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真是一個極沉得住氣的人,其他人若在皇帝身側,皇帝長時間沒有一句話,只怕就要胡思亂想,揣摩皇上的心思,越想越亂,最後難免自亂陣腳。他卻只沉默地站着,也看向了湖面上的一輪圓月。
雲歌看許平君身子不停打顫,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出聲,忙輕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吃薑。自己卻不禁好奇地看向橋影相接處的一個頎長影子。
霍光應該不敢和他並肩而立,所以靠後而站,湖面因而只有他一個人的倒影。寬大的袍袖想是正隨風輕揚,湖面的影子也是變換不定。
本是互不相干的人,雲歌卻不知爲何,心中一陣莫名的牽動,想到他深夜臨欄獨站,只覺得他雖擁有一人獨眺風景的威嚴,卻是碧海青天,晚風孤月,怎一個無限清涼!
“皇上可想去宴席上坐一會,臣已經命人安置好了僻靜的座位,不會有人認出皇上。”
“你都請了誰?”
“上官桀、桑弘羊、杜延年……”
一連串的名字還沒有報完,聽着好象很爽朗的聲音傳來,“霍賢弟,你這做主人的怎麼扔下我們一堆人,跑到這裡來獨自逍遙……啊?皇……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此,無禮冒犯……”上官桀面色驚慌,趕着上前跪下請罪。
隨後幾步的桑弘羊,已經七十多歲,鬚髮皆白的老頭,也打算艱難地下跪。
劉弗陵示意身旁的太監去攙扶起桑弘羊,“都免了。朕穿着便服隨便走走,你們不用拘禮。”
大公子笑着搖頭,霍光老頭現在肯定心內暴怒,他和劉弗陵站在橋上賞風景,上官桀和桑弘羊卻能很快找來,他的府邸的確需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紅衣做了一個殺頭的姿勢,警告大公子不要發出聲音。
紅衣的動作沒有對大公子起任何作用,反倒嚇得許平君一臉哀愁害怕地看着雲歌。
雲歌苦笑搖頭,這是什麼運氣?橋上站着的可是當今漢朝的皇帝和三大權臣,整個天下的運勢都和他們息息相關。一般人想接近其中任何一人,只怕都難於登天,而他們竟然能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些高不可攀的人,他們究竟算榮幸,還是算倒黴?
橋上四人的對話吸引了大公子的注意,面上雖仍是笑嘻嘻,眼神卻漸漸專注。
劉弗陵是一隻聰明機智的小狐狸,但是稚齡登基,沒有自己的勢力,朝政全旁落在了託孤大臣手中。
弘羊是先皇的重臣,行事繼承了漢武帝劉徹的風格,強硬的法家人物代表,是一頭老獅子,雖然雄風不如當年,可朝中威懾仍在。
上官桀是狼,貪婪狠辣,憑軍功封候,軍中多是他的勢力。先皇親手所設、曾隨着一代名將霍嫖姚之名遠震西域和匈奴的羽林營也完全掌控在上官家族手中,由車騎將軍上官安統轄。
霍光是虎,雖年齡小於桑弘羊和上官桀,卻憑藉多年經營,朝廷中門徒衆多,漸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霍光和上官桀是兒女親家,一個是當今上官皇后的外祖父,一個是上官皇后的祖父,但兩人的關係卻是似合似疏。
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三人如今都是既要彼此照應着,防止皇上剷除他們,卻又想各自拉攏皇上,讓皇上更親近信任自己,藉機能剷除對方,獨攬朝政。
而皇上最希望的自然是他們三人鬥個同歸於盡,然後感嘆一聲,這麼多年過去,朕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真是亂、亂、亂……
大公子越想越好笑,滿臉看戲的表情,似完全忘了橋上四人的風波可是隨時會把他牽扯進去,一個處理不當,絞得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橋上是各呈心機,橋下是一團瑟瑟。
雲歌雙手緊握着姜塊,咬一口姜,肚子裡罵一聲“臭皇帝”。
真希望哪天她能把這個臭皇帝扔進初春的冰水中泡一泡。聽聞皇宮裡美女最多,不在那邊與美女撫琴論詩、賞花品酒,卻跑到這裡和幾個老頭子吹冷風,害得他們也不得安生。
橋上四人語聲時有時無,風花雪月的事情中偶爾穿插一句和朝政相關的事情,點到即止。一時半會顯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許平君已經嘴脣烏紫,雲歌看她再撐下去,只怕就要凍出病來,而自己也是已到了極限。
雲歌打手勢問,大家能不能游水逃走。
許平君抱歉地搖頭,表示自己不會游水。
紅衣也搖頭,除非能一口氣在水底潛出很遠,否則暗夜中四個人游泳的聲音太大,肯定會驚動橋上的人。
雲歌只能做罷,想了會,指指自己,指指橋上,又對大公子和紅衣指指許平君,示意自己想辦法引開橋上的人,他和紅衣帶着許平君逃走。
紅衣立即搖頭,指指自己,再指指大公子,示意她去引人,雲歌照顧大公子逃走。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她照顧他?紅衣真是強弱不分。雲歌搖搖頭,堅持自己去。
大公子笑着無聲地說:“我們猜拳,誰輸誰去。”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此人不管何時何地,何人何事對他而言都好象只是一場遊戲。
猜你個頭!雲歌瞪了大公子一眼,低身從橋墩處摸了幾塊石頭。
搓了搓手,深吸口氣,拿出小時候打水漂的經驗,盡力貼着水面,將石頭用力扔了出去,自己立即深吸口氣,整個人沉入水底,向着遠處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