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劉奭撕心裂肺的大哭聲,皇后因爲難產,血崩而逝的消息傳出了椒房殿。
未央宮的黑夜被打碎,一座座宮殿全都亮起了燈。
昭陽殿的宦官、宮女因爲早有命令,一貫都會阻止椒房殿的消息。可這次的消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不報,所以即使是半夜,宦官仍哆哆嗦嗦地到寢官外面敲門。
劉詢在沉睡中翻了個身,不悅地“哼”了一聲。霍成君半支起身子,沒好氣地說:“拖下去!”’
宦官把頭磕得震天響,哭喊着說:“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娘娘薨逝。”
劉詢睡夢中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竟然直接越過睡在外側的霍成君就站在了地上。穿着單衣,赤着腳,一把就拉開門,擡腳踹向跪在地上的宦官:“你胡言亂語什麼!”
昭陽殿內的宮女、宦官黑壓壓早跪了一地,個個都在磕頭。劉詢將目光投向夏嬤嬤,眼睛裡的詢問下流露着隱隱的恐懼和懇求。夏嬤嬤不忍看他,垂目說:“稟奏皇上,皇后娘娘因爲驚動了胎氣,導致早產,不想是個逆胎位,生產困難,皇后娘娘苦苦掙扎了大半夜後,終因體力不支,母……母女俱亡,望皇上以國事爲重,保重龍體,節哀順變……”
劉詢只覺得夏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耳朵漸漸地什麼都聽不見,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他看見周圍的人有的在磕頭,有的在抹眼淚,還有人跑來跑去,似乎很混亂,可他卻覺得世界無比安靜,靜得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
他一步步地向外走去,有人拉住了他。他回身,看見一個容貌明豔嫵媚的女子嘴巴急促地一開一合,旁邊一個宮女彎身捧着一套衣服,那個令人生厭的女子還指着他的腳在說什麼,他不耐煩地推開了那個女子,向外跑去。
似乎在下雪,身上一層一層地寒,可是不怕,只要跑到家裡就有火了。那年的冬天也出奇的冷,整El裡都在下雪,他沒有棉襖子,只得穿一件夾衣。每日裡去街上閒逛,找人鬥雞,贏些吃的,晚上兄弟們都愛往他的小破屋擠,不是他的屋子比別人的裂縫小,也不是他的屋頂比別人漏風的地方少,而是他的屋子每天晚上總有火烤。平君每日裡都上山去撿柴,回來後,總會偷偷把幾根最粗的柴塞到他屋檐飛。
那個小丫頭,見到他們一幫無賴,總是靜靜地讓到路邊。黑子們吹口哨,大聲起鬨地逗她,她揹着藤筐,緊張地站着,鼻頭被凍得紅通通的,十分滑稽。袖子上幾個大補丁,腳上是一雙偏大的男鞋,估計是她哥哥的舊鞋,還是破的,大拇指露在外面。似乎感覺到他目光掃到了她的鞋,她漲紅着臉,腳指頭使勁往鞋裡縮……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眼前不是他的破屋,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可以擋住風,擋住雪,可他身上的冷卻越重了。無數人迎了出來,在他腳下跪倒,有人擡着頭在說話,有人低着頭在哭號,可他什麼都聽不到。他穿過他們,向屋裡奔去,經過重重的殿門,他終於看見了她。他心裡一寬,雪停了,身子也是暖和的了,她不是好好地睡在那裡嗎?他的世界仍是安穩的。
他微笑着上前,榻前跪着的一個孩子突然站了起來,滿面淚痕地向他跑來,他的心劇震——殺那,鋪天蓋地的哭聲都傳進了耳朵裡,壓得他頭暈目眩,他茫茫然地伸手去抱他:“別哭,別哭!你娘不會有事!”
孩子卻在憤怒地把他向外推:“你出去,你出去!娘是被你氣死的!是被你氣死的!你去昭陽殿,昭陽殿的霍婕好比娘出身高貴,長得好看,你去找她……”
何小七衝出來,將劉奭抱開:“太子殿下不要不敬!”又忙向劉詢請罪,“皇上,太子是悲傷過度,神志不清……”劉奭連打帶踢地想掙脫,可他哪裡掙得開何小七,最後反抱住何小七的脖子大哭起來:“小七叔叔,娘……娘……”小七也是淚流不止,擔心劉爽悲傷下再說出什麼不敬的話,強抱着劉奭退到了殿外。
劉詢慢慢地走到了榻前,跪下,挽起了她的手,可她的手冰冷,不可能再來溫暖他,也再不會來握他。他將她的手貼在臉上,透心的冰涼,他扭頭看向雲歌:“你們爲什麼不叫我?爲什麼不肯讓我見她最後一面?爲什麼?”看似平靜的語氣下有洶涌的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