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雲辰聽到老人說的有關葉澤的事情,跟他所瞭解的、以及以前“綠蕪老人”閭丘洋的猜測前後印證,便立即確認了葉澤的身份:那葉將軍葉澤定是如今雲臺帝國國王葉正的第三個兒子——帝室三公子葉天惠無疑。想到此處,不禁爲葉澤,或者說葉天惠的過往和處境同情不已。
那老人偏過頭來頭看了看戴雲辰,隨後又搖頭長嘆,道:“小兄弟!看你相貌堂堂、儀表非凡,言行舉止更是卓越超然,可算是風華正茂、少年英雄,卻爲何要死心塌地扶持帝國!如今的雲臺帝國,已然腐朽不堪。雲臺大陸,數十萬裡錦繡江山,難道非得要讓那葉氏家族來執掌?你想想,雲臺帝國已有近十萬年的歷程,十萬年前,這片大陸叫聖羅大陸,執掌者乃是聖羅帝國!當初聖羅帝國帝室衰敗,葉氏家族便趁勢在大陸西北的雲臺嶺起兵,大陸各地羣起相應。那葉氏家族滅了聖羅帝國,便以起兵之地“雲臺”重新命名大陸和帝國名稱。而如今,雲臺帝國顯然已走到了盡頭,後人又爲何不能滅了它?俗話說‘舊物腐敗,新物替之’,萬物循環,乃是天道至理,此話用來說江山更替,也是貼切。雲臺帝國執掌大陸已九萬三千零二年,如今零落衰微,已是命長!這也是歷代葉氏家族勵精圖治的最好結果。更何況,就大陸上的平民百姓來說,只是在意衣食是否飽暖。而不管是聖羅帝國,或是雲臺帝國,至於誰來主宰大陸,又有什麼關係?因此,在我看來,如那化名從軍的葉天惠之輩,並非真正的俊傑。若是英雄人物,當以民爲重,賜百姓以安康!何必要因循守舊,這大概也是因爲那葉天惠是帝室之人,無法割捨的血緣之情罷了。但天下仁人志士何其多也,難不成都要去爲苟延殘喘的雲臺帝國抱殘守缺?”
戴雲辰久久地愣在那裡。老人的話語如驚雷般炸響在耳邊。許久之後,老人的一言一語仍然在戴雲辰的耳旁迴盪。
戴雲辰神色迷茫,不再說話。老人的道理狠狠地重擊在了他的心底,觸動了他生平之中最爲堅持的見解觀念,震動了他的心靈,聽起來卻又是至理。戴雲辰茫然地思索着,不由得對如今雲臺帝國的現狀深感頹喪,心底似乎還有一絲驚喜,就像是一個在黑夜中行走的人突然看到了前面稍縱即逝的一絲明亮,苦苦思索了許久的值得一生追求的目標,終於清晰起來。
戴雲辰閉上眼睛,靜靜地靠在牆角。他要好好梳理自已的思緒。
那老人見戴雲辰閉上眼睛苦苦思索的樣子,也便不再說話,攏了攏襤褸的衣衫,靠在另一個牆角閉目養神。
一直到中午時分,管理這一片牢房的士兵送進來食物,戴雲辰還在那裡冥思苦想。那老人把飯碗遞到戴雲辰面前,戴雲辰只是放在一旁。其實牢飯只不過是一點稀粥而已,就算這樣,對於犯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如今的大陸形勢,絕大多數食物都集中在各地將領的手裡。而龍延爲人吝嗇,就算有吃的也不會發派給犯人。那老人似乎胃口很好,三下五除二便已經吃完了。戴雲辰見老者吃完了飯還在津津有味地舔着嘴脣,似是沒有吃飽的樣子,便把原本留給自己的那碗飯也推到老人面前,說他自已確實不想吃。那老人也不推辭,就把這碗飯也吃了。
那老人吃完飯,將碗筷放在一旁,用手摸了摸嘴巴,斜倚在牆角,朝戴雲辰看去,見戴雲辰還在閉着眼思索,便問道:“小兄弟!有什麼想不明白的?既然已經入了牢房,照那龍延的爲人,活着出去的機會怕是渺茫了,能活一天就是一天了!”
戴雲辰仍然閉着眼嘆了口氣,但還是沒有吱聲。
過了半晌,那老人似是沒話找話地道:“小兄弟,老夫看你風度超然,並非一般人物。想必你並不是普通的奴僕!你前面所說家族親人離散,定是編來蒙人的吧!”
戴雲辰聽到老人的話語,沉默了良久,隨後睜開眼睛,嘆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便是桑南戴雲辰!不久前聽聞葉澤葉將軍豪氣干雲的鼎鼎大名,便裝瘋賣傻進入離襄城將軍府,想要進一步瞭解葉將軍爲人,以期做進一步深交。卻沒想到當時意氣用事,如今受這牢獄之災!”
那老人聽到眼前此人就是桑南城少年俊傑戴雲辰,不禁驚喜異常,雙眼神采奕奕地看着戴雲辰,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戴少爺!真是失敬!兩年前我曾往桑南城一行,前往戴家拜訪戴老相輔,只是當時說你去帝都龍翔城求學去了,未能相見。戴家風骨超然,戴少爺真是少年英雄!呵呵呵!”
戴雲辰聽這老人曾拜訪過祖父,想是祖父在帝室供職之時的老友,便起身恭敬的行禮,虛心地道:“大人謬讚了!雲辰浪得虛名,何足掛齒!適才聽聞大人談吐不凡,雲辰聽來,只如暮鼓晨鐘!多謝大人的指點。大人前年曾到過桑南城,想必乃是祖上故交,只是不知大人名諱?”
那老人讚許地看着戴雲辰,笑道:“呵呵呵,慚愧!你還是叫我‘老伯’順聽一些。如今已爲階下囚,何敢稱‘大人’。”
戴雲辰道:“既如此,雲辰託大了,見過老伯!”
那老人點點頭,道:“老夫名叫莫烈,二十多年前,便是戴老大人提拔,在帝國相爺府上任史官,協助戴老大人整理帝國文獻!在整個雲臺帝國官員當中,名不見經傳!自前年探望戴老大人返回帝都之時,經過這鳳翼城,見那龍延作爲鳳翼城守將,放縱軍士欺壓百姓,老夫看不過去,便找龍延理論。我當時言辭激厲,卻不想惹怒了那龍延,便被他關進大牢!龍延見我有些見識,又不想殺我,強迫老夫在他帳下爲他出謀劃策。哼!那龍延也太小看了老夫。這兩年在牢中,我思慮甚多,也慢慢看清了這大陸情勢,雖然帝室已不可匡扶,但就算助他出謀劃策,也不能是那龍延!”
戴雲辰聽到莫烈的過往,敬佩不已,坐起身來,說道:“老伯眼光超卓,高瞻遠矚!雲辰此前所作所爲,實在是目光短淺!”
莫烈道:“戴少爺!你我如今同處大牢,便是緣分。你也無需謙虛。想那三公子葉天惠的爲人,他定會想方設法救你出去的!”
戴雲辰搖了搖頭,笑了一笑,道:“葉將軍重情重義,爲人仗義,可如今只怕也是有心無力!那龍延抓我之時,曾向葉將軍索要紫晶十萬塊,以換取我的性命。就算是帝室公子,怕也難以湊齊這麼大的數目來,更何況葉將軍已離開帝室多年,作爲將領,兩袖清風。若他想要求助於帝室,正在這帝國風雨飄搖之際,帝室能否承認他那三公子的地位,也很難說。”
莫烈道:“你怕是小瞧了葉天惠在帝室的名望。帝室諸位公子,我都有所瞭解。大公子作風荒淫,二公子性格懦弱,此兩人早已被排除在帝國王位繼承人選之外。順承下來,若是當今國王葉正崩故,當由三公子葉天惠繼承其位。只是幾年前葉天惠便離開了帝室,而兩年前國王身染重疾,急着安排後事,便派了其餘公子在外帶兵歷練,以便擇優託付王位。那葉天惠就算再恨帝室害死了他的未婚妻,但那帝室也畢竟是他的家庭所在,他的根就在那裡。他定會想辦法讓帝室出面救你出去的!戴少爺出去之後,若能與葉天惠齊心協力,一起掃平大陸,救助黎民百姓,便是這大陸不幸之中的大幸!只是,戴少爺莫要再固執,如今帝室已不能扶,你須得建議那葉天惠隱忍待發,切不可打着雲臺帝室的旗號起事。在那些野心勃勃擁兵自重的將領眼裡,雲臺帝國便會成爲衆矢之的!”
戴雲辰聽這莫烈的話,想起以前“綠蕪老人”閭丘洋所說,那葉澤葉天惠很有可能是由帝室派出來歷練的。如今細細想來,那葉天惠未必便是真的於幾年前離家出走,想必化名從軍的這幾年來,帝室是知道他的行蹤的,或者說很有可能,便在幾年前,帝室就暗中安排他到軍伍歷練。
聽完莫烈講話,戴雲辰連連致謝。隨後,兩人又興致盎然地談起了大陸局勢。
這個時候,戴雲辰心境似是坦然了許多,本來茫然的思慮都如透過層層迷霧的陽光般變得清晰明亮了起來;又如水流渾濁的小溪,在涓涓流水的推進下,越來越清澈;更好似那幼時貪玩留戀的遼闊的桑南平原,在秋風的吹拂下帶來了碩果累累。
於是,戴雲辰便慶幸這次牢獄之災,使他得到了莫烈的指點。之前戴雲辰曾一直認爲的“叛逆”的言論,如今想來,竟是名言至理,本來堅持的忠於帝室的觀念,確實是迂腐頑固!此前所作所爲,竟真如杜邑所說——食古不化!而這些改變,都是被那莫烈點醒!莫烈之語,竟如暮鼓晨鐘,敲響在戴雲辰心頭,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