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整顆星球來說, 一顆炸彈的爆炸是無足輕重的,至少在遠處的張閔澤和顧景深毫無察覺。
但對於正巧在炸彈附近的那幾個學生來說,這場爆炸對他們整個生命都是舉足輕重的。
那幾個學生在地面上圍捕異種, 沒在機甲裡, 雖然穿着作戰服, 但衣服的防護到底有限。幾個學生還是被炸成重傷, 其中兩個直接沒有了生命體徵——他們死了。
張乾立刻聯絡了顧衍, 直截了當的問:“炸彈爆炸和你的動作有沒有關係?”
那幾個學生不在炸彈的正上方,雖然技術分析還沒出來,但張乾覺得不可能是他們引爆的炸彈。
顧衍還沒來得及聯繫驚蟄:“……我不知道。”
顧衍連着和張乾的通訊, 打字問驚蟄:“爆炸和異種有關係嗎?”
顧衍其實找不到異種被抓和炸彈爆炸之間的聯繫,研究員掌握的信息中缺少了最關鍵的一環。
但異常和異常之間如果沒聯繫, 也太過巧合了。
驚蟄十分清楚顧衍的心理活動, 她用文字這樣回答:“我說沒關係, 你信嗎?”
顧衍一下子被堵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驚蟄的書面表達振振有辭, 但如果讓她開口說話,語氣絕對是心虛的。
不允許追蹤接收信號的那方,卻能在叢林星收到對方發來的信息。
炸彈的□□用的也是隕星原維度宇宙的波道,驚蟄接收到了炸彈的激發信號。
隕星姑娘有能力攔截激發信號,甚至破壞叢林星上的信號接收器, 但這要用到隕星特有的技術, 她不能這麼做。
是她把異種的存在指給了顧景深, 異種發出的信號使得幕後的人引爆炸彈。
歸根結底, 這顆炸彈是驚蟄引爆的。
並且, 她有能力阻止它的爆炸,卻沒有這麼做。
驚蟄問陳技:“你是不是知道會這樣?”
陳技誠實的回答:“我確實想到了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
但他沒有說。
一如他不贊同驚蟄和顧景深太過深入的交際, 但姑娘不願意停止,他也沒有做出強行要求。
因爲顧景深,驚蟄的立場已經偏移了,她太過傾向銀河系人,準確的說,是太過傾向於顧景深那撥人。
可銀河系並不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地方,而隕星人雖然擁有高科技,但在很多時候是無能爲力的。
機甲型號稀少,銀河系中不同的政體都在用那麼幾個型號,控制着後臺的隕星人時常要自己和自己開戰。隕星人不該和銀河系人交朋友,因爲你不能爲朋友的死向他的敵人報仇,因爲你不該站在任何一邊。
不要和銀河系人有過深的交流,因爲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去。
隕星後臺守則裡確實有這麼一句規勸,但當隕星人發現驚蟄和顧景深越走越近後,他們沒有疾言厲色的訓斥,只是不痛不癢的說了兩句,然後就順其自然了。
這就是隕星的教育方式,要孩子自己摔得痛了,才能記得住,不再犯錯。大人們的經驗也許是好的,但用在不同的個體上不一定適合。
況且,規矩死的,經驗是舊的,但世界是新的,人是活的,也許她真的就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了呢?
驚蟄一個鍵一個鍵的按下去,問顧衍:“要告訴顧景深嗎?”
顧衍回答:“告訴他。”
他們要爲所有選手的安全負責。
在炸彈爆炸後,星際海盜又發來了視頻,說有學生中了頭彩,他們表示一下恭喜,又再次申明不許任何官方人員進入叢林星。
被爆炸波及的學生兩個已經確定死亡,還有兩個根據反饋的消息來看是重傷。
重傷的學生髮出了求救信號,但海盜用引爆炸彈威脅官方,不允許派救援隊進去,顧衍只能寄希望於張閔澤和顧景深。
思考着驚蟄、炸彈、異種間的聯繫,顧衍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顧景深的擔憂已經放下了大半。
一來顧衍本身就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只是因爲涉及自己兒子,才暫時失了分寸,和張乾交流幾次,被對方身上的淡然感染,他也找回了平時的冷靜。二來,兩個做爹的公器私用,專門有鏡頭一直盯着顧景深和張閔澤。工作關係,顧衍平時家都不怎麼回,更別提去關心顧景深的生活了,而顧景深也獨立,顧衍對他學習生活的瞭解,不過是期末的一張成績單。此刻隔着屏幕看兒子駕駛機甲,顧衍才直觀的感受到顧景深已經長大了。兒子的可靠是一劑定心丸,顧衍不由自主的放了心。開始想着要讓兒子幫幫忙了。
幫什麼忙是明確的,怎麼幫顧衍自己也不知道。
中年人稍微想了下,隨即意識到自己是不願意去思考,擺在年輕人面前的,是個兩難的局面。
驚蟄把消息傳達給顧景深、張閔澤。
兩個男生當即決定去救援。
驚蟄提醒他們:“我們現在的位置和出事地點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如果直接飛過去,很可能會被海盜發現。”
驚蟄不可能找到理由讓兩個男生清理掉路上的異種,她也不敢這麼做了。
人類就是這麼複雜,驚蟄直接殺死星際海盜沒有任何感覺,兩個學生間接的因爲她而死卻讓她充滿了負罪感。
同樣是死亡,敵人的死亡和想要救助的人的死亡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驚蟄在後悔中反思起自己和顧景深的交往,這個時候,她甚至想着如果一開始沒理對方就好了,她什麼都不做,看着學生們死去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如果那樣,就算顧景深所在聯盟因爲失去了這批精英而覆滅,她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她本該只是個機甲系統,可現在,她顯然已經不是了。
驚蟄後悔自己的選擇,可又捨不得已經得到的東西,想來想去,只能繼續走下去。
張閔澤說:“不直接過去,他們會死。”
年輕人的語氣斬釘截鐵,他已經做了決定。
這是驚蟄認識張閔澤以來,第一次看見他做出強硬的表示。
顧景深沒說話,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驚蟄把那種可能性說了出來:“被海盜發現,死的人更多。”
張閔澤頓了下,問:“海盜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驚蟄知道原因,但她不能說,隕星姑娘不想在顧景深面前說謊,於是保持了沉默。
兩個男生沒有在意她的沉默,顧景深自己分析起來:“驚蟄通知我們之後,海盜沒有動作,但我們一抓這隻異種,海盜就察覺了。”
張閔澤覺得這樣的說法太絕對:“如果是其他人因爲別的事情被發現了呢?”
顧景深回答:“這麼想的話,我們永遠也動不了。”
一問一答間,兩個男生不同的性格就體現出來。
張閔澤非常實在,雖然決定了去救援,但還會就事論事的提出不利於他們行動的問題,前後的矛盾或許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但確實反應出了他的思維方式,求精求全,什麼都要仔細想一想,力求做到萬無一失。
這就是他在比賽中顯得踟躕的原因,萬無一失的方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想出來,而實際生活中,很少有機會、有時間讓你去想那麼一個方法。
和張閔澤相比,顧景深就要狡猾些了,他想到不去營救的理由,卻沒說出來,在同伴提出疑問的時候,更是非常直接的表示他們管不了那麼多。
因爲無論怎樣,他們都不可能見死不救,所以幹嘛要給自己無謂的心理負擔呢?
顧景深在沉默中思考着可行方案:“叢林星上的炸彈可以炸燬整個星球嗎?如果我們通知所有參賽選手撤離,能不能來得及在爆炸前撤離?”
驚蟄就炸彈威力做出分析,和顧景深的通訊沒有避開顧衍的監視,弄巧成拙之後她不想再耍什麼花樣了:“星球不會被炸燬,但如果同時爆炸,氣旋會影響機甲飛行。”
一個操作不當就會被捲進火焰裡。
兩個男生已經在前往營救的路上了,張閔澤依然在實誠的分析着各種糟糕情況:“我們不能確定海盜在星球外有沒有後手。”
這樣的分析是必須的。
驚蟄補充:“你們的爹也不能。”
因爲被威脅的是九百多名有背景的學生,位高權重的家長們在施壓,社會媒體們高度關注,軍部的行動束手束腳,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顧衍通過在銀河系規定中不正當的手段通知了兩個學生,顧衍的同意也是私下的。
兩個年輕人成功還好,如果行動失敗,而背後的事情又曝光出來,兩名家長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驚蟄就顧景深的問題詢問了顧衍,顧衍和張乾的通訊在爆炸後一直連着,兩名負責人給出答案——如實以告。
驚蟄回答顧景深:“通知所有選手是可以做到的,但來不來得及撤離我不知道。”
張閔澤明白了顧景深的意思,他想把人救上來以後,立刻動員所有參賽者離開。
張閔澤:“怎麼讓他們信?”
顧景深:“驚蟄,能把張乾將軍的通訊連進來嗎?”
聽到這句話,顧衍整個人都呆了下。
到現在爲止,他們還是不能徹底排除自己的通訊中有星際海盜的人在聽着,但顧衍不聯繫所有學生的原因最主要還是怕他們不聽話,自己亂跑。
然而顧景深提到張乾,顧衍陡然反應過來,通訊那頭的是個將軍啊,叢林星上那羣學生可都是軍人預備役,不是研究所裡那羣瘋瘋癲癲的研究員,紀律性極高。張乾開口,誰敢不聽?
張乾也是愣了下,這樣的方法他自然是能想到的,但一來顧衍那邊沒提,他以爲技術上做不到,二來,張乾也是有顧慮的。他同意顧衍聯繫叢林星上的兩個學生已經冒了很大風險,如果自己開口去控制,做好了是功勞一件,可一旦出了事,自己這個將軍恐怕也做到頭了。
驚蟄在等顧衍的回覆,顧衍在等張乾的回覆,而那頭的將軍,在事件發生後,第一次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