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月亮悄悄的升到中天。
平靜的湖水在月光下震顫起來。粼粼的波光一圈圈擴大,漸漸銀浪滾滾,水聲響徹。浪花中一座淡青色的小山丘,慢慢的升了起來,山丘上晶瑩剔透的鱗片,一閃一閃恍若玉石一樣。少司命和姍都愣住了,不由得屏住呼吸。九嶷的神獸終於出現了,它的眼睛是藍色的,像透明的月亮,流淌着泉水似的冷光。
牧流暗暗激動起來,捏緊了手中的青乙鏟。忽然青兕把頭拗向這邊,霎時間沉重的喘息起來,在湖面上震起層層觳紋。頭頂上,被青王武襄射傷的傷口迸裂開,淡青色的血液汩汩涌出,把湖水染成一種詭異的銀色。
“青兕——不要——”姍忍不住大聲叫。她抓過一把葦草,踏着水面衝了過去。
“姍回來!”少司命着急道。發怒的青兕是很危險的,姍還小,法力遠遠不夠。
“你們騙我,”牧流忽然間朗聲大笑起來,“並不是我會被青兕的血光傷害,而是受傷的青兕害怕被外人攪擾!哈哈哈……”
少司命咬緊牙不說話,心裡暗暗的吃驚。牧流猜對了。青兕潛伏在江離湖水的深處修養,月亮升起的時候浮出水面,汲取月華的精髓爲自己療傷。這種時候它需要專心致志,受不得一點點驚擾。其實少司命和姍最爲擔心的,就是被牧流看出青兕此刻的脆弱。
撫彗劍一抖身子,調頭飛向了青兕。少司命念起了悠揚如歌的咒語,撫彗劍在歌聲中跳起了舞,如同成千上萬個白衣仙子在飛快的旋轉,令人眼花繚亂。湖面上千萬道如雪一樣的光芒交織成網,封在了青乙鏟和青兕之間。
青乙鏟見狀,頓住了。忽然從半空中墜下,落入湖水裡。
突然,青兕像是被灼了一下,發出沉重的呻吟。水邊的蘆葦紛紛折腰倒伏。
“不好啦——”姍遠遠的叫道。
“電魔!”青乙鏟居然能夠通過水中傳導力量,傷到了遠處青兕。少司命見狀大驚,她發現這個北方洛族人的法術和勇力,遠遠超出她的預料。撫彗劍立刻停住了舞蹈,從高處急速俯衝,宛若一道眩目的流星,倏忽沒入碧色沉沉的湖水裡。
水深處,青乙鏟正在凝神放電,見撫彗劍逼了過來,拔地而起,竟然急速的向青兕的方向衝過
去。少司命暗道不好,指揮撫彗劍急追上。只見一明一暗兩道影子,在水面下閃動,如游龍嬉水一般。青乙鏟本來是河神的兵器,最宜水中作戰,此時速度極快,眼看離青兕不遠了。撫彗劍善作漫天花雨,入水卻力不從心,被越拉越遠。少司命心中焦急,忽然騰空而起,像風一樣的掠過湖面,裙裾過處,捲起了滿天雪霧一樣的蘆花。
她比飛劍還快,轉眼已經趕到青乙鏟的前面,足尖一點,踏住了那件兵刃。青乙鏟嘩的一聲沉入水中繞開少司命。少司命跟着沉入了水底,把追趕過來的撫彗劍引回手心,就要攔截。這時青乙鏟忽然頓住了,懸在水中沒有半點動靜,似是猶疑不決。少司命忽然大悟,從水中拔身而起,衝向岸邊的蘆葦蕩。
“少司命,別過去,少司命——”
青兕在掙扎,姍伏在它脖子上,一手拼命的抓住犄角,一手用葦草死死按住流血的傷口。憤怒的青兕正在發了瘋似的往蘆葦叢中從過去。
少司命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大聲叫道:“快躲開——”她是衝着牧流說的。牧流看見她去追青乙鏟,就趁機潛入了葦叢,東找西找,毫不理會青兕已經過來。而青兕的那種憤怒,是任何神明都擋不住的。
“少司命——少司命——”姍的叫聲幾乎是帶着哭泣。少司命咬咬牙,顧不得蘆葦蕩裡的那些事情。她在空中轉了個身,飛到高處,追上青兕。
“抓住我的手!”她招呼姍。
姍鬆開按着傷口的一隻手,去拉少司命垂下的手臂。她的手一離開,青兕的血液又嘩的流了出來,把葦草衝到一邊。姍惶惑的看着,神獸發出痛苦的呻吟,因爲失血而猛烈的抽搐起來。
“別管了!”少司命厲聲道。
此時青兕如同將崩的雪山,淡青色的血液流了一身。姍一橫心,雙手抱住了少司命的手臂,被她帶到高空。
兩人落到遠處的水面,緊緊依偎着。青兕衝進了蘆葦蕩,發出地動山搖的怒吼。這時湖面上掀起了丈高的巨浪,此呼彼應,幾乎把兩個女孩扔到岸邊的岩石上。
不知過了多久,風浪平息了。湖邊的蘆葦蕩幾成平地。青兕倒伏在蘆葦的殘骸中,奄奄一息。
“不好了!”少司命見狀大驚,“一定是武襄跑掉了。否則
青兕怎麼會平靜下來。”
兩人奔了過去。牧流的屍身橫在地上,不成人形。雖然明明知道青兕的可怕,他終究沒有跑開,被活活的踩死。
少司命從蘆葦蕩裡揀出那塊白色的麻布,一聲長嘆。麻布看來是被牧流燒去了一角,只剩下半片,依舊掛在葦杆上。
“只是把符咒燒去了一角,難道武襄就可以跑掉?”姍不死心的問道。
少司命也有點奇怪,低頭看見牧流的斷臂還舉着,手中擎着一截紫色的木頭。
是返生香!
符咒是幽族的司命下在白麻符布里的,用來禁錮罪人的靈魂。一般來說,這種禁錮也只有司命自己能夠用靈解除。但還有一種魔藥可以繞開司命,爲符布上的魂靈放行。那就是返生香。不過,知道這個秘密的僅限於少數接觸過九嶷山秘法的人。而且返生香產在遙遠的海國,只有青夔王室的成員,能夠有機會從海國的禮物中找到少許。
“原來真是湘夫人。”少司命怔怔的想着。
湘夫人把返生香給了牧流。牧流拼着生命,奪回了青王的靈魂。
“怎麼會有這樣頑固的人哪?”姍不解的問道,她覺得牧流那個樣子,實在死得很難看,“武襄值得他這麼死心塌地呀?”
“他又不是對武襄死心塌地。”少司命淡淡道。不知爲什麼,她覺得萬分的難受,便不願再看那屍體一眼,扭過了頭去。
青兕倒在地上,發出痛苦不堪的聲音
姍拾來葦草給它擦拭鮮血。傷口的血似乎凝住了,但神獸連眨一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姍拍着它的犄角,愁眉苦臉道:“你怎麼樣?還能堅持麼?那個壞蛋反正活不了幾天了,你要撐下去啊。”
“我們麻煩大了,姍。”少司命嘆道,“我只好到郢都去一趟了。”
“真的?”姍閃爍着眼睛。“那不會很危險麼?再說姐姐你怎麼能夠離開這裡。”
少司命低頭道:“危險不危險,也就說不得了。三月期限快要到了。假如青兕的傷好不了,那怎麼辦呢?”
她捏住了自己的撫彗劍。
“所以,我走的時候,這裡的事情就只能拜託你,姍。”
姍有些忐忑,終於點了點頭,憂懼的望着少司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