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力現在是多少?”顧景深隨口問道。
驚蟄報出了一個數字。
顧景深愣了愣。
愣神的同時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的,流暢地操縱着機甲進行對戰。
但這份流暢和全神貫注時的流暢到底是不同的,驚蟄後臺的數據當即有了反應,姑娘出聲道:“回神。”
“抱歉,”顧景深揚了下嘴角,回過神來,右手拉着操作杆劃過一個大圈,機甲扭身出腿,把對面的機甲踹了出去。
對戰是在模擬訓練室中出現的,對戰敵方由三維投影,雖然有着智能機甲的模樣,其實只是一道虛飄飄的光。撞擊的阻力,與其產生的衝擊力都是有驚蟄號根據已有數據在自身機甲上模擬出來的。
很沒有實感。
顧景深搖搖頭,他清晰的記得,試駕會上與騎士對戰時,那種幾乎讓靈魂顫抖的衝擊。
失望之下,他又走了神。
驚蟄看着平靜了一瞬又波動起來的數據:“上課不專心啊,顧同學。”
顧景深:“我很專心的喲,滿心滿眼都是你啊,驚蟄。”大男孩的聲音帶着笑意,穩定而溫和,即使明知是一句調侃,還是讓人心微微發脹。
覺得自己說不過顧景深的驚蟄索性閉了嘴。
顧景深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三維投影:“生氣了?”
驚蟄不說話。姑娘百無聊賴的在後天調試儀器,捕捉驚蟄號機甲外的光磁波,分析着銀河系三維投影的技術含量。
嘖嘖,姑娘搖着頭,果然差勁呀。
隕星的三維投影已經可以模擬出物體質量了。
顧景深:“別呀,我還有事想拜託你呢。”
痞賴的腔調和男生在人前的表現判若兩人。
驚蟄繼續拉着光譜,問:“什麼事?”
顧景深說:“之後能測試下李維和曹原的精神力,然後告訴我嗎?”
面前突然彈出大紅色的警報窗,驚蟄嚇得往後一仰,定睛一看看清上面的字,姑娘差點跳起來。
好在長年的訓練讓她的專業素質不負於當代第一的名頭,驚蟄用非常冷靜的語氣反問顧景深:“爲什麼?”她甚至還能開動腦筋思考,“你是在懷疑什麼嗎?”
她一邊冷靜的問,一邊飛快的滑動手指進行操作。
顧景深完全不知道驚蟄那頭遇到了什麼,十分自然的繼續着自己的話題,他語氣柔和,卻把機甲開得異常兇狠,直讓觀戰的同學老師看得發愣。
“你也猜到了吧?”顧景深沉聲說,“我懷疑我精神力的提高和被異種攻擊有關。那隻異種讓我們腦袋發矇,它的攻擊或許就是精神力攻擊呢?”
必然是啊。
隕星對宇宙異種的研究也領先銀河系許多。
當然驚蟄不會那麼好心的用自己具備的超前知識給顧景深答疑解惑。她只是說:“這個猜測很有道理,我們可以把攻擊想象成一種刺激,這種刺激激發了你的潛能,從而精神力獲得提高。”
“但是,我只能收集你們很短一段時間內的精神力,不具有說服力,而且只有三個樣本,不具有普遍性。”
顧景深語氣無奈:“我不是在寫論文,哪裡需要這麼嚴謹。只是想證明個猜想嘛。”
“證明猜想更需要嚴謹對待,如果把你帶進溝裡去呢?”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一道進度條浮在最前方,驚蟄緩了口氣,開個玩笑。
“測試精神力沒問題。”她也不和顧景深糾纏了,“但我怎麼把數據給你?等你下次上機?”
本學期內,年級第一肯定能獲得第二次上機機會,但到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顧景深:“嗯咳,真的沒別的辦法聯繫了嗎?”
驚蟄帶動三維投影颳了顧景深一眼:“還有什麼辦法?”
盯着敵人的顧景深偏偏就表現出了一種因爲心虛而眼神亂飄的狀態,同時他在這輕浮的狀態下,吐出了穩重得幾乎深沉的聲音:“比如……換個通訊號。”
深沉又循循善誘:“通訊號啊,書上說是一段可植入的碎片式編碼啊。”
驚蟄能聯網,就不可能沒有這樣一段編碼。
進度條走得緩慢,驚蟄耐心又認真的說:“顧景深,我只是一個程序。”
後臺姑娘充分發揮了智能系統的人性化:“你怎麼能要求程序做出這種雖然沒明文規定,但顯然不正當的事情呢?”
顧景深心痛的說:“驚蟄號,你是智能系統啊,怎麼就不會鑽規定的空子呢?這可是人類千萬年來智慧的結晶呀!”
“等等,你剛剛說沒有明文規定?那就連鑽空子都算不上了,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能做呢?”顧景深簡直一說就停不下來了,“‘顯然不正當’?你的是非觀是哪來的?不是說試駕者對人工智能的人格塑造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麼?遇見我之前你是一張白紙,那麼之後不該我認爲是對的事情,你也認爲是對的嗎?”
驚蟄啞口無言。
姑娘想了又想:“這樣的話,我該叫你爹嗎?”
驚蟄的語氣太無辜,顧景深弄不清她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被嚇出一腦門的汗:“不行!絕對不行!我何德何能!”
事實證明驚蟄是在開玩笑。
伸手戳了戳爬得比蝸牛還慢的進度條,紅色警告帶來的震驚被一股失落取代。姑娘的聲音變得懶洋洋慢吞吞的,又有一絲針對顧景深個人的疑惑摻雜進去:“爲什麼你的性格和我在資料庫裡看見的不一樣呢?”
驚蟄的資料庫是遍佈各處的攝像頭,她看着顧景深和別人交往交談,行事舉止完全稱得上一句謙謙少年郎,即使在李維面前,那些嬉皮的玩笑也戴着儒雅的面具。
驚蟄的問題讓顧景深沉默了會兒,上機後他身上那彷彿癲狂增益的玩意兒一點點消散。
再開口時,少年恢復了人前的狀態,溫和,冷靜,禮貌:“誰知道呢。性格又到底算什麼呢?幾年不見的人說不定就能變得你不認識……在我看來,性格大概只分內向外向兩種,其餘的,什麼陽光開朗,溫和可親,在必要的時候都是可以轉變的嘛。”
驚蟄把進度條往旁邊拖了拖,放大機甲主界面,和顧景深共享同一個視角。
滿屏都是熱武器炸開的特效。
驚蟄用三維投影自帶的高冷腔調開口:“性格麼,該是你最舒適也最適合的生存態度吧。”
顧景深輕笑一聲:“我們真的要在這種時候討論哲學命題?”
分明是你引起的話題好麼……
驚蟄磨牙,出口的聲音依然高冷:“我看你打得很輕鬆啊,要不要增加點難度?”
驚蟄的一句話又把顧景深拉進了逗比狀態:“聯絡號都不給我,還要對我做這做那。”
驚蟄忍不住一笑,配合道:“給你給你都給你。”
她說着,就把一段數據植入了顧景深的終端。
戰鬥中的顧景深當然不清楚儲物間櫃裡環狀物的內部變化:“真的假的?”
驚蟄囂張:“就算是假的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哈、哈、哈、哈!”
顧景深咬牙切齒:“……渣!”
驚蟄:“哈哈哈哈,好高興我是個女的,你沒辦法罵我渣男!我一個女的居然能渣你這個男的,想想都覺得好高興!揚眉吐氣!”
顧景深:“你的三觀呢?你的節操呢?!爸爸打你屁股哦!”
驚蟄亂蹦俗語:“怎麼可以打我!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三歲不同席——”
顧景深大驚失色:“驚蟄你數據錯亂了麼!”
驚蟄發出一竄擬聲詞:“刺啦刺啦,噼啪噼啪……”
切爾徹西、隕星,年青一代中傑出的兩人在荒腔走板的插科打諢中變得異常幼稚,然而他們的笑容熱烈得彷彿能融化一路上所有的艱難險阻悲傷困苦。
最適合的往往不是最舒適的,被幽閉的本真於無意義的話語中獲得釋放,終得一身輕鬆。
“驚蟄,”顧景深在最後問道,“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像你這樣嗎?”
驚蟄抑制住了脫口而出的“不”,謹慎的答道:“我只見過騎士……和他也沒什麼交流。”
實體機模擬訓練結束,一個人登出駕駛艙,一個人等待下位技師登陸,兩人臉上那熱烈的笑容,就像炭火餘燼,迅速的微弱下去。
“你看上去很高興啊。”李維圍着顧景深轉了兩圈,不解的開口。
“嗯,很高興。”顧景深揚起嘴角,把成績單遞過去,自己卻打開了終端,通訊錄中,未經過他的同意就多了一位好友,暱稱空白,簽名是“我是驚蟄你信不?”
騎士驚訝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遇到什麼好事了?”
“天大的好事。”
事後檢查數據,在和自己瞎扯的時候,顧景深的戰鬥數據飆升到一個十分難得的高度。
當然,這不算是天大的好事。
姑娘的表情裡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她向隕星全員公佈了自己無意中從顧景深身上採集到的輻射波。
那是隕星區別於銀河系的特殊通訊波段,解析出來是——
“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