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妃於是站住。她知道這個女孩子是有些識見的,總不能不聽聽她的話。
“姑媽您總是在宮裡爲主上效力,不常回家省親,我倒希望您能多回去。”嬋娟道,“如今奶奶也病倒了,沒人規勸爺爺。若您在,您的話爺爺至少還肯多聽幾句。我們這樣人家,凡事尤須謹慎的好。”
“怎麼,還是爲了你的婚事?”
“不是,”嬋娟不由得臉一紅,仍然嚴肅地說,“是更要緊的問題。”
夏妃聽她此言,心知有大事情了。她四下裡望望,宮人們都在十步之外,料不致偷聽見,遂把嬋娟拉到身畔,低聲問:“怎麼了?”
“前幾日家中來了一個生客。雖然是尋常裝束,我卻一眼看出,那是個巫師。我待要問問,爺爺又將他藏了起來,只不跟我提。我只道是請來爲奶奶祈福的,未料到過了昨天一早,首輔家裡來了一架車,把人給接走了。”
夏妃聽到這裡,不由得一激靈。
“當時我也未及多想。下午我去了巫姑那裡看書,巫姑給了我一個紙盒子,教我午夜子時三刻才能打開。”嬋娟的臉色漸漸慘白,“我覺得有些蹊蹺,回到家來悄悄看了一圈兒,卻又沒發現什麼異樣。直到半夜裡,首輔家的車又來了。我遠遠的聽見那車轍滾過大路的聲音,就覺得有些異樣,人倒是還在車裡,只不過已經斷了氣。”
夏妃倒抽一口冷氣。
“作法失敗的巫師,纔會送了性命。”嬋娟道,“我坐不住了,出去一看,只見首輔家裡的車伕衝着爺爺說,人是你們推薦來的,現在他本事不濟,死了。首輔說還由你們處理。”
“這麼說——真是你爺爺推薦的人?”夏妃險些癱軟在地上,嬋娟只得一把扶住她。
“也許是吧。”嬋娟道,“我忽然想起巫姑的紙盒子。一看當時鐘點,恰好是子時三刻,連忙打開一看,全
明白了。裡面是一張萬象無形咒,無論什麼東西貼上這個咒符,不出一柱香的時間就能形消神遁,化爲烏有。死屍停在門前,爺爺急得團團轉,我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就把巫姑這張咒符貼在那屍體上,趕着那車伕回去了。現在想來,真真可怕,其實巫姑早就算到了,纔會給我那麼一個救急的東西。”
夏妃兩眼發直,忽然說:“嬋娟,你不該把紙符貼在那死人身上。這分明是巫姑利用了你,讓你給那個車子做個表記,以後的行蹤就瞞不過他們了。要知道,巫姑雖然從不和主上見面,卻是主上最近的心腹幫手。讓巫姑知道了,也就是讓主上知道了。”
嬋娟沉默了一下,說:“也許真是如此。可是,就算不做那個表記,一樣的逃不過巫姑的眼睛,一樣會被主上察覺。巫姑肯幫我們解圍,這說明,也許眼下主上還只是想大事化小。”
夏妃嘆了一聲。此時她心亂如麻,出了這樣的事情,清任肯定一早就瞭解得一清二楚了。可怕的是,剛纔他還和慶洛如說說笑笑,完全不動聲色。而她還矇在鼓裡,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麼使得她一向懦弱的父親有如此膽魄,敢於和她那危險的丈夫做對。
她的父親採夢溪本來才能平平,雖然有個女兒貴爲王妃,但坐上御史的位置,還是靠慶延年一手提攜的,被其被脅迫也未可知。然而,朝中被目爲慶氏黨羽的不在少數。但大部分人只是趨炎附勢,隨聲附和而已。只要不做什麼顯眼的事情,清任並不會跟這些人計較。而父親敢於幫助慶延年安排巫師、窺伺國君、處理屍體,幾乎可問謀逆之罪。就算是被脅迫,也會惹得清任大怒。而……如果不是被脅迫,那麼——簡直是可誅了。
夏妃越想越害怕,緊緊抓住了嬋娟的手:“主上肯定是知道了。父親他,還有首輔大人,怕不知道主上已經知情了吧?”
嬋娟慢慢道:“首輔大人如何,我
是不知道。不過看爺爺的樣子,似乎還以爲自己瞞天過海了。唉……不明白爺爺是怎麼想的。主上和首輔大人過不去,早晚有一天會決裂的。爺爺總以爲慶大人了不起。其實主上雖然隱忍,卻從來都是相當聰明的啊……”
“別說了。”夏妃朝她擺了擺手。
這正是她一向以來的疑慮。但是被嬋娟在耳邊說出,這疑慮又擴大了十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寧可不要聽見這些話纔好。這本來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然而綠波宮上空的雲彩,卻透着鐵灰的沉鬱,似乎還有令人眩暈的隱隱血腥氣從空中飄來。夏妃按了按額角,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嬋娟……”她下意識地說,“你還是個孩子,別管這麼多。家裡不安定,你自己要當心。”
“我知道的。只不過,我不是孩子了。”嬋娟認真地說,“我們家的人,一輩一輩的,總是被這些權貴拿來當犧牲品。我只是不想父親的悲劇,在爺爺身上重演。”
聽到她再次提及父親,夏妃抽搐了一下:“別胡思亂想。你父親的事,誰也說不清楚。”
嬋娟卻不肯退讓,道:“但是姑母你知道得比我多吧?”
“什麼也瞞不過你。”夏妃苦笑。
“只有我和姑母了,”嬋娟道,“爲何還要瞞我?”
夏妃沉吟道:“實話告訴你,你父親什麼犯軍法都是藉口,他是自己運氣不好。大概還是在武襄朝末年的時候,他看見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彷彿跟湘夫人有很深的關係。看了也就看了吧,時隔幾年,換了青王了,他居然自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白定侯立刻找個藉口殺了他。本來你母親也跟着一起死了的,但是她死之前給家裡留了點口風,讓我知道了。後來白定侯託春妃向我賠禮道歉,說是什麼犯了軍法,不得不爲。還私下給我們家送了重禮。我也無法可想,只得說兄長自己倒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