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淺淺睡了一覺醒來,他還沒有回來,感覺有些口渴,下榻去倒了杯茶水,“師父怎麼還不回來?不會真的凍成雪人了吧……”我喝了口茶,隨口嘟囔了一句。
忽聽外面有腳步聲,我眉頭一揚,放下杯子跑到門前開門,“師——”
甫一開門,風雪涌入殿中,好冷!
我眯着眼睛,長髮被寒風吹亂,仔細望去,只是巡夜的弟子披着厚厚的大氈,如同笨熊一樣抱怨着路過。我用力掩上門,心底有些擔憂,這麼大的風雪,這麼寒冷,也不知師父怎麼樣了……
忽然沒了睡意,我將殿內的所有燭火點燃,橘黃溢滿大殿,在爐上放了一壺茶水,或許等水燒開了,正好,師父也回來了。我習慣的席地而坐,背抵他平日所坐的椅子,拿了本書隨意翻着,之前從未聽到的風聲,現在倒開始嗚嗚作響了。
我坐了一會兒,便感覺溫度似乎下來了,涼颼颼的,明明門和窗戶都關好了啊,我不得不躺上暖玉榻,裹緊了被衾,仍覺得有些冷,似乎,體內的水之魂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殿閣內的溫度徹底冷了下來,“師父啊……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快要被凍死了。
一道青光閃過,我忙望去,是師父!他墨發、披風上沾滿了雪花,手臂上搭了一條火紅色的狐皮,剛一站定,他就蹙起了眉頭,環視一週,“你開門窗了?”
我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隨口道:“嗯,我以爲你回來了,就開門看了一下,結果不是。”
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說什麼,擡手一揮袖,靈光閃爍,殿內的溫度又漸漸起來了。我這方恍然明白他爲何囑咐我不要開門窗。
原來,他一直在用靈力維持殿內的溫暖,他出門除妖,唯恐溫度散去,便張開了結界,結果被我一開門打破了。
他接過茶水,飲了一口,坐到椅子上歇息,將手中的狐皮遞給我,我不解,“幹什麼?”
他並未看我,只是淡淡道:“千年火狐皮,可禦寒。”
我一喜,接過狐皮,樂道:“送給我了嗎?”他神情淡然的飲茶未語,我展開一看,還未做成狐裘,甚至還可以嗅到那淡淡的血腥和狐臊味,我擰眉掩着鼻子遠離了一些。
還未來得及嫌棄,便見靈光飛了過來,滲入狐皮中,光芒漸漲,包圍了狐皮,沒過一會兒,便漸漸散去,一套火紅色皮毛油亮光滑的狐裘便出來了,一絲異味也沒有。
我忍不住旋身披上,興高采烈的問他,“師父,你看!好看嗎?”
他隨意瞟了一眼,便敷衍道:“嗯。”
昏黃的燭火下,我看出他臉上的一絲疲憊和一道淺淺的血痕,我斂了笑,走上前跪坐到他腳下,伸手想摸一下他的傷痕,卻又覺得此舉不甚尊敬,便只好問道:“師父,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微微側臉望向我,燭火下,他墨發上的雪花融化,形成一顆顆圓潤透亮的水珠,像水晶一般凝聚在他髮絲上,好看,但我怕他會寒氣入體,便打了個響指,水珠紛紛離開,消融在空氣中。
“沒有。”他漆黑的眼睛依舊寧靜無波。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師父,你是不是爲了給我禦寒的火狐皮纔去除妖的?”
他目光掠過將我包裹的狐裘,輕搖了搖頭,緩緩靠到椅背上,閉目假寐,輕描淡寫道:“不是,只是除了那狐妖,順手剝取了它的皮而已。”
我目光落在他垂落的手上,遲疑了一下,便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捧在手心裡,呵了口暖氣,我不敢擡頭,唯恐又對上那明明平靜無波而隱約內含漩渦的眸子。
“不管怎麼說,拿人家的手軟,師父你對徒兒好,徒兒也對師父您老人家好。”我坐在地上,像搓繩子一樣的給他暖手。
靜了半晌,我以爲他不會回答了,卻又聽到他輕微的低笑聲,“看來,真是老了……”
我悄悄擡頭,看到他那漆黑的發中,隱約有了兩根銀白的髮絲,總覺得他的輕笑有些悲涼,我忙嬉笑着說:“您不老,您在徒兒心裡,永遠年輕!”
他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睛,低眸望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那雙往日漆黑清冷淡漠的眸子,在燭火下,波光粼粼,隱有柔光,他低聲道:“你窩在我腳邊,越發像個狐狸。”
我一怔,皺眉道:“我纔不是狐狸精!”
他眸中隱約閃過一絲什麼,淡淡笑道:“對,是披着狐皮的小豬。”
我羞惱的瞪他,可他卻垂了眼簾,錯開了我的視線,輕輕抽出了手,起身撫了撫我的發心,走進寢殿,“時候不早了,休息吧。”他聲音輕緩,如同春水一般溫潤,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爲何,心裡滲出一些怪怪的感覺。
是惶惶的歡喜,又夾雜了一絲依賴與忐忑,臉上莫名其妙的有些滾燙,好熱,我捂着臉低頭看,好漂亮的火狐裘……
翌日我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悠悠轉醒,陽光大好,從雕花的窗格中透進來,灑在地上,畫出一片陰影。我起了身出去,便見師父站在華闕臺上淡然俯瞰下面的弟子晨練,清冽的寒風拂動他寬大的袖擺,墨發飛揚,似要乘風而去。
我躡手躡腳的走到他的身後,小心翼翼的踮起腳尖,從後面矇住了他的眼睛,他纖長的眼睫似乎眨了一下,撓在我手心,癢癢的,我壓低了聲音裝模作樣道:“你猜我是誰?”
看不到他的神情,他也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擡手拿下我的手,像是隨口責罵了一聲,“豬都不睡了,你還在睡。”
他的手心的溫度,如他給人的感覺一般清冷,也許是在這裡站的太久,染了寒風,在他鬆開我之前,我斗膽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似有微微的停頓,我偷眼望去,他輕輕垂下眼睫,似乎在看遠處晨練的弟子,片刻短暫的安靜後,他粉色的脣微啓,聲音微不可聞卻又帶了一絲怪罪的口吻,“成何體統,鬆開。”
我忍不住抿脣笑,“我替師父暖手,是孝敬師父,怎麼就不成體統了?”
他沉默,然後眼睫微動,望向遠處,低聲道了一句:“油嘴滑舌。”
他似是不願與我並肩而站,往前走了一步,寬大的廣袖幾乎遮了我半個身子,我和他交握的手也在他雪白的袖子中若隱若現。
又不理我……
我無奈的望了一眼他的肩背,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看着下面整齊而浩瀚的青衣弟子,劍光凜凜,動作一致,那叫一個壯闊。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扭頭看着神情淡漠的師父,“師父,你爲什麼要修仙啊?”
還是沉默,我也見怪不怪,但半晌後,那廣袖中的手微動,輕輕鬆開了我,那雪白的袖子終是垂落,我疑惑的上前看他,他望着遠處的雲霧,緩緩開口,“戒除七情六慾,脫離凡世苦海。”
我目光漸漸遊移至他雪白無垢的衣袍,而後收回,“凡世是苦海嗎?”
他微側了臉,朝我望來,“不苦嗎?”
我一怔,不知他此刻眸中閃動的波光是何意,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們沉默了下來,我站在他身畔,悄悄看他的側臉,寡淡無慾,我實在不知,修仙爲何要戒除七情六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