,對世子與對我來說都是有害無利。更會傷害身邊的人,也會讓侯夫人和侯爺難做,左右我不會因沒了清白而尋死覓活,不如就此揭過了,如此對誰都好。”
她不想再嫁顧時行,除卻那些謾罵,所有人的冷落和小娘的遭遇外,還有一個原因。
這個原因便是和他過日子着實太累了。
他們作爲夫妻的那幾年,他性子寡淡,沉悶寡言,又給人一種冷漠疏離的孤傲感。與他待在一塊,比她在沒有幾分父女感情的父親的面前還要不自在。
那漫長的四年就像是殺人用鈍刀,不會一下子要人命,卻是慢慢地消磨着人的意志。
太枯燥,太累了。
蘇蘊的拒絕態度很堅決,沒有半點故縱慾擒的痕跡。
顧時行不是那等死皮賴臉的人,她都如此說了,變成了那等強娶之人了。
沉默幾息,他鬆了口:“若是後悔了,或有困難都可來尋我。”
聽到他的話,蘇蘊緊繃着那一口氣終於暗暗地鬆了,好在他不是那種不要臉面糾纏的人。
“多謝顧世子能體諒。”蘇蘊很是客套。
顧時行“嗯”了一聲,繼而低沉的道:“我已經順了你的意了,那麼昨日送你的那盒香就莫要與我再計較了,就當是我的一小份賠禮,況且這香當着賠禮也抵不過你所遭受的。”
蘇蘊聽出了他話裡有話,好似在說她上輩子所遭受的事情。
張了張脣瓣想要拒絕,可忽然想到這一次接着一次的還他銀子,反倒會讓兩人更加的牽扯不清。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改了口:“那我便謝過顧世子了,明日我會留意哥哥的院子,有情況我便前去,既然無事了,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福了福身子,不等他迴應便轉了身。
在轉了身的下一瞬,閉了閉雙眼,暗暗地呼了一口氣,以此來緩解方纔緊繃的心緒。
正依着淡淡的月色光輝,循着鵝卵石小徑緩緩的朝着院門走去之時,忽然被昏黃的亮光籠罩。
她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半步之後的顧時行。
四目相對,蘇蘊略微徵愣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看着底下的路。
顧時行低聲道:“夜黑路不平,我送你到院子外。”
蘇蘊應了一聲“好。”
他已經不再執着了,她也該給他些好臉色。
走了幾步,身旁的顧時行忽然開口道:“先前是我誤會你了,抱歉。”
聽到顧時行的道歉,蘇蘊微微一愣。
她怎覺得他這是爲上輩子的事情在道歉?
其實在顧時行上輩子誤會過她的這一點上,她也沒怎麼怨過他。又或許是所有人都是這麼誤會她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去怨誰。
再者,上輩子在他也誤以爲是她算計他的時候,可還是娶了她。後來她幾番向他求助尋太醫醫治小娘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也都幫了她。
算到這裡,也沒有誰欠誰的說法了。
二人沒有再說話,一路無話的出了院子。
蘇蘊與初意先行離開,顧時行與墨臺在後頭目送。
看着蘇蘊離開的背影,顧時行的眸中多了幾分愧疚。
如今情纏香不僅證明了他所遭到的算計並非她所爲,且很有可能她也是被他連累的。
上輩子確實是他欠了她,而這輩子,也是一樣對她有所虧欠。
人沒了影,顧時行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回去吧。”
*
顧時行回了廂房之中,躺在牀榻之上,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上輩子他與蘇蘊雖感情不深,但卻是同牀共枕了四年,這牀邊一日兩日的少了個人到不覺得有什麼,但多日下來,卻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面色寡淡的看着帳頂,看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卻還是毫無睡意。
思索了幾息,還是下了牀,穿上長衫,點了不久前熄滅的燈籠出了廂房。
推開房門便見墨臺坐在外邊的石階上,懷裡抱着腰刀,警戒地看着四周。
因自家主子在蘇府遭過算計,墨臺在入了夜後就守在主子的房門外,一守就是一夜,到了白日才休息半天。
顧時行見他如此,便決定過兩日就回侯府。
墨臺見剛回房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出來的主子,問:“世子要去哪?”
“四下走走,時下有巡邏的護院,你也就不用跟着我了,先休息,我回來後再喊你。”
說罷,便提着燈籠走下了階梯。
再說蘇長清睡得正沉之際忽然被敲門聲吵醒了。
從牀上撐起了身子,朝着門外邊看去,見到透過紗紙有淡淡的亮光,打了個哈欠,納悶的問:“這大半夜的,誰呀?”
“是我。”
聽到顧時行的聲音,蘇長清徵愣了幾息後才清醒了過來。
掀開薄衾下牀,把架子上的外衫取下披在了身上,走到桌前,把油燈點了後纔去開門,邊走邊嘟囔:“這人大半夜不睡,來找我做什麼?”
開了門,看到外頭的顧時行,不解的問:“你這麼晚來找我,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顧時行面色一如既往的寡淡,提着燈籠,從他身旁走進了屋中。
蘇長清轉頭看了眼進了他房中的顧時行,微微皺眉。
是錯覺嗎?
怎覺得這顧家世子有些不大高興?
想了想,還是把門關上,然後轉身走過去,問已經坐在桌前的顧時行:“可是有誰招惹到顧世子了?”
顧時行擡眼掃了他一眼,沉默幾息後,道:“她拒絕我了,心頭莫名其妙的有些許的沉悶。”
蘇長清腳步略頓,眼神很是茫然:“她是誰?”
顧時行:“你六妹妹。”
蘇長清當即悶咳了兩聲,隨即錘了錘胸口,等緩過來後再看向顧時行,卻是一臉的複雜之色。
沉默的走到了桌前,翻了兩個杯子,放了一個在他的面前,再各斟入七分滿的茶水後纔在顧時行的對面坐了下來。
二人靜坐了半晌,蘇長清才斟酌的開口詢問:“你該不會……夜半三更的去尋了我六妹妹吧?”
端起茶水正要飲的顧時行,動作一頓,暼向他,如實道:“我去與她說,讓她明日尋個藉口來你的院子,來認聲。”
蘇長清嘴角一抽:“不是,這話直接讓墨臺去傳不就行了,你操什麼心?”
顧時行淺抿了一口茶水後,道:“這事我並未與墨臺細說,況且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聽到他這麼說,蘇長清嚴肅了下來:“確實,如今你我二人知道便好了,再多人知道恐會節外生枝。”
話落,忽然想起他剛進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挑眉問:“我六妹妹又拒絕你了?”
顧時行擡眼看他,微眯眸子:“聽你這語氣,好似在意料之中?”
蘇長清點頭:“旁人或許都覺得我六妹妹性子柔順,但我大概知道她的性子其實是很執拗的。她若是不想的事情,或許可以強迫她去做,但卻很難改變她的想法。從你第一次說她拒絕你的時候,我便清楚了。”
聞言,顧時行垂下眼瞼,輕晃着手中的杯盞,看着輕蕩着的芽色茶水,幽幽的道:“上一次拒絕,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這一次聽到她如此堅定的話,意外的同時又有幾分憋悶煩躁。”
蘇長清聞言,思索了一下才分析道:“有沒有這種可能。也就是說上一回你被我六妹妹拒絕後,始終覺得我六妹妹最終還是得嫁你,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但這一回卻是與你所猜測的想法背道而馳,所以心裡纔會覺得憋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