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御池宮的浴池裡,皇上的臉色還很蒼白。
莫默倒了兩杯酒,端一杯遞給他,想笑又不敢笑,“來吧!喝杯酒壓壓驚。”
皇上六神無主地接過酒杯,盡數飲下,這纔有了點血色。莫默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皇上瞪他一眼,說:“你還笑得出來!?”
莫默呷了口酒,說:“皇上,你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皇上惱羞成怒地奪過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氣勢洶洶地說:“朕纔不是因爲擔心你!你別誤會啊!朕……朕是……是中暑了!”
莫默拿過他手上的兩個杯子,好笑道:“是是是,中暑中暑。”
皇上一把將他拽到身邊,惡狠狠地笑着:“兩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放肆了!”
莫默故作惶恐狀:“皇上饒命啊!小的……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皇上您可憐可憐我,不要殺我呀!”
皇上斜眼看他,似笑非笑:“三歲小兒?”
莫默也似笑非笑道:“難道我沒有告訴你,我在西蜀已經結婚生子了嗎?”
“什麼?!”皇上猛地用力抓緊莫默的手,兩眼圓睜,“你剛剛說什麼?!”
莫默原本是逗他玩的,見他居然當了真,又是驚訝又是無奈,只得苦笑着去掰他鐵鉗般的手指:“你真的信啊?我去西蜀才兩年,怎麼可能會有個三歲的小孩?”
皇上還是不爲所動,緊緊地盯着他:“那妻子呢?你可娶妻了?”
莫默欲哭無淚:“我這兩年不是在軍營就是在山寨,你讓我娶誰?山寨裡的女賊匪?”
皇上想了想,覺得此話在理,便緩緩放開莫默早已被抓紅的胳膊。
莫默瞧着皇上的神情,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勉強扯了扯嘴角問:“皇上……你反應這麼大……是……不想錯過我的婚禮?”
皇上怔了怔,隨即不自在地輕哼一聲,道:“那當然,你若敢偷偷成親,看朕怎麼收拾你!”
不知爲什麼,明明很正常的回答聽在莫默耳朵裡卻變得不那麼是滋味了。難道說他果真拿他當兄弟?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莫名的惱怒激得莫默口不擇言:“放心!我成親一定記得請你喝喜酒!”
皇上漆黑的眼又是一沉,聲音驟然一冷:“沒有朕的允許,誰敢嫁你!?”
莫默詫異地看他:“怎麼我結婚還要經過你同意?!”
“你所謂的結婚就是成親吧?你就那麼想成親嗎?還是你已經有了心上人?”一想到這個可能xing,皇上的目光一凜,危險自瞳孔中直逼向莫默,“誰?你究竟看中了誰?”
莫默心頭一顫,下意識想退後一步,可皇上似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般,近前將他扯回來,低聲喝道:“你說過會陪着朕的!你怎麼能這樣?連你都要背叛朕嗎……”
莫默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早已脫離稚氣的面容,似乎很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明明一個玩笑話爲什麼會生拉硬扯出這麼多後續?
皇上在顫抖,即使他刻意忍耐,卻還是瞞不過莫默的眼睛。明明是天子,明明那麼驕傲,爲什麼……眼中卻有那麼深的無奈和悲涼……
皇甫瓚,你在懼怕什麼……你在不安什麼……
下意識地,莫默張開雙臂,撫上對方結實的背,將他輕輕擁住。一下下,溫柔地拍着他的背,口中近似呢喃:“我沒有要成親,我跟你說笑的,我怎麼會背叛你呢?怎麼會呢……”
皇上緊繃如滿弓的背,終於在節奏輕緩的安撫下,慢慢放鬆下來。他緊緊地回抱住那溫暖的身體,彷彿抓着救命稻草,那麼小心翼翼,卻又懼怕失去……
“無聞,如果有一天你不見了,朕該怎麼辦……”
他這樣說着,更緊地擁住莫默。
莫默的心裡一顫,卻說不出話。他是突然降臨在這個世界的,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像來時一樣莫名其妙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等不到莫默的回答,皇上焦躁地握住他的肩,將他拉離懷抱,讓他正面對着他。
“爲什麼不說話?你昨天一直跟朕說什麼自由,難道你真的打算有一天離我而去?”
莫默深吸口氣,讓自己笑起來,“放心吧!我在幫你扳倒攝政王之前是不會走的。”
他急得眼神狂亂,抓着莫默雙肩的手好似要嵌入他的皮膚一樣,“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扳倒攝政王后你就會走?你要去哪?你爲什麼一定要走?”
莫默吃痛,去掰他的手,“皇上,你想痛死我啊!快放手!”
皇上這才如夢初醒般放開他的肩,可雪膚上已有點點血色,像紅蓮般綻開。
“對不起,是朕粗暴了,你不要生氣!無聞,你不要離開朕,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你不要離開……”
莫默心中一痛,柔聲道:“你是天子,整個天下都是你的,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不要胡思亂想……”
“你又何須安慰朕呢?”皇上慘然一笑,眼眸微垂,落下一抹落寞的陰影,“天下是仇麟的天下!後宮是李鬆兒的後宮!甚至連朕的母后……都開始逼朕,逼朕納妃,逼朕臨幸那些女人,逼朕快些留下皇家血脈……朕根本不是什麼天子!朕只是個傀儡!”
“皇甫瓚!”莫默用力將皇上蒼白的臉扳過來正視自己,雖然經過兩年身高落差使得莫默不得不仰視他,但此時莫默也沒心情心裡不平衡了。皇上的脆弱將他的心攪得一團亂,他是那麼驕傲而尊貴的存在,突然說出這樣懦弱的話,想必是真的受挫了。
而在他無助受挫時,他卻不曾陪在他身邊……
莫默定定地與他對視,目光無比堅定,“皇甫瓚!你是皇帝!你是九五至尊!你不是傀儡!你記住,這一切只是暫時的,誰都無法打敗你!所以,不要自暴自棄!你還有我,我會陪着你,我會幫你,誰欺負你我他媽的跟誰急!管他是什麼狗屁倒竈的攝政王還是莫名其妙的慈禧太后!我都豁出去了……”
腰身忽然一緊,莫默正咧着嘴罵得歡,卻被下一秒壓下來的脣堵住所有未出口的安慰。
莫默的腦子一轟,整個人僵成化石。
得鼻息相聞的他,閉着眼,睫毛輕顫,似帶着溼意。他並沒有繼續任何動作,只是這樣,依戀地將脣緊緊貼着莫默的,彼此感受對方傳遞過來的溫暖和柔軟,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與他。
莫默屏住呼吸,胸腔裡那顆彷彿停止跳動的心,卻在下一刻瘋狂地跳起來,一聲一聲,劇烈得有點疼。
那雙閉着的眼緩緩睜開,瑪瑙般黑亮的眼瞳閃爍着粼粼波光,之前的悲傷沉澱成寧靜的柔情。
莫默感覺到他在輕笑,相貼的脣因他嘴脣的開合而帶來一陣溼熱,“這可是你說的,無聞。”
莫默呆滯的眼神閃過一抹異色,臉“騰”地紅成一片。他急急推開對方溫度高得不正常的身體,用力地喘着氣。
剛纔……居然忘記呼吸了……
皇上卻沒有半點懊惱尷尬不自在,確切地說,他快活得很。他凝視着無措的無聞,緩緩擡起手,伸出食指點着嘴脣,含着笑意道:“這是約定。”
莫默再次被對方的沒臉沒皮擊敗,他慌里慌張地從池子裡爬出來。如果不是皇甫瓚還站在池子裡,他更想把燙得可以煎蛋的臉扎進水裡去。
一直以來自認爲厚顏無恥到天下無敵的莫默,悲哀地發現,其實比起那些平日看着內斂實則悶騷的傢伙,自己的臉皮簡直比餃子皮還薄。
“你要去何處?”
莫默急急地穿好衣服,頭也不擡地對他拱手道:“我……我要請假,告退!”
“無聞!”
“嘩啦一一”水聲波動。
眼見皇上也跟着從池子裡出來了,莫默心頭一緊,很沒用地轉身拔腿就跑。
望着那溜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皇上捂着臉悶笑出聲……
而莫默自己也沒發現,這是第一次被男人吻了之後自己除了心慌意亂外,居然沒有想過要出手教訓或破口大罵?!
莫默倉惶逃離,不敢再多停一秒鐘。
現在是怎樣啊,皇上爲什麼……爲什麼要吻我?不對!那算吻嗎……這不是重點!他這樣分明就是……就是xing騷擾?額……難道他是開玩笑?開個屁!他要真只是玩玩我就……
莫默突然呆住了,如果他只是開玩笑我能怎麼辦?不對!他如果是開玩笑事情不就更簡單了嗎?
可是,爲什麼胸口會悶?難道我不希望他只是玩笑……不可能!我不是!我喜歡的是女人!對!沒錯……可是……皇上射箭的樣子,還蠻帥的……啊啊啊啊!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我只是欣賞!對!只是欣賞不是喜歡……喜歡……我靠!我怎麼可能喜歡男人!?以前被那些騷擾時,我明明覺得很噁心很厭惡啊!就連嘉俊,魏常潯,我也接受不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似乎對皇上的親暱……不排斥?!難道皇上是女扮男裝?呃……
“大膽,你是何人?膽敢擅闖後宮,驚擾鳳駕!”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莫默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連忙擡頭,卻見前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堆人.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身深紅色宮裝,頭戴鳳冠鳶珠的美貌倨傲女子,居然是李鬆兒!?
雖兩年未見,但莫默對她深惡痛絕,化成灰都認得.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狗奴才,問你話呢!”
李鬆兒身邊的宮女又嚷嚷起來了,明明才十三、四歲,卻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模樣倒是標誌,不過怎麼感覺有點面熟呢?微斂心神,莫默恭敬地行禮道:“奴才莫無聞參見皇后娘娘,願娘娘看在無聞久不在朝堂的份上饒恕奴才之前的冒犯。”
李鬆兒微睜了下懶洋洋的眼睛,陰陽怪氣道:“你就是莫無聞?”
“正是卑職。”
這兩年來莫默也學會了一些事,比如這些要命的禮儀,即使心裡不願對人低頭,但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若是得罪了仇麟的乾女兒,絕無好處。
“聽說皇上很是器重莫大人啊,莫大人出兵剿匪這兩年,皇上還特意在宮中加建行宮,命名御池,賞與莫大人呢。”
莫默暗自翻白眼,態度卻越謙恭:“是皇上錯愛,臣實在汗顏。”
李鬆兒笑了起來,卻顯得更加詭異:“莫大人又何須自謙呢?不僅是皇上,就連攝政王也對大人讚不絕口.義父常常說若有莫大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莫大人是聰明人,定然明白本宮的意思,嗯?”
莫默一直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螞蟻,不動聲色道:”謝皇后娘娘厚愛,無聞只是個無名小卒,在宮中爲皇上做事也只是混口飯吃,又哪敢癡心妄想爲攝政王分擔解憂呢?時候不早了,奴才也不便久留後宮,奴才告退。”
說完,也不去看李鬆兒的臉色,深鞠一躬抱拳離去。
“想收買人心也不會先送點禮,真是的。”
莫默邊抱怨邊來到城門口。
“嘀咕什麼呢?”
莫默吃了一驚,一看,原來是丁凱。
“大哥!?”莫默很是驚喜,自從回到京城後,他就沒見過這黑漢子了。
丁凱樂呵呵地拍拍他的頭,說:“當了御前侍衛,也不會來看看哥,臭小子。”
莫默笑嘻嘻道:“小弟哪敢打擾久別重逢的大哥大嫂濃情蜜意呢?”
丁凱大笑着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差點把他拍吐血,“哈哈哈!三弟還是那麼會說話啊!大哥還有事要面聖,今晚你叫上二弟一起到我家喝一杯,不許拒絕!”
莫默抱拳道:“是,小弟遵命。”
回到六扇門,卻見裡頭氣氛詭異。原本應該吵吵鬧鬧的弟兄們個個呆坐着,愁眉苦臉。
“這是怎麼啦?個個跟蔫黃瓜似的。”
衆人見是莫默,欣喜焦急摻拌,急忙迎上來,“老大,你沒事太好了!”
莫默莫名其妙地問:“我能有什麼事?”
“剛纔攝政王派人來接走了總捕頭,我們以爲你也”
“什麼?”莫默用力揪住大石的衣襟,“你剛剛說誰把追月接走了?!”
大石嚇得直咽口水:“攝……攝政王……”
莫默一個轉身直接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