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似雲煙繚繞,幻境中的昆明臺似古話般遙遠。
我應邀與天帝陛下同遊銀河,選擇一顆與我仙元呼應的震靈仙石。
穿過遠處的玉針林,便是十丈軟紅,而銀河卻橫亙在我眼前。
玄穹高上銀河迢迢,水裡浮沉的每顆星子都有着不同的形狀與顏色。我曾經遊歷四方,卻從未見過流淌分界的長河。我好奇得緊,忍不住凌空一躍,輕輕踏着銀河河面,濺起的仙水頓時化作繁星點點,消散開去。
天帝微微帶笑將我望着,說道:“經你這丫頭如此一鬧,人間怕是又要出現夜星隕如雨的美景嘍!”
這話說得溫暖又慈祥,仿若我便是天地至尊的調皮兒孫那樣親近。我膽子大了些,衝着天帝皺了皺鼻子:“隕星多美啊,凡人得感謝本仙。”
天帝無奈地搖了搖頭,俯身掬了一抔銀河水,溫和問道:“你還沒有名字吧。”
我點點頭,覺得名字本來就不屬於自己,釋然道:“沒有名字又如何,我可以就叫我,你們也可只稱呼‘你’。”
天帝笑:“菩提本無物,何處惹塵埃,你倒是有些佛性。”
這還是頭一遭被偉大的神祗誇讚,我抿嘴笑着,順手從銀河水中撈出一顆灰色的普通石子,說道:“我可以要這顆石子做我的震靈仙石嗎?”
“自然,不過這塊乍看之下是否太過普通,要不,你再挑挑?”
我豪邁道:“不用!普通灰塵就選普通石頭,這樣才最相襯!”
天帝接過我的震靈仙石仔細端詳着,良久纔開口:“也不知是你眼光不錯還是運氣不錯,這顆普通的灰石竟是磨礪後的隕星,也曾是紅塵裡最耀眼的星塵。”
“星塵啊……真好。”我喃喃道。
天帝伸出食指輕輕摁住我的眉心,慢慢從我腦中抽出一縷神識灌注入灰石之中。
灰石在天帝掌中旋轉起來,須臾間被點燃似的,變得透亮透亮的。
天帝將灰石遞還給我:“若你喜歡,星塵便是你的名諱。”
灰塵變作星塵,天與地的距離,一如鯉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在天地間不知飄散過多少年,從未有人待我如此親和,更不會主動賜我如此可愛的名諱。
我驀然擡眼,鼻子竟有些酸:“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比你來你去好聽不知多少倍。”
天帝輕揉我的發端:“這顆仙石能顯示你的仙元吉凶,它明你則喜樂無憂,它暗你則困難重重。放它入銀河吧,若你想看它,來到銀河默唸自己名諱即可。”
我重重點了點頭,珍之重之將灰石放入銀河中,見它浮浮沉沉螢亮着若水蓮燈一樣飄走。我向它揮揮手,在心裡道聲,下次再見。
做完這一系列矯情的舉動後,天帝含着笑,快步將我帶到河邊的涼亭裡。
老神仙跑得快,一定是有古怪,我心裡隱有不好的預感。
天帝從懷中拿出一塊水鏡,凝了些仙法在掌中,來回將水鏡抹了一抹。嘩啦一聲,水鏡面兒上有波紋盪漾開去,鏡中出現一座死城。
“星塵,替我下界尋樣東西可好?”他笑眯眯地將我望着。
我就知道!公家糧沒那麼容易吃到嘴的!到頭來還不是要給頭上這些大神們當馬仔。名字也賜了,仙石也給了,就連成仙的捷徑他老人家也沒來較真兒,對於一個在位幾萬載的天地共主滿臉堆笑的吩咐,誰好意思一巴掌將他的命令拍熄在襁褓。伸手不打笑臉人,誰打誰他媽不是人。我還有得選嗎?方纔對天帝那一絲絲兒崇敬的萌芽子,也被這迅猛的功利攪得所剩無幾。
僅此一瞬,我大概在心中嘆了八萬聲氣,仍是膿包的頭一點,清脆道了聲:“行!”
天帝自然喜不自勝,將水鏡移到我面前,說道:“巴蜀閬中,無盡永夜實屬怪異。本尊想着此處大抵有妖魔作祟,此妖可能動了盤古遺留聖物,方修得這遮天蔽日的能耐,你去……”
我冒着極其不禮貌的大不敬打斷天帝:“陛下,我方爲仙神不足三日,您老這就要我去除妖,是不是隻當投食兒喂猛獸?您看我胸無二兩肉,哦不,身無二兩肉,能給那大妖怪嚼上幾回啊。”
天帝順着話頭子瞅了一眼我的胸,立即覺得十分唐突,怕身旁仙娥瞧去說他爲老不尊,遂輕咳一聲掩去尷尬:“本尊話未說盡你倒是急了,你這術法幾斤幾兩本尊會不知?你既已是仙神,雖然是沾着青女便宜飛昇,卻也是實實在在分了他一半的仙修,本尊自然不會用這些修爲便宜那些妖魔。”
“那陛下的意思是……”聽到天帝這樣的解釋,我一點沒覺得釋然,反而深感自己落入另一個大坑之中。
天帝搖搖頭,對着水鏡又是揮手一抹,指着鏡中一片層巒聳翠的山頭說道:“去鰲山天遙觀等地坤真人出關,他自然有法子教你化解。”
“鰲山?青女哥哥不是……”
天帝點點頭:“青女便是地坤真人門下小弟子。”
呵,這可算好,果真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
誠然,青女自宮很慘,卻也年紀輕輕榮登仙界,也算是得失有度。可是,素聞凡人修真者得道飛昇之時是個什麼模樣,位列仙班之後也就那模樣。想要變形美化下外在,也都是些障眼的小仙術,不說九重天的仙人們,就算是稍微會些術法的方士都能一眼瞧穿廬山真面目。所以啊,美一時,醜一世,更何況靠修仙登上天界的都是又老又醜的居多。這麼一想,青女簡直佔了天大的便宜,畢竟年輕無極限,能涉獵的美貌仙女範圍又廣了一廣,想必兩千年後,青女定是能靠着那張俊俏的小臉兒和高超的琴技成爲泡仙高手。退八萬步說,就算青女志不在廣,至少遇到貌美的小仙娥想多聊上幾句,也不會被她們嗔怪爲老不休那般傷自尊。
當然,我可不是影射那些老神仙亦或青女的師父是個老不休。只是,最慘最窩火的大概還是青女的老師父地坤真人。事實嘛,當年天蓬大元帥調戲廣寒仙子的時候,就算相貌醜陋也好歹是個天界大元帥。若說其他老神仙是裝十三,說自己沾不得葷腥女色實則心裡想得快撓出貓爪子,禁慾禁得肝兒顫。卻也不至於如地坤真人,一把年紀還沒飛昇更加令人肝兒顫吧。老神仙起碼看得見衆位仙女,好歹可拿秀色餐上一餐,總歸不如地坤真人一般,就算真存了那份厚臉皮的心,卻不能時時地地見到天宮的仙娥,那樣的遺憾。
這麼一想,我心下斷定天遙觀上下絕絕對青女飛昇心懷酸意。那麼,我也絕絕不可讓下界那幫牛鼻子知曉,自己是佔了青女的便宜,蹬鼻子上臉,毫不費力便擠進了菩提之境的人。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而我之於天遙觀,簡直是敵人裡的雙倍敵人,他們怎可輕易饒我。
我悵然,哎,此去艱險,不亞於除妖啊。
我怯怯問天帝:“此番下界,天帝可否隱去我的身份,只告知是一位普通的小仙蒞臨?”
天帝何許人也,爲官之路可繞反間八萬個來回,我心裡那點小九九他會不知。他卻並未點破,含着笑簡簡單單道了聲:“好。”
我籲出一口氣,既與天界至尊結了盟誓,便也無需害怕底下那幫道士,正好得閒到處玩玩,吃些從前只可眼巴巴望着的好東西。
正欲回清荷殿打點,一柄黑黝黝的石斧晃到我眼面前兒,攔住我去路。
我嚇得一哆嗦,回身探問天帝:“陛下這是何意?”
天帝將斧子遞給我,道:“賀你飛昇之禮,盤古開山之斧上敲下的一塊靈石鍛造而成,望你善用。”
我簡直快哭出血淚:“陛下,神斧贈英雄,香扇贈美人。就算我算不得大美人,也算是個女人,不至於成天提着把開山黑斧招搖過市吧。”
天帝粲然一笑:“你是仙神,武器自然可隨意變幻大小,我瞧着這把黑斧就挺配你的。”
“損人也不帶這麼拐着彎損吧。”我嘟噥着,不情願的接過斧子,順勢往腰間襟帶一別。
走了兩步,嘿,還真別說,大刀闊斧的豪邁真不是蓋的。
天帝笑了兩聲,虛點着我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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