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盯着荀未昌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神色複雜地開口道:“有人知道我在這兒嗎?”
荀未昌倒水的動作一頓,淡淡道:“還未來得及通知皇上。”
莫默眸光一閃,張了張嘴,卻在荀未昌轉身時轉開視線,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荀未昌看了眼天色,道:“快到午時了。”
“午時……”莫默忽然面色一緊,道:“快,我們去法場!”
荀未昌皺眉道:“你受傷了。”
此時的莫默面色蒼白,虛弱得彷彿一陣風就可以將他吹跑,但他還是扯着嘴角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算什麼?快走吧!”
荀未昌直直地看着他,抿着脣不說話。
莫默被他看得心虛,撇開眼道:“再不快點,就要誤事了。”
“就你現在這樣,去了也是多具屍體,”荀未昌拿起劍往外走,道:“你好好呆在這兒,我去。”
莫默扶着牀柱站起來,下意識喊了聲:“魏……未昌兄。”
荀未昌打開門,回頭淡淡地看着他。
莫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緩緩開口道:“多謝。”
荀未昌握門框的手指根根發緊,但表面上他卻裝得波瀾不驚:“這是身爲下屬的職責所在。”說罷,帶上門走了。
荀未昌在客房外站了一會兒,才下樓去。他總覺得……莫無聞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莫默在牀上坐了十幾分鍾,才勉強起身,穿鞋離開。
皇甫瓚剛換了身便衣,拿了劍要出去,就聽見郭公公大老遠扯着嗓子喊他。皇甫瓚原本就冰冷的臉頓時黑得發青:“郭公公,你是打算驚動整個皇宮的人嗎?”
郭公公也顧不上請罪了,焦急道:“皇上,大事不好了!莫大人……莫大人他……”
皇甫瓚面色一白,嘴脣打顫道:“莫默怎麼了你快說!?”
“莫大人他被兩批人馬攔在宮門外!”
皇甫瓚心頭一鬆,但眉頭卻皺得更緊:“誰如此大膽?敢攔着他?”
“是……是……”
見郭公公閃爍其詞,皇甫瓚不耐煩道:“快說!”
郭公公嚇得跪地道:“回皇上,是攝政王的人和褒太師的人。”
皇甫瓚怔住。
宮門外,莫默看着對峙中的兩批人馬,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蒼白地笑道:“如果各位還想繼續大眼瞪小眼的話,能不能先找個地方讓我歇歇腳,我是傷患耶……”
嚴佔雄站在莫默左側的那批人前面,聞言冷笑道:“莫無聞,你以爲你今天還能活着進宮嗎?”
莫默只覺得中午的太陽曬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大學時代的軍訓,真是苦不堪言。
“如果不能活着進宮……那我就不進宮了。你們繼續,我先去喝完涼茶。”
他剛轉身,就被一左一右兩個人用刀擋下。
莫默無力道:“兩位大哥,有話直說,我真的很口渴了!”
嚴佔雄瞪着對面褒太師的心腹胡言喻,沉聲道:“胡護衛,你到底想怎樣?”
胡言喻面無表情道:“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善寧郡主可是褒太師的外孫女,難道褒太師到現在還想救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嗎?”
莫默弱弱道:“既然大家這麼無聊,不如我說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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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佔雄一眼瞪過去道:“閉嘴!”他現在聽見莫無聞說話都覺得頭痛。
胡言喻道:“褒太師自有主張,請嚴將軍不要爲難在下。”
嚴佔雄冷笑道:“善寧郡主是攝政王的女兒,莫無聞自然要交由王爺處理!”
胡言喻還是堅持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嚴佔雄差點一口血吐出來,這個油鹽不進的傢伙……
莫默在太陽下已經站了很久了,汗水浸溼他的後背,背上的傷像着了火般熱辣辣地疼起來。他倒抽口氣,虛弱地開口:“猜拳吧,誰贏了我就跟誰走。”
嚴佔雄、胡言喻:“……”
“皇上駕到——”
莫默頓時精神一振,他倒沒想到皇甫瓚會親自到宮門口來。
於是當皇甫瓚在一幫大內侍衛的簇擁下走出宮門時,就看見在兩批勢同水火的人馬中顯得異常單薄,面色蒼白卻眼眸發亮,好像打了雞血似的莫默。
周邊的人齊齊跪地,只有莫默依舊呆站着,對着直勾勾看着他的皇甫瓚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只剩眼縫的樣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皇甫瓚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又是酥麻又是酸楚,連眼眶都微微發熱。
皇甫瓚緩緩吸了口氣,穩定住心神,剛想說話,卻聽見莫默笑嘻嘻道:“皇上,你能不能走近一點?”
所有人都是一怔。
皇甫瓚也是愣了一下,腳步卻毫不遲疑地朝他走過去。在外人面前,莫默從來不會對他這麼隨意。一是怕落人口實,二是爲了避嫌。而現在,他卻當着攝政王和褒太師的人,還有皇甫瓚自己心腹的面,不但不下跪行禮,還說出這麼……也算不怎麼敬重的話。皇甫瓚心下雖然奇怪,但不及細想,自己的腳就自發地走過去了。
他剛走到莫默面前,莫默就這樣帶着一臉燦爛的笑容,直挺挺地朝他倒下來。
“莫默!?”皇甫瓚面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將人緊擁入懷。
手心一陣潮溼,他擡起摸到莫默後背的手,入目全是血紅。
皇甫瓚的瞳孔驟然縮緊,在大太陽下只覺得手腳冰涼。
嚴佔雄見皇甫瓚默不作聲地將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的莫默打橫抱起,低着頭就往回走,沉不住氣地站起來,上前一步道:“皇上,請將莫無聞交給屬下,屬下要帶他回去向攝政王覆命。”
胡言喻直直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皇甫瓚慢慢地擡起臉看了嚴佔雄一眼,嚴佔雄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後背,他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眼睜睜地看着皇甫瓚抱着莫無聞進宮去了。
直到宮門外只剩自己和胡言喻的人馬,嚴佔雄才從剛纔那種陰寒桎梏中解脫出來,瞪眼看着準備帶人回去的胡言喻,怒不可遏道:“你剛纔爲何不阻攔?憑你我之力,皇上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就帶走莫無聞了!”
胡言喻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是皇上。”
嚴佔雄不屑地冷笑:“你這怕死的懦夫!”
胡言喻面無表情道:“攔了卻還要主動讓路,胡某丟不起這人。我們走。”
“……”嚴佔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帶着自己的人離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狠狠地嘲笑和挖苦了……
莫默深切地體會到,皇宮是多麼危險的地方!自從自己穿越到大聖王朝後,九死一生的概率比中樂透還大。雖然經歷這麼多次,每次都能化險爲夷,但事後他還是不免唏噓不已。不但他自己後怕,就是皇甫瓚也替他心悸不已。
莫默醒後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那時十王爺已經被正法,劫法場的狄非一干人也被抓獲。西門嘉俊帶着受了重傷的情兒來見莫默時,情兒哭着道出真相。
那天被莫默拒婚後,她原本是想自殺一了百了的。是沈邵救了她,還跟她說莫無聞之所以拒絕她是因爲他以爲自己會當上太傅,嫌棄情兒的身世,只要莫無聞當不上太傅,就會接受她了。於是情兒答應了沈邵幫他引開莫無聞的注意,她萬萬沒想到沈邵會奸*污媚兒嫁禍莫默,她更沒想到因爲一己私慾,差點害莫默喪命。後來她偷偷去見了沈邵,質問他關於莫默的事,沈邵欲殺她滅口,她受了重傷逃走,被人所救,醒後已身在醫館。再後來,就被西門嘉俊帶進宮了。
“救她的是蕭景夜。”西門嘉俊道:“你讓他找人跟蹤沈邵,他可是親力親爲啊!要不是他,你這關可難過了。”
莫默摸着眼角的淚痣道:“我會寫封感謝信送去攝政王府的。”
西門嘉俊:“……”
皇甫瓚坐在牀沿,溫柔地看着莫默,問:“你打算怎麼處理情兒的問題?”
莫默摸着下巴,沉吟道:“娶她……”
皇甫瓚面色一僵。
莫默施施然道:“那是不可能的。”
皇甫瓚的臉色立馬從風雨欲來轉變成春花爛漫,西門嘉俊在旁邊看着都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其實,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莫默幽幽嘆口氣,道:“要不是幾年前我叫她做人不要太老實,她的xing格也不會變得這麼……所以,這次就當是我自作孽吧!”
皇甫瓚摸摸他的頭,溫和道:“你這麼說,就是要朕饒過她了?”
莫默帶點討好地巴望着他。
皇甫瓚嘆道:“好吧,只此一次。”
莫默發現經過這件事後,皇甫瓚對他比以前更依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對了,那個沈邵呢?你怎麼處理?”
皇甫瓚懶洋洋道:“當然是交給攝政王和褒太師兩面處理了。”
對於這個人的下場,莫默不用想象也覺得恐怖。
“對了,還有一件事。”西門嘉俊忽然道:“那天我和蕭景夜看見沈邵和狄非見面,他們分道揚鑣後,我一路跟蹤狄非。你們猜他藏身何處?”
莫默和皇甫瓚都是一副你愛說不說的表情,西門嘉俊只好道:“褒太師府。”
莫默和皇甫瓚都是一怔。
西門嘉俊點着下巴道:“你們說……這事與褒太師……”
“不可能!”莫默面色凝重道:“這事肯定與褒太師無關。”
皇甫瓚緊盯着莫默若有所思的臉,試探着開口道:“不是褒太師,那會不會是……寄住在太師府上的人……”
莫默渾身一震,皇甫瓚看在眼裡也是心頭一涼,慢慢閉上嘴。
是……荀未昌?!莫默只顧沉浸在震撼中,也沒有注意到皇甫瓚陰沉不定的表情。
西門嘉俊見他們的神色都不太對,忍不住問:“可是想到什麼了?”
莫默回過神來,擡頭時皇甫瓚已經錯開了目光,有點漫不經心地看着別處。莫默也沒多想,道:“沒什麼,太師府上門客衆多,要查出誰是幫兇,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皇甫瓚放在牀褥上的拳頭越攥越緊,他絕對不相信莫默沒有懷疑那個人!可是,他這樣說,究竟是就事論事,還是有意包庇……皇甫瓚不敢多想。
於是莫默剛說到一半,就見皇甫瓚忽然站起來。
西門嘉俊也是一愣。
皇甫瓚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微笑:“你們聊吧,朕還有些事要處理。“頓了一下,又側過臉對直愣愣看着他的莫默道:“朕晚點再來看你。”
明顯地感覺到皇甫瓚情緒的變化,莫默又是擔憂又是茫然地問:“你怎麼了?”
皇甫瓚沉默了一下,才笑道:“沒事,你好好休息。”
莫默呆呆地看着皇甫瓚刻意挺直腰桿離去的背影,心頭忽然變得沉甸甸的。
西門嘉俊若有所思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莫默望着皇甫瓚離開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天牢的獄卒很惶恐,因爲皇上再度光臨了。皇甫瓚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郭公公和侍衛,獨自走進關押狄非的牢房。
牢房的光線昏暗,狄非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幽幽的光。
皇甫瓚負手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道:“朕是該叫你狄副統?還是狄堂主?”
狄非冷笑道:“成王敗寇,要殺要刮,悉隨尊便。少在那邊裝模作樣!”
皇甫瓚嘴角一揚,道:“難道朕會錯了意,狄堂主沒有別的話跟朕說?”
狄非看着面前十八歲的天子,戲謔地笑道:“以前真沒仔細看,皇上當真是美豔無雙啊……嗷嗷嗷嗷嗷——”
皇甫瓚的龍頭靴踩在狄非受了傷的胸口上,臉上掛着冰冷的笑。
狄非痛苦地扭動着,卻擺脫不了他的碾壓。
“狄堂主,”此時皇甫瓚的眼睛不再透明,而像一個黑洞,森然可怖,“朕有的是時間,咱們可以慢慢來。你放心,朕怎麼捨得讓你輕易死去?”
狄非疼得直冒冷汗,他喘着粗氣道:“皇甫瓚!你到底想怎樣?”
皇甫瓚一臉無辜地俯視着他,表情天真又妖冶:“狄堂主聰明絕頂,怎會不知呢?”
狄非氣得直翻白眼:“你想問什麼?!”
皇甫瓚這才滿意地收回腳,狄非胸口的衣服已經被血水染得通紅,他捂着胸口掙扎着坐起來,臉色蒼白地瞪着面前的天子,壓抑地咳嗽起來。
皇甫瓚無動於衷,道:“你在褒太師府可有同謀?”
狄非心下一驚,表面上卻端得滴水不露:“皇上何出此言?莫非皇上在懷疑褒太師?”
皇甫瓚眯起眼,冷冰冰地笑着:“還有力氣說廢話,看來朕剛纔踩得不夠重。”張望了下四周,他故作漫不經心道:“這裡有好多刑具啊!狄堂主想試試?”
這是威脅!卑鄙!無恥!!
狄非屈辱地瞪着他,緩緩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
皇甫瓚眸光沉暗,道:“說。”
“皇上,”狄非靈機一動,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皇甫瓚微微挑眉:“哦?”
“我告訴你一個關於莫無聞的秘密,你放我走!”
皇甫瓚沉默了,狄非以爲他心動,越發積極道:“如何?反正你們已經廢了我的武功,就算放我走,我也不可能再對你的皇位構成什麼威脅了?”
皇甫瓚擡起好看的眉眼,輕輕地笑道:“好吧,你說。”
狄非眼睛一亮,臉頰因興奮而漲得通紅:“此話當真?”
皇甫瓚淺笑道:“君無戲言。”
於是,狄非便將荀未昌的真實身份,以及他和莫默的恩怨情仇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他說的時候皇甫瓚一直安靜地聽着,嘴角一直噙着意義不明的笑意,好像只是在聽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
狄非一直記恨荀未昌救走莫默,還幫着官兵阻擋他劫法場的事,所以說到他和莫默的感情糾葛,不免誇大其詞,說得那叫一個纏綿悱惻,好像當年他也在蒼雲寨似的。他深知皇甫瓚和莫默的關係,他這樣說就是想激怒皇甫瓚,想借他的手殺掉荀未昌,爲自己出一口惡氣。
可他說完了,皇甫瓚卻都沒什麼反應,他忍不住道:“皇上,我說完了,可以走了吧?”
皇甫瓚的表情在陰影下變得模糊,但看起來卻莫名的可怕。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雖然之前聽丁凱講過,但丁凱刻意將他們的感情問題輕描淡寫一句帶過,所以皇甫瓚當時雖然生氣,但也沒有覺得多麼難受。
狄非一個勁點頭道:“當真!千真萬確!”
皇甫瓚慢慢讓開身子,道:“你走吧!”
狄非興高采烈地爬起來,臨走之前還多贈送了一句:“還有,他不但要莫無聞的命,他同樣也要皇上你的命。”
要朕的命嗎?皇甫瓚在陰暗潮溼的天牢裡露出詭異的笑。
狄非捂着流血的傷口剛走出天牢,就覺背上一陣劇痛,錐心之痛。他難以置信地低頭,只能看見自己的胸膛上多出一枚染血的箭頭。他緩緩回頭,瞪大眼睛怨毒地看向那個拿着弓對着他,笑得毫無溫度,眼神冷冽的天子。
“朕說過放你走,卻沒說過不殺你……”
皇甫瓚冷漠地看着狄非慢慢軟倒在地,將弓遞給身邊的人,接過郭公公遞過來的手巾擦乾淨手,嘴角的笑意帶着騰騰殺氣。
魏常潯……荀未昌……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