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帳

陳將軍背對着跪得筆直的周昱,神情嚴肅而後輕嘆一聲,“這又是何苦呢”

當今皇上的眼裡沒有死傷,不在乎損兵折將,從不御駕親征,鮮紅的血濺自然不到他的臉上,他的眼裡只能看見臣服和綿綿不絕貢品…放走一個區區戰俘,根本不會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說是這場征伐的結局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匿藏的貪婪遠不止此,穩固邊境只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幌子,他想要的是京西老兒割地上供,現在得了一個議和的結果,自然不是他想要的…

將軍內心清楚的知道,從先帝崩殂後,陌北就再是曾經的陌北了…

陳將軍拉起周昱,拍了拍他的肩說到:“你放走京西那個俘虜並不是什麼大事,我憂的是你感情用事。要是換做其他人,當場就能要了你的命。”

周昱恭敬的朝着將軍一拜,他在這縹緲的歲月裡曾經幾度迷失,一是不知爲何而活,二是真正在意在他的人寥寥無幾,如今他馳騁沙場,有心上人在旁,有更多關心在意他的人,他更應該惜命,他身後不只是他自己,不到非常時刻不能置生死不顧。

“將軍,您處處爲我着想我很感激,清和是個好姑娘,我也不想再錯過她了”

陳將軍會心一笑,“相配,相配!早就看出你對這丫頭不一般了,就等着你自己承認。”

語罷,將軍飽經風霜的雙眼竟然有一絲滾燙,他有一些恍惚,甚至覺得周昱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性子。

周昱只知道將軍姓爲陳,卻一直未曾問過名號,終於還是開口問道:“請恕我冒昧,將軍還未曾告訴我…您的名…”

將軍緩緩說到:“也罷,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當時,陌北和平南征伐不斷,我也不是什麼將軍,在追擊敵軍時被山上的滾石砸傷了腦袋,後來啊我就記不得了,戰亂結束後,我被一個半遮面的姑娘撿到了…”

老將軍的言辭裡滿是對那個姑娘的追憶,周昱也是今天才知道,陳將軍是隨了那姑娘的姓,他當時什麼都記不得了,是那個姑娘一口藥一口藥吊着才活過來的。姑娘姓陳喚作阿莘,相處了數月後,阿莘把他送到了陌北的函寧關,因爲阿莘是平南人士不能和他一同進關,兩人就比分離…

一年後他小有作爲,就同當時的將軍要了一個獎賞,請求迎娶阿莘…然後他們名正言順的成親…

阿莘時不時也會在閒暇之餘幫他鍛鍊記憶能力,看他會不會想起什麼,姓氏名誰,家裡可還有什麼人?他也只是緩緩搖頭,表示什麼也想不起來,可是這一年重回軍營的生活足已喚回他的記憶。後來,京西來犯,阿莘被賊人抓到陣前,爲了不讓他受賊人脅迫,就是這個看似瘦弱的姑娘生起了莫大的勇氣,一刀抹了脖子…鮮血霎時似漫天流星般散落,阿莘也如流星般隕落了…他顧不得將士的阻攔,突破重重包圍,從正洋洋得意的京西士卒手裡抱回了那個鮮血淋漓的姑娘…

後來…他一夜白髮…摸着阿莘的牌位低頭喃喃自語…

其實他早就想起來了,他是誰,在阿莘的出現後早已不重要了…

周昱的迷惑已霧散雲開,老將軍似乎也沒有沉浸在悲痛中,就像所言之事不過是平常事,或是多年的隱忍,脆弱的感情早已不再外人面前流露…堅硬如鐵的軀殼之下,不過是一位年近半百之人,他仍要對抗來自內心深處的呼喚與孤寂…曾鮮衣怒馬,良配在旁,而今物是人非,不知道阿莘還能否認得自己。

周昱從背後緊緊摟住了那個嬌小的身影,一輪月像是撒滿了冰霜,周圍的雲層透射出的寒氣籠罩着茫茫大地。夜裡涼,周昱堅實而溫暖的臂膀將女子環住,胸膛奔涌而出的暖意像圍着篝火跳舞似的…清和雙頰微微泛紅,周昱的臉逐漸貼近,到後來的密不可分,清和如烘烤的地瓜一般滾燙,快要熟透了…

回朝後,皇帝犒賞三軍,隻字未提我軍損失數百士卒,沉寂之後只聽宦臣揚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大殿上才陸續傳道賀聲…

周昱得了賞賜——在皇城有居所。師父宋行也早早候殿門外,周昱欣喜,“師父”

許久未叫這個稱呼,竟有幾分親暱的意味,宋行仔細端詳着,時不時讓他轉身,周昱的變化極大,和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他沒有半點相像。

宋行道:“昱兒,聽聞你被敵寇損傷,強勢如何,可痊癒?”

周昱拍了拍胸脯,對他笑道:“並無大礙,無事無事。”

宋行又緩緩道:“清和現在何處?看她信裡說,她同你到了軍營。從家悄無聲息的離開,又跑到邊境那種地方,真的太不像話了。”

周昱看他有幾分氣急,隨即道:“清和…她或是掛念我,所以不遠千里來看望我。”

周昱並未提及清和與那戰俘之事,隨後告訴宋行,清和正在客棧候他…

車水馬龍的街市,連串的大紅燈籠高掛,充斥着吆喝叫賣聲,清和倚靠在二樓的勾欄,望着樓下來來往往陌生的臉龐出神,直到宋行來到她的身後,“清和”

這熟悉的聲音她已經三月有餘未聽過,她忽地回頭,撞上了老者朦朧的雙眼,瞬時泛起淚花,“阿爹”

宋行乾涸的臉上帶着笑意,褶皺的眼角竟滑下一滴淚。喃喃道:“你要是有什麼閃失,我怎麼和你九泉之下的娘交待。”

清和止不住地抽噎,周昱大手輕撫着她的後背…

傳菜的小二,候在門外已久,周昱喚他進來…松鼠鱖魚,金絲銀耳,八寶兔丁,玉筍蕨菜…撲面而來的香味竄入了鼻腔,嘴裡分泌的唾液反覆被吞嚥…這時候已經顧不得掛在臉上的淚珠了…一口鱖魚下肚,鮮嫩爽滑…

用餐之餘,周昱向宋行談到皇上賞賜的居所,想着把他接來同住,清河郡離皇城雖近,但畢竟在城外,往返不便…

宋行擺了擺手:“不妥不妥,清河郡的百姓還需要我,等到時候有了新任太守,我再身退。”

清和也隨即附和道:“阿爹居住在皇城確實不變。”

周昱想要留住清和,但宋行還不知他倆已經表明心意,兩心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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