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雲實在是心裡憋不住疑問,吃飯的時候忍了又忍還是問出口:“傾洛啊,這洛兄弟,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傾洛咬着春筍,被這剛上桌的美味燙得想要吐舌,可要命的是十七年接受的教養哪裡允許?她正忍得辛苦,根本沒聽清李南雲說了什麼,她朝他擺了擺手,只覺得自己燙得眼淚都要出來啦!
蘇沅舟卻會錯了意,以爲她不想提起洛夜,難得強硬道:“葉姑娘去哪,和洛夜有什麼關係?”
李南雲一愣,聽得這語氣不善,心裡更是忐忑,還是坐在傾洛旁邊的大嫂識得了緣由,端來一碗茶給傾洛,終於幫她把那口筍嚥了下去。傾洛小口抽着氣,問李南雲:“李大哥,你剛纔問我什麼?”
“哦,”李南雲咬牙,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我是說你怎麼沒和洛兄弟同行,反而跟這位蘇兄弟一起來江南呢?我可是聽洛夜說過,你的生平大志。”本來是很緊張的事,說到後來李南雲沒忍住,露出一點笑來。
傾洛慢悠悠又喝了一口茶,才狡黠道:“人家洛夜現在做了新皇帝的老師,哪有時間來陪我遊山玩水啊,於是我沒辦法,只好央我爹另給我找人陪同嘍。”自相識來,她說話半真半假,卻盡了最大的誠意,其他的,實在是沒法坦白。
“帝師?!”李南雲目瞪口呆,驚掉手裡竹箸,遙遠長安的消息,看來還沒有傳到江南尋常的百姓家裡。
“啊。”傾洛理所當然,“那小皇帝不是還小嘛,需要人扶持,先皇比較懶,洛夜人又比較好。”
“人好是沒錯,可洛兄弟可不像是愛管閒事的人。”李南雲一針見血。
閒事?傾洛抽了抽嘴角,還真是被他說中,解釋不得只好打哈哈:“那不是,我覺得男兒若是不能建功立業,愧爲五尺嘛。”
沒想到李南雲哈哈大笑:“傾洛姑娘果真是洛夜的剋星,你一說要他立功名他立刻就聽了,聽客棧老闆說,當時在這水秀街,可是上演過一出蘇家小姐逼迫洛夜考取功名被拒絕的好戲呢!”
傾洛立馬來了興致:“怎麼說?李大哥快與我說詳細些,以後,我要拿去笑話洛夜的。”
“好,我告訴你啊,那當時……”李南雲興致也不低,半年前幾樁事說的精彩極了。說到第一次見面時李南云爲洛夜惋惜他錯失富貴,洛夜回的那一句“我有什麼好後悔”,傾洛微微的笑,眼睛裡透出滿滿自豪;說到洛夜自蘇若嫣手中拿回繪扇,半點不客氣上馬走人,傾洛陷入回憶,懷中的兩把繪扇似乎有熱度熨燙皮膚。
“說到這裡,”李南雲忽而記起,問傾洛,“洛夜在蘇家小姐手裡的那把扇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傾洛微微一笑,竟然有點羞澀,無暇的肌膚襯那一抹桃色,輕輕開口:“那十把繪扇本是洛夜送我的生辰禮物,帶回去後我卻只得九把,詢問洛夜,他無法抵賴,只好坦白說應是有一江南女子偷偷拿走了。”那時她說一定也拿回來,多半是衝洛夜撒嬌,想看他爲她無奈的模樣,卻不想機緣巧合,竟然真的被她撞上蘇若嫣了。
“那就怪不得當時你質問蘇家小姐時,她啞口無言了。”李南雲一時滿腹感慨,“噯想不到啊,這麼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小姐,竟然能做出這種事來。”
傾洛慢慢摩挲手裡的竹箸,聞言淡淡道:“問世間情爲何物嘛,再絕對的事都有人做過,蘇若嫣這不算什麼,不過是小孩子心性罷了。”
這話逗樂了李南雲:“傾洛你這話說的,像是你比她年長多少歲似的。”
傾洛怔了怔,也跟着笑了:“是嘛,在家我娘也常說我總是裝老成,我還不信呢。”
這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窗外天色已經暗了,傾洛和蘇沅舟要回暫住的客棧落腳,李南雲堅持要把二人送回去,傾洛說不過他,明白這是他作爲一個大哥在替洛夜照顧她呢,也就開心一笑接受了。
分別前傾洛有點難過,“大嫂的廚藝真是精絕,好遺憾不能天天吃到。”
李南雲正一肚子話想要和她說,此時全部憋在喉裡,差點悶死,沒好氣的責備:“你這丫頭,能多長點心眼嗎?”他說完後一個勁的對傾洛眨眼,生怕她不上心他剛纔單獨叮囑她的那幾句話。
“好啦好啦,李大哥我知道了,過幾日我還來找你。等洛夜什麼時候從長安來了,我也帶他找你,洛夜不許我一個人時和別人喝酒,到時候,我們定要痛飲一場的。”說者無心,李南雲卻成功被安慰,放心走了。蘇沅舟呢,自覺今日自己隱身人做的徹底,此時又是倍受打擊,也沒有什麼興致再聊下去,和傾洛道別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可是,有人卻是睡不着的。
傾洛坐在桌前,先是用桌布好好擦拭了一遍桌子,才捨得把懷裡的兩把摺扇放上去。
第一把,墨色勾勒的小小人兒站在梅樹下,漫天的大雪幾乎遮蓋住半個身影,她不知在看什麼,眉眼微彎,專注專心凝視的態度,世界都成了背景色。傾洛勾脣一笑,輕輕撫摸上面有些模糊的墨跡,然後寶貝一樣收好,放在一邊——那時候,我看的人是你呢。
第二把,不再是長安深雪,今日剛剛逛過的街道躍然紙上,也有一個身影,在扇的右下角,幾乎被扇褶給淹沒,他靜靜而立,看一街風物,眼底卻映出多年前初見那女孩子時的模樣,一身紅衣,開出冬的豔色。那時走的匆忙,什麼行李都不及收拾,幸好幸好有這一把扇子隨身攜帶着,不然漫漫冬日養傷的日子窮極無聊,她非得悶死不可。
傾洛的手,卻突然輕輕顫抖了……扇的邊緣,浸過什麼,留下暗紅的顏色?她輕輕閉目,那日洛夜的眼神冷漠,比刀鋒還利,瞬間穿透空氣,不帶一絲猶豫就將她割裂。痛!那一瞬她喊出聲,但說不清是心痛還是身體在痛,擡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一樣是素日所熟悉的容顏,卻是陌生到疏離的冷漠,而他眼中……傾洛閉合的睫毛痛苦地亂顫,像受傷的蝶,無論再怎麼努力振翅,都飛不過這叫做現實的河——不,不願承認又怎麼去承認,你眼裡此時如此明顯濃烈的情緒,是……恨呢?
他削薄的脣沒有血色,連同聲音也失卻溫度,說道——“洛洛,你的父皇要問斬我父親和大哥,作爲交換,你的命交給我,也不算過分吧?”
傾洛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原來是趴在桌上睡着了,繞是如此,手裡仍是緊緊握着摺扇。她驚恐的眼神慢慢平靜,好一會兒,才攤開手裡的扇,手指輕輕劃過,自己的血,染過的扇頁。胸口尚未大好的傷口隱隱作痛,人前表現地再怎麼不介意,那一刀,卻是真實存在的。
——洛夜,等一個解釋,需要多少年呢?等一句抱歉,你今生又是否願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