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只覺遁入了一個黑沉的天地,沒有痛苦,沒有喜悅,天地間黑茫茫,連自身也消失不見了。時間變得虛無而渺茫,這般過了不知多久,似是隻有一瞬間,又似是已經許久,忽而從遙遠的地方蕩來一聲輕喚,是在叫她嗎?
漫天的黑色沉寂中終於有了一絲亮光,罄冉朦朦朧朧中感覺到了疼痛,那一絲光亮越來越大,恍惚的聲音衝進沉寂的世界。
“冉兒,你醒醒!不要嚇我!冉兒!不要嚇四郎,不要!”
四郎?腦中閃過藺琦墨笑容絢爛的樣子,罄冉奮力撐起沉重的眼皮。睫毛努力地眨動着,絲絲光亮映入眼睛,讓她的世界再次絢爛了起來,耳邊的聲音也更加急切了起來。
“冉兒!睜開眼睛,不要丟下我,我不准你丟下我!”
一聲聲的呼喚帶着焦慮,後怕和驚喜,分明便是那個總是笑鬧不經的聲音,此刻卻那般飽含真情,熟悉而陌生,恍恍惚惚罄冉看到一張俊美的面容。
他的面色爲何這般蒼白,顯得一雙驚喜的眼睛黑亮而有神,他抱着他的身體緊繃着,剛脆欲折。他的頭上滿是大汗,從那冷汗似乎能看到他心頭壓着的重重驚惶。他的手顫抖着放在她的眉心,捏着的銀針映着晚陽閃着光亮刺入了眼中,罄冉但覺眼睛一陣發澀。
藺琦墨見罄冉睜開眼睛,但覺他的心也慢慢的恢復了跳動,眼睛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失而復得的後怕讓他的心開始迅速狂跳,幾欲衝出胸膛。他忙將罄冉抱起,翻身上馬,將她攬在身前,大喝道。
“冉兒,你中了毒,萬萬不能睡過去,睡過去便會再也醒不過來。”
他一面打馬迅速向城中衝,一面急急說着。
“你是個勇敢的女子,向來有着男兒都比不得的意志力,聽四郎的話用力深呼吸,集中精力聽我說話!好嗎?”
他感受到懷中罄冉微微動了下身子,心中鬆了一口氣,大聲道:“你還記得那年我們第一次相遇嗎?你好調皮,從道邊石堆跳出來,竟然趁我不防搶了我的馬兒。要知道四郎我可是專門欺負人,從不被人欺的主兒。你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簡直該打。當時我看着你遠去的背影就在想若是讓我抓到你,定要好好親你幾口,嚇唬嚇唬你這潑皮丫頭,竟和四郎我一個德行,臭味相同。後來在慶城……”
藺琦墨一面策馬狂奔,一面大喝說着,生怕一停下來懷中人便會鬆了注意力再次沉睡過去。風衝入口中,早已將雙脣吹得乾裂脫皮,呼吸被衝得斷斷續續,可他卻力持每句話都衝入罄冉的耳中。
就這般一騎兩人飛快衝向城門,身後傳來同樣急促的馬蹄聲,藺琦墨知道是狄颯跟了上來,可他已經分不出精力再去看一眼他。
狄颯望着前方飛馳的藺琦墨,透過他的臂彎,那抹碧色的裙角在風中飛舞中,他死死地盯着那裡,彷彿只要她的衣袂還在飄飛,便說明她還好好的活着。
他永遠忘不掉方纔她沉沉在自己懷中入睡,任由他怎麼呼喚都喚不回她絲毫迴應時他心中涌起的懼怕和瘋狂。想着那雙清冷的眼睛就要從此永遠的緊閉,他只覺心口像是被什麼碾壓過一般,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窒息一樣的痛楚幾乎使得他的心臟無法承受。他是那般渴望她能再次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哪怕那雙眸中只有恨意。
他愣在原地,驚慌失措,只能一遍遍嘶吼着她的名字。也就是在那時,藺琦墨打馬迎面而來。
狄颯沒有想到有一日他竟會如此期盼一個人的到來,他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慌亂的喊着,讓他快快看看懷中的她,讓他快快就救她。
當藺琦墨從他懷中將她抱走時,他又是那般失落的幾欲嘶吼。他焦急地看他把上她的脈,看他用銀針刺着她的眉心,從未如現在這般懊悔自己沒有如他一般學習醫術。
他忘不掉當她輕輕顫動着濃黑的睫毛,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心中涌起的狂喜和感激。也是那時,他才注意到,那個打馬衝過來一直顯得鎮定異常的白衣男子,他面上的申請竟不比他來得兇猛,那人的面色竟白的如同那件輕輕飄揚的雪色長衫。
原來他也是怕的,慌亂的,如同他一般!是啊,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好男兒又有誰能不動心呢……面對心愛的女子,在她奄奄一息之際,又有誰能果真力持鎮定的?!
望着藺琦墨將罄冉抱上馬兒飛馳而去,狄颯才從地上趔趄爬起,飛身上馬忙緊追而上。
入了城,藺琦墨策馬便向皇城狂奔,路上行人被他驚得紛紛避讓,謾罵連連。
一口氣衝入御街,望着街頭密密麻麻的人羣,藺琦墨急的面色大變,見馬兒實在衝不過去。他抱起罄冉,便施展輕功向路旁飛翹相連的屋頂縱去。
狄颯雖不知他要到什麼地方,但是也緊跟着棄馬跟上。他坐下棗紅馬早已不堪疲倦,驟然失了掌控,悲鳴一聲,一個翻騰倒了下去,馬口舷沫涌出,險些砸到路邊行人,引得街頭一陣喧囂。
呈慶樓在謐城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青國第一樓,五層高,朱欄碧瓦,雕樑畫棟,但這些不是其稱得上第一的緣由。
之所以稱其爲青國第一樓,乃是此樓建造在御街上,且離皇宮最近。過了此樓便是皇城。御街直通皇宮的九珖門,此樓是離天庭最近的建築,在樓閣上用膳,更是能看到金碧輝煌的皇宮。能在此用膳,那自然是身份的象徵,故而這裡的客人都是京城的達官貴人,個個都是頗有些見識的。
然而這日,卻發生了一件讓這些頗有見識的貴人們都驚呼不已的事,那可見此事的非乎尋常了。
時至傍晚,呈慶樓早已掛起了琉璃風燈,樓上樓下滿是賓客,悠揚的歌舞聲自殿堂中的臺上層層溢出,一翻歌舞昇平的繁華之景。
忽而從二樓傳出一聲驚呼:“看!快看!好厲害的輕功!”
“輕功有什麼好看的,大驚小怪。”
這呈慶樓的客人哪個不是世家公子,達官貴人,家中自是少不得請些武功高超的人來做護院的,哪個家裡沒有幾個輕功甚好之人?他們方聽此言,自是覺得那大喝之人大驚小怪了,然而當他們不經意間扭頭去看,頓時齊齊驚住。
好強悍的輕功!好迅捷的速度!
但見一道白色,一道黑色,兩道身影,一道如迅移飄忽的煙,一道如離弦破空的箭自對面交錯迭起的屋檐間飛過,轉瞬便消失在了眼前。那速度讓人恍以爲只是眼花了,然而探出窗戶去看,分明就是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向皇城急掠而去,已經被禁衛軍擋在了九珖門外。
“老天!他們這是要闖宮!”
“咦!那兩人像是戰國的怒王和鄰國的少帥藺琦墨!”
……
不知是誰又吆喝了兩聲,頓時樓中的人再也坐不住了,紛紛涌到欄邊向外探頭。有些人更是跑出了樓,向皇城涌去。
藺琦墨抱着罄冉一路飛馳,在九珖門前被青國皇宮的禁衛軍攔了下來。
“藺將軍,您雖是青國的貴客但是也不能這般直衝進去啊,容我先通報皇上……”
“等你通報就晚了,讓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藺琦墨說着,便再次邁開兩步。
負責看守九珖門的禁衛軍副統領姜澤是青國軍中有名的倔驢,武功不弱,耿直守責。沒有鳳瑛的吩咐和傳招,豈能讓他進去?!
見他執意要闖,姜澤頓時便後退一步,將手中長戟橫了起來。禁衛軍見他這般,也都紛紛排開了陣勢,頓時九珖門前劍拔弩張。
“藺將軍,我姜澤敬你爲客,但我青國的皇宮也不是你說闖便能闖的!”
姜澤的目光落在藺琦墨懷中抱着的罄冉身上,蹙眉又道:“便是有天大的事,沒有陛下的允許,誰都不能踏入這九珖門一步!”
狄颯見此,蹙眉上前,望了眼怒容滿面的藺琦墨,目光亦落在他懷中再次昏睡過去的罄冉身上。急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藺琦墨並不看他,目光與攬在身前的姜澤直直相撞,激出火花,冷聲道:“現下只有鳳瑛能救她!”
狄颯一愣,復也盯向了攬在宮門前的幾排禁衛軍。
從這九珖門到鳳瑛的承淵殿,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刻鐘的時辰,罄冉顯然已經等不得了。
狄颯目光漸轉銳利,冷聲道:“那便闖了!”
他說罷,身影一縱,迅捷踢出一腳將一名禁衛掃飛,順勢便奪下了那人手中長戟。與此同時,藺琦墨抱緊懷中罄冉,施展輕功再次向宮門掠去。
“此乃我青國九珖門,豈容爾等放肆!上!”姜澤頓時大怒,急喝一聲,便縱身去攔截欲衝過宮門的藺琦墨。
他手中長戟刺來,藺琦墨不得不側身去避,他一腳踢上姜澤逼來的長戟,身體在空中一個翻騰,踩在一名禁衛肩頭,一個旋轉那名禁衛軍被他勁力踢出,撞上兩人,頓時倒做一團。
藺琦墨已是藉着踢力再次向宮中掠去,禁衛軍紛紛阻擋,狄颯手中長戟掄翻,在前方開道,頓時便是一陣混亂。兩人五公公皆是四國出類拔萃之輩,又急火在心,一時竟將數百名禁衛逼得節節後退。
此刻御街上的百姓早如炸了鍋一般,紛紛向這邊涌來,議論聲驚呼是亂作一團。
狄颯揮舞着手中長戟,霍霍生風,將姜澤擋住,更將企圖阻止藺琦墨前行的禁衛紛紛掃開。藺琦墨更是兩腳如旋風一般不停踢出,將衝過來的禁軍四散跌開。
駐守在承天門的禁衛軍也已發現了這邊的異常,守將將不當值的禁衛全部都調來,大片禁衛從四面如潮水一般紛紛涌來,藺琦墨眼見不可能衝過去,目光轉向承天門前置着的大鼓,衝前方奮力衝殺的狄颯喝道。
“去敲登聞鼓!”
圍着的禁衛越來越多,狄颯也正心急,聽聞他的話,眼眸一亮。大喝一聲,躍前幾步,長戟急掄,瞬時便將十餘名禁衛軍打到在地,藺琦墨緊跟在後,身體轉動着,將懷中罄冉護好,拳腳飛出,攻勢不減。
兩人瞬間便突到了皇宮的第二道宮門承天門前,狄颯將禁衛紛紛攬住,藺琦墨趁着空隙,飛身便躍上了高臺,將罄冉一手攬住,另一手握起大鼓側壁放着的鼓槌,用盡全身力氣,‘咚咚咚’的便擊響了登聞鼓。
四國的皇宮皆設有這登聞鼓,用來防止內廷有奸佞出現,令皇帝與外界不通消息。而此時,外臣便可在緊急狀態下擊響這登聞鼓,鼓聲震動皇城,可以直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