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乾把“不能告訴你”這句話擺明了說出來, 顧衍也就住了口。軍部有秘密,研究所又何嘗不是呢,連他那個兒子身上, 也藏着個不能說的秘密。
但從來沒有完全的秘密, 顧衍隱約知道聯盟軍部的秘密是什麼, 就像張乾也知道月球研究所引而不發的恐懼指向哪裡。
顧衍問張乾:“接下來準備怎麼辦?”這句話是站在父親的立場上問的。
張乾沉吟了下:“軍部對機甲智能系統有最高命令權, 通知機甲暗中保護選手吧。”
顧衍立刻反對:“智能系統是程序, 保護可以,但不可能做到‘暗中’。”
如果智能系統們真的做到了人性化的暗中,基於全人類的安全, 研究所恐怕會要求停用機甲,這問題比千名機甲精英被威脅, 或者一個聯盟被星際海盜威脅, 還要嚴重, 最爲可怕的是它的嚴重性是爆發式的,沒有一個可以打斷的積累的過程。
顧衍的憂慮比研究所的其他人更甚, 因爲他接觸過驚蟄。出於一個父親保護孩子的本能,他雖然自己研究着搜索着,但沒有把驚蟄的特殊告訴除自己助手以外的其他人。
張乾堅持自己的意見:“就算做不到暗中被發現,也比毫不知情的選手一鏟子下去引爆炸彈好。”
被發現軍部插手比賽,海盜也許會引爆藏在某處的炸彈, 但照一般規律來說, 恐怖活動也是有個類似討價還價的過程的, 海盜會引爆炸彈, 但不會引爆全星球的炸彈。
海盜引爆炸彈或許也會造成人員傷亡, 但在已知條件下的恐懼,比未經準備的衝擊的影響力要低。
顧衍:“在選手下鏟子之前, 機甲難道不會因爲檢測到可疑物報警嗎?”
聽到這句話,張乾知道對方在強詞奪理了,在研究所的顧衍應該比他更清楚:“信號頻道不一樣,炸彈是特質的,如果不是我們命令機甲系統搜索這個頻道,它們是不能使用這個被禁掉的功能的。”
顧衍黔驢技窮:“如果你兒子正在被引爆的炸彈上呢?”
張乾的表情依然平靜:“那你兒子也會在。”
顧衍:“……總之我不同意!”
“是讓我們的兒子在機甲系統明知不能挖掘的時候,卻因爲禁言命令而毫無所覺得丟了性命,還是讓他們在準備中,抓到些微的機會,逃脫被炸飛的命運?”
“炸彈已經埋在那裡,我們什麼都不做他們也可能丟掉性命,我們爲了保護他們惹怒海盜同樣可能讓他們死去。”
“風險是相同的。”
當局面陷入困境時,將軍和研究員的區別就體現了出來,前者更敢於冒險,也更有承擔後果的魄力。
“我知道你們研究所在擔心些什麼。”張乾翻開了最後一張牌,“但和那些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比起來,我更在乎眼前的危機。”
顧衍沉默了將近一分鐘,張乾在視頻那頭靜靜的看着他,完全不催促。
中年研究員艱難的開口:“你說服不了所有人。”
除了選手們,所有人都知道了叢林星的危機,家長們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冒哪怕一點點風險——這和他們想把孩子送進機甲部隊的初衷是違背的,但有什麼辦法呢,人就是這麼矛盾。
決定的下達不需要全部人表態,張乾也表現出了願意承擔後果的態度,但別忘了,那些來自軍校的選手們的家長,大多在軍部裡,大多握有表決權。
張乾沉穩道:“至少我說服了你。”
他不需要說服所有人,只需要說服半數人就夠了。
顧衍再次沉默了下,這回的沉默比上一回時間短,再開口時語氣也比上次堅硬:“出結果了通知我,星際海盜來這麼一手,已經不是一個聯盟的事了,聯合研究院有義務提供幫助。”
月球研究所出手,機甲系統不人性也能人性起來。
張乾沒有假客套:“保持聯繫。”
乾脆利落的說了句,張乾關了視頻。
顧衍脫力般的往後一靠,長長嘆了口氣,然後吩咐助手:“其他事先放下,集合組員去查大賽監控裡有沒有海盜的監控!”
一句話越往後說語氣越激烈,到了最後幾乎是怒氣橫生的大吼了。
助手一個激靈,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顧衍,忙不迭的應下開始動作。
軍部會議結果和張乾預期的一樣,有人強烈反對,但大部分人還是通過了計劃。
張乾通知顧衍的時候,後者已經準備好了接入機甲後臺的人手。
研究所的介入對控制着複數臺機甲的隕星人沒什麼影響,反正都不是本人操作。但對驚蟄來說,影響有點大,因爲接入驚蟄系統的是顧衍本人。
驚蟄不想和顧衍有任何接觸,她退出手動操作,把自己的模擬系統接了進去。自己在後臺盯着,當模擬系統的反應和自己的實際情況產生較大差異時,她再動手調整,不怕顧景深看出問題。
研究所沒有在大賽監控中發現海盜的植入程序,這一消息既讓臨時受命的負責人張乾放下心——他們和機甲系統的聯繫不會在技術層面被海盜察覺,但同時也讓他提起了心,因爲突發情況,校際機甲大賽的直播頻道全線關閉,海盜那邊絲毫沒有動靜,不是監控程序,也不是賽事直播,他們到底是通過什麼途徑監視叢林星上的動靜的?
對此顧衍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方法很多,傳遞信息的波道太多了,我們在叢林星上的信號通路已經很複雜,想要找出他們的通訊方式要花很長時間。”
而爲了聯繫上機甲系統,研究所已經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監控波道了。
張乾:“所以我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在機甲智能系統上了。”
雖然已經同意了作戰方式,但心裡有疙瘩的顧衍還是有些適應不良。張乾說了話後,顧衍還是頓了一下,隨即他接上去:“研究所會盡最大的努力的。”
男人做出了承諾。
承諾之後便是全力以赴,再多的顧慮都要暫時拋到腦後去,顧衍做了件讓驚蟄不敢相信的事情。
男人把自己對驚蟄的控制程序毫無保留的全部開放給了她,所有權限一路綠燈,如果驚蟄想,她可以順着顧衍送來的程序黑進月球研究所,如果隕星全力出擊,銀河系或許將完全淪陷。
和權限一起送來的還有顧衍的一封郵件:“我知道你是有智慧的,我知道我上次的行爲冒犯了你,讓你心生警惕。但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爲什麼那麼做,因爲在感性之前,你必須是理性的。”
顧衍相當坦誠:“我向你開放權限是爲了顯示我的誠意,關於叢林星上的事故,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無論你在這件事中表現得多麼人性化,我都不會上報。”
“研究所的後臺程序已經向你開放,如果我做小動作你必然能發現,在系統中,作爲人類的我不可能贏過你,這是我的誠意,我也希望你能回報相應的誠意。”
顧衍沒有明確的要求驚蟄做什麼,但他並不客氣,男人在郵件的最後寫道:“我的誠意僅僅是就事論事,如果在此之後仍發現你有越軌的舉動,我依然會追蹤你。”
不管顧衍最後是怎麼威脅的,互惠互利的事情有了第一件就會有第二件,如果一切順利,銀河系人和機甲後的隕星人的關係將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這種事情驚蟄不敢自己拿主意,她去問陳技。
陳技點開窗口瞥了眼,直接說:“你拿主意。”
驚蟄:“……”她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放開權限,發出消息,顧衍一直在等驚蟄的回覆,然而化作一段段代碼在他屏幕上飛馳而過的智能程序沒有任何動靜。
顧衍不知道自己是失望多,還是慶幸多。
整個世界都被海盜鬧翻了天,唯獨風暴中心的叢林星是平靜的。
晨光初現,千臺機甲陸續升空,帶着選手們飛向可能存在加分項的位置。
存在加分項的位置也可能存在□□,控制着智能系統的研究員們到底不敢直接告訴選手不能去那裡,只能含糊其辭的說危險性過大,若要前往需仔細考慮。
有人聽從勸說避開了和□□相依相伴的加分項,也有人不信邪,覺得越是危險的地方,加分越高,直衝衝跑過去。
顧景深和張閔澤兩臺機甲的探測範圍裡也有加分項□□並存的地點。兩個男生分析了遍,發現其中有幾個很難抉擇。
寒假的訓練中顧景深習慣在得出結論後徵詢驚蟄的意見,這回犯了難,他想也沒想,條件反射般的開口問:“驚蟄你覺得呢?”
張閔澤又是一呆,他覺得自己印象中的人機關係正被顧景深不斷刷新着。
顧景深問完後過了兩秒驚蟄纔給出了回答:“不要去這裡。”
她非常明確的把埋着□□的那個點打上了叉。
屏幕前的顧衍從椅子上直起了身,驚蟄的回答並不是他控制的。
張閔澤看不出那個點的條件和其它的有什麼不同:“爲什麼這裡不能去?”
驚蟄:“我剛剛算了一卦,到這個地方去我們會有血光之災。”
不是直播頻道,不是大賽監控,海盜不該聽見她的回答。
驚蟄在賭,也在試,賭的是海盜看不見她的動作,試的是海盜的通訊方式。
顧衍看見,驚蟄的系統中自行生成了新的執行程序。
在作爲程序員的他眼中,那道執行程序,就像一個藏在幕後的人終於走到了臺前。
他在界面上看見了驚蟄發來的文字——
“爲了我的試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