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蘇挽雪從門外直直地衝了進來,神色間一片驚惶:“聽說雲大哥出事了,是不是真的?”
蘇成雄從桌案後擡起頭來,神色平靜,似乎早已知道蘇挽雪會來:“嗯,我也聽說了,據說是在出城的時候被人伏擊,墜入懸崖。”
見到蘇挽雪臉色剎時變得雪白一片,蘇成雄急忙補充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聽說他們只是受了傷,性命卻無大礙,沈際飛已經趕去了,相信很快就會沒事的。”
蘇挽雪臉色這才緩和過來,可是聽到雲中軒受了傷,想到他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落,只怕傷得不輕,不禁淚盈於眶,跺腳道:“您既然聽說了,爲什麼不派人去,說不定沈大哥那裡人手不足,需要咱們幫忙呢。”
她回過身子:“不行,我一定要親自看看才能放心,金創藥一定要多帶些,萬一雲大哥傷得很重,沈大哥匆忙之間又沒有準備,豈不是糟糕。”
蘇成雄見女兒如此情急,瞳孔微微一緊,語調卻依舊平緩道:“雪兒,你不想知道他爲什麼會墜崖嗎?”
蘇挽雪聽父親問得奇怪,不禁轉身道:“不是說黑衣人襲擊嗎?”
蘇成雄冷笑:“黑衣人人數雖多,可是以他的武功,若要單身脫出,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他定要帶着受傷的蕭紫衣,纔會爲人所乘,而且我聽說他當時之所以輕車簡從匆匆出城,也是爲了替蕭紫衣尋找醫傷之法,雪兒,他心中現在除了一個蕭紫衣,再容不下他人,你便算爲他傷心焦慮,他又何曾領你半分情意?”
蘇挽雪的心隨着蘇成雄的話不斷下沉,原來在她不在的時候,雲大哥和蕭紫衣已經這麼親密了麼?
蘇成雄看着蘇挽雪面上神色一霎兒青,一霎兒白,顯然心情激盪,心下憐惜,溫言道:“長痛不如短痛,我的雪兒聰明美麗,何愁找不到真心愛你的人,不如,就此放手吧。”
蘇挽雪咬咬脣,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道:“沈大哥現在受了傷,生死未卜,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到以後再說。”
“雪兒!”蘇成雄臉色一沉,語氣也變得重了:“不許去,蘇家的女兒,不能這麼沒出息!”
蘇挽雪愕然看向蘇成雄:“爲什麼?爹,蘇雲兩家一向交好,您不是一直對雲大哥讚不絕口的嗎,現在雲大哥有難,你非但不幫,反而連面也不許我見,到底是爲什麼?”
蘇成雄臉色微變,也意識到自己太急,忙緩和了口氣道:“小雪,我是爲你好,你和他相識數年,如今他卻爲一個來歷不明的蕭紫衣棄你於不顧,這樣的無情無義的人,我們蘇家交來作甚?”
“更何況,便算你去了,又能如何?難道看着他和蕭紫衣卿卿我我?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自己的女兒呢。”
蘇挽雪聞言臉上露出愧色,哽咽道:“爹,對不起,是女兒錯怪你了。”
蘇成雄觀女兒臉上神色,知道她雖然感動,卻仍沒有回心轉意,心念一轉,無可奈何地嘆道:“唉,都是我慣壞了你,想必你不親眼看看是不肯甘心的啦。”
蘇挽雪見父親如此說,知道便是默許了,想到父親總是爲了自己着想,可自己卻和他頂撞,心下微歉,行了一禮道:“我知道爹爹都是爲了女兒好,爹爹放心,女兒省得,斷不會丟了蘇家的臉。”
看到她轉身匆匆離去,蘇成雄面色陰晴不定。
蘇磊從暗門中轉了出來道:“莊主也太心急了些,小姐的性情一向倔,莊主總該慢慢規勸纔是。”
“哼,慢慢規勸她就肯聽了嗎?”蘇成雄冷哼一聲,眼中帶着狠厲的深沉:“再說,武林大會近在眼前,我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慢慢規勸,不趁早斷了她對雲中軒的心思,只怕以後會更難過。”
他轉頭看向蘇磊,不滿道:“你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我叫你抓活的,你辦不到也就算了,雲中軒那小子死了也算一了百了,你倒好,損失了那麼多人手,活的沒抓着,竟然連死的都抓不着。”
蘇磊辯道:“弟子也沒有想到,雲中軒和蕭紫衣都是武功高強,弟子的手下死傷甚衆,好不容易將他們迫下山崖,那懸崖深不見底,只道是定死無疑了,誰知道,竟然這麼命大。”
蘇成雄想了想,道:“雪兒去了也好,雲中軒和蕭紫衣吃了這麼大的虧,定然不肯罷休,說不定便會查到我們身上,雪兒毫不知情,有她在,說不定還可幫我們掩飾一二。”
蘇磊遲疑了片刻道:“雲中軒或許還可遮掩,可是蕭紫衣那裡,只怕瞞不過去,那個冷無情心腸既硬,手段又狠,若是給他找上門來,只怕死傷慘重。”
蘇成雄冷笑道:“哼,他敢找上門來,老夫就把蕭紫衣和渡厄教聯手的計劃
在江湖上傳出,他心腸再硬,手段再狠,也絕不敢拿蕭紫衣的性命開玩笑吧。”
蘇磊道:“話雖如此,但是……蕭紫衣背後可是遼國,那個遼國的耶律圖,據說很是不好惹。當初蕭紫衣在關外被馬賊襲擊受了傷,耶律圖竟然下令清剿,而且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若是給他知道了此事,以他的手段,便算當面不與我們爲敵,只在背後給我們下絆子也夠嗆。”
蘇成雄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這樣吧,你通知大家,這幾天儘量隱藏形跡,千萬不要生事。”
他的脣角慢慢生成抹極冷的笑:“只要這半個月安然無事,待到武林大會那天,便不怕他們翻出我的手掌心。”
蘇磊應了一聲,正欲離去。
蘇成雄突然想起一事,喚他道:“那小丫頭怎麼樣了?”
蘇磊道:“她受了一點輕傷,並不礙事,不過那小丫頭輕功極好,人又滑溜,弟子怕她醒來逃脫,所以點了她的穴道,把她關在密室裡了。”
蘇成雄點點頭,讚道:“嗯,這件事你做得不錯,這小丫頭現在知道了我們的身份,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逃走,說不定在武林大會上,我還有用呢。”
門外,去而復返的蘇挽雪面色剎白。
斷崖之上,數十人不斷忙碌着,雲重邊跑邊指揮,一旁站着棲雲山莊的老管家。
老管家滿面焦急,不住地問:“怎麼樣了,有消息沒了?”
雲重揮了揮額上的汗,搖頭道:“還沒有。”
老管家連連嘆氣:“想不到這斷崖如此難下,沈公子和蕭姑娘的師
兄這已經是第三次去探路了,如果這次再找不到下去的路,恐怕莊主和蕭姑娘就危險了,莊內還有沒有人手,將他們全數調來查探地形。”
雲重道:“莊內的弟子都已經悉數調來了,第五分舵的林堂主也正帶人星夜趕來,其他幾位分舵主最近的離此也有百里之遙,所以屬下不曾通知。”
老管家滿面皺紋全擠在一起,看上去彷彿老了十歲,他無力地揮揮手:“唉,算了,我知道你們也盡力了,現在只好看老天的意思了,但願莊主他們能夠平安無事。”
他一邊說着,一邊情不自禁向着左邊的高坡望去。
那裡,一抹雅彥俊朗的身影站在那裡,一身白色長衫若晴空明波,纖塵不染,飄逸清華。
他神色平靜,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可是偌大的山道卻奇異地陷入了一種肅穆,似乎天地間只有那一道白色的身影隨着崖邊的風輕揚。
雲重在莊內一向穩重,此時終於忍不住好奇心,道:“管家,那人是誰啊,他都站了一天一夜了。”
老管家心情沉重地道:“那是蕭姑娘的另一位師兄。”
雲重倒吸了一口冷氣,自那日崖邊冷無情與沈際飛一戰,那凌厲的劍光便震驚了他。
他從未見過那麼快的劍,也從未見過那麼冷的人,那水光流溢的霜月劍,那清光冷洌的劍光。
他腦海中只有一句話“一劍光寒十四洲”
如今,這崖上站的的一位,溫文爾雅,竟然是蕭紫衣的另一位師兄?他不禁咋舌道:“他也是蕭姑娘的師兄?可是……他好象和冷無情
完全不一樣啊,冷無情那麼冷,他卻這麼……”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具體的形容詞來。
老管家輕輕敲了他的腦殼一下,道:“別這個那個了,你別看他外表斯斯文文,好象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你也不想想,他可是冷無情和蕭姑娘的師兄,武功比起他們是隻高不低,他在這裡站了一天一夜,是爲了什麼?如果蕭姑娘此次有什麼差錯的話……”
他沒有說下去。
雲重只覺得自己的脖子涼嗖嗖的。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忙碌的人羣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
“找到了,找到莊主了……”
一名雲門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到上坡大聲喊道,欣喜的聲音瞬時傳遍狹小的山道。
聽到這句話,老管家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雲重只覺得腦中有一根弦“吱”的一聲斷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莊主!”他欣喜若狂,大呼一聲,竟然忘記去扶坐在地上的老管家,擡腿便往崖邊趕。
第一步剛剛擡起,尚未落下,便覺得耳邊微風拂過,一道身影迅如閃電,從他身邊掠過。
雲重心中大駭,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看了眼崖邊,果然已空無一人,不由咋舌,好快的身法,便是莊主和沈公子,只怕也有所不如啊。真不知道他們的師父到底是誰,教出的徒弟一個比一個厲害。
天色纔有點微光,崖邊一陣騷動,衆人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忙了兩天兩夜,現在終於找到莊主,雲門的弟子都感到由衷的高興,便連身上的疲憊都彷彿消失不見。
沈際飛和冷無情從崖上沿着繩索迅速攀上,解開腰上縛着的繩索,急忙將各自身上負着的人放下,沈際飛忙着查探雲中軒的傷勢,而冷無情則將蕭紫衣小心的抱在了懷中。
沈際飛滿身是血,神情狼狽,但精神卻尚好。
相較之下,蕭紫衣卻容色蒼白,疲憊不堪,縮在冷無情懷中昏昏欲睡。
冷無情滿臉焦急之色,擡頭看向白無影。
白無影從他懷中接過蕭紫衣,低沉的聲音帶着讓人安心的溫暖道:“受傷了嗎?”
簡單的一句話,卻溫和得不可思議。
蕭紫衣微微睜開眼,看到白無影,驚喜地道:“大師兄。”
白無影微笑道:“是我,不要擔心,我們都在這裡。”
“我們都在這裡。”蕭紫衣只覺得這一句話便像水一般滴進自己的心裡,百轉柔腸,化了開來。
一滴淚珠滑落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何而哭,是生死之間的恐懼?是無力無助的悲哀?還是……
她輕輕拭去淚,仰頭笑道:“我真是越來越愛哭了。”
看着她無聲地落淚,白無影和冷無情臉上都是一陣心疼,而一旁的沈際飛眉間卻是一黯。
記憶中的依依,性情率真,高興起來便放聲大笑,難過起來便哭得浠裡嘩啦,可是不管是哭是笑,從來都是坦坦然然,天大的事情,大哭一場之後便付諸腦後,何時曾象這般擬歌先斂,欲笑還顰?
這一刻的蕭紫衣似乎格外柔弱,楚楚難禁。沈際飛心中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彷彿很久以來埋藏至深的一種感情突然間無法壓抑地翻涌上來,便如千里之堤裂開一絲薄紋,轟然崩潰。
他幾乎要伸出手去,便象以前一樣爲她撫淚,擦去憂愁和恐懼,可是,如今的他,還有那個資格嗎?
他的手緊握成拳,用力之大幾乎使指甲陷入了肉中。
他不禁看了看身旁的雲中軒,卻見雲中軒也正癡癡地望着蕭紫衣,眼中帶着心疼和焦灼。
過了一會兒,雲中軒忽然掙扎着站起身來。
而他這一起身,蕭紫衣便馬上察覺,回過頭來,臉上依稀仍見斑駁淚痕,黛眉輕蹙,愁顏未泯,但眼底卻全是關切。
雲中軒輕輕拭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啞聲道:“從今以後,我定要你只有歡笑,不再流淚。”
蕭紫衣凝視着他,眼中浮光幽暗,柔柔盡是深情。
沈際飛不禁黯然默嘆,他曾以爲,少年歲月長,總還會有機會,卻原來,紅塵三生,熙熙攘攘,千萬人中,一朝錯身,失之永遠,
三年前斷崖邊他一朝錯身,卻是失之永遠了。
尚容華站在一旁,將沈際飛臉上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裡,她低垂眸,讓人看不清她心裡的想法,只是袍袖卻在微微發抖。
冷無情臉上如霜的表情也終於有了一絲鬆動,他腳步一動,似乎想將蕭紫衣重新拉回懷中,忽然肩上有人輕輕一拍,回頭一看,卻是白無影。
冷無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白無影卻輕輕搖了搖頭,一雙通透的眸子帶着關切。雖沒有說話,但眼中卻傳達了千言萬語。
冷無情面上神色複雜,好一會兒,才抿脣,對着白無影輕輕點了點頭。
白無影神情微鬆,待再轉過頭看向蕭紫衣和雲中軒時,眼中卻浮現出一抹憂慮。
“莊主,你的傷要不要緊?”
老管家氣喘吁吁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平靜。
眼見着老管家破壞了自家莊主和蕭姑娘傾訴衷情的大好時機,雲重心中大大嘆了口氣。
這老管家,莫非真是人老眼花了,沒看到這正是爾儂我儂,忒煞情多的時候嗎,好好的氣氛都讓他這一聲給破壞掉了。
蕭紫衣和雲中軒凝視着的視線終於分了開來。
雲中軒輕咳一聲:“我沒什麼事,讓雲伯你擔心了。”
老管家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破壞了什麼,一迭聲地道:“唉呀,你渾身都是血,還說沒什麼事,快,快回莊內,請大夫好好看看纔是。”
雲中軒輕笑一聲,對白無影一指道:“有現成的神醫在此,哪裡還用請什麼大夫。”
白無影看向蕭紫衣,目中滿是詢問之意。
蕭紫衣緊抿着脣,卻是緩緩點了點頭。
白無影似乎無聲地嘆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對着雲中軒笑了笑道:“那在下便叨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