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回到大隊,迎上白靖炎望過來的探究目光,竟有些不敢與之對視,忙點頭一笑,轉身大步向燕奚敏所在的馬車走去。
蘇亮正坐在車轅上和車中的燕奚敏說着話,見罄冉過來微微一愣,燕奚敏順着他的目光望來,與罄冉清亮的雙眼一觸,她眸光一閃,轉開了頭。
罄冉一愣,腳下卻是不停,於馬車前站定,笑着拱手道:“不知公主喚易青所謂何事?“燕奚敏隱藏在袖中的手暗自一握擡起頭來,衝蘇亮道:“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想和易大人單獨說。”
蘇亮笑容一滯,面色微有鐵青,目光在罄冉和燕奚敏面上掃了一翻,這才起身,拍拍罄冉肩膀:“我下去了。”
罄冉見他神情越發肯定了前幾日的猜測,不免微微蹙眉點了下頭。
“易青,你進來。”
燕奚敏話語傳來,蘇亮腳步一頓,微微扭頭。
罄冉亦是一愣,要知道這一路公主起居皆在馬車之上,這所乘的馬車相當於閨房了,豈是她一個“男兒”能隨意進去的?
“公主,易青乃是外臣,此舉怕是於禮不合,臣恐壞了公主聲譽。”
“本公主都不怕你怕什麼?上來,我有話問你。”燕奚敏不容罄冉再言,說罷轉身便入了內車。
罄冉無奈,挑眉抿脣跟着彎腰上了馬車。
“將車門關上。”
她正欲向內車走,燕奚敏的吩咐傳來,罄冉只得回身將車門關上,心中卻納悶她到底意欲如何。
燕奚敏用的車架比罄冉所用要大上一倍,車中甚爲奢華,一共兩間,外間供侍女服侍,內裡較大的一間纔是燕奚敏的起居室!)
內室空間很大,足足有三米寬,四米長,宛若一間小房子,車中鋪着厚厚的毛毯,安置着舒適的軟榻,軟榻旁放着一張小方桌,最裡面是一個小架子放着各種物事。
此刻燕奚敏正坐在小桌邊的軟墊上衝罄冉示意:“過來坐。”
罄冉彎腰邁入內室在小桌另一邊軟墊上坐下,笑着望向桌旁置着的炭火:“公主不介意臣將車窗打開吧?這炭火甚旺,着實有些熱。”
燕奚敏挑眉冷哼一聲:“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你愛開就開着吧,我只是請易大人來飲上一壺清茶,有幾句話想問問罷了。”
罄冉淡笑,微微躬身,這纔不疾不徐地回身將車窗推開。回頭時燕奚敏已經自青瓷水甕中取水,緩緩注入了執壺中,察覺罄冉的目光她擡頭微笑:“前幾日落雪,闕城驛館倒是有一小片紅梅開的好極,我採了些梅枝雪水,入茶雖是不及京中清雲泉的泉水,配這江遠的白毫倒也算不得辱沒。放眼這世上,可沒幾個人能吃的上我燕奚敏煮的茶。”
燕奚敏說着,擡眸對罄冉一笑,將執壺放在小火爐上煮水,復又去取盛茶的小瓷壇。
罄冉淡笑擡手:“臣惶恐。”
燕奚敏見她不多言倒也不再開口,只專注的取茶,選茶,馬車中一時間只聞茶夾碰撞瓷器的聲音,罄冉靜靜聽着那聲音,側目透過開啓的窗戶剛好看到方纔所呆的密林,不覺微微勾起了雙脣,面上微有飄忽。
燕奚敏沏好茶,推至罄冉身前,擡頭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清風拂面,微微吹動着男子耳際的碎髮,陽光灑下金輝明光,落在他的面上襯影一晃如碎玉浮動,他脣際若有若無的笑容,飄忽的神情更是趁的整個人寧靜而閒適。
燕奚敏心頭微跳,不覺看的入神。罄冉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燕奚敏忙收回目光,雙頰微燙,低頭一瞬才擡手道:“上次在邊關承蒙大人相救,奚敏還沒能好好謝過,這杯茶聊表心意,易大人請。”
罄冉點頭一笑,執起茶盞:“公主折殺易青了,易青只是盡職責罷了。
燕奚敏點頭,擡手,罄冉這纔將茶盞湊近鼻翼,輕聞一下。微微垂眸,藉着觀茶色之機掩去眸中光亮。今日的燕奚敏有些奇怪,她負青帶她前往青國促成和親,雖是極少有人將毒放入茶水之中,然後卻也不得不防。
罄冉似是輕嗅茶香,卻並不飲,放下手擡眸笑道:“茶色橙黃明亮,茶香飄溢馥郁,公主不似熟稔茶道之人,卻不想竟有這等好茶藝。”
燕奚敏目光在罄冉擡起又放下的手上微微凝滯,笑道:“我性子急,本也不愛茶,但二哥卻愛極。他說煮茶能磨掉人的毛躁,便教了我些皮毛。二哥常年在軍營,一年都不能在宮中呆上幾日,後來我起了心思,便好好學了這茶藝,每每他回來我都煮茶給他飲。說起來,除了二哥,可還沒人飲過我煮的茶呢。易大人怎麼不飲?莫不是嫌我煮的不好?”
罄冉忙笑着舉盞,一面擡手:“公主請。”
燕奚敏回她一笑,舉盞輕啜一口,罄冉見此,這纔將茶湊向脣際細細品着。
方纔燕奚敏用沸水將茶具一一煮過,她倒不擔憂茶杯上會塗抹毒藥。茶香巖韻十足,齒頰留韻,罄冉不禁眉宇微亮,未曾發覺她茶方入口,燕奚敏掩在袖中握着的左手漸漸鬆開,面上如釋重負,一閃而過。
罄冉飲下一盞,將茶杯放下,笑道:“公主有何事相詢?”
“此去青都謐城不知還有幾日?“
“按行程,還有四日。”
燕奚敏笑容微斂,苦笑一聲:“還是到了……奚敏想問,依大人看,此番青旌兩國和親有幾分可能?”
罄冉見她笑容苦澀,暗生一嘆,卻笑道:“依臣下看沒有八分,也有六七分。鳳瑛非是鼠輩,與旌國結盟,對剛建國不久的青國大有益處。公主……
您雖說遠嫁,但是旌國會是您強有力的後盾,依青國國力,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都不可能對旌國用兵,北面又有戰國強勢,鳳瑛定會好好待公主的。再者鳳瑛俊逸溫雅,雄才偉略,公主活潑美麗,大方高貴,臣想你們定能成爲一對佳偶的,還請公主放寬心。”
燕奚敏定定望着罄冉,目光苦痛難言,半響她忽而淡淡一笑,擡手道:“你且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罄冉見她這般,蹙眉嘆息,起身微微一禮,轉身出了馬車。她輕輕將車門關上,車中那抹消瘦的身影映入眼中,心頭一窒。
她會不會太冷血了?畢竟都是女子,燕奚敏的心情,她還是能夠了解的。若是要她嫁個不愛的人,怕是如何也是不能的。想到原來那個可愛活潑的女孩一下子變得這麼沉靜,罄冉再次搖頭,蹙眉向遠處走去。
守在馬車不遠處的清荷見她遠去,忙提裙奔了過來,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目光在桌上茶具間凝住,她面色一變,蹙眉撲入內室,跪了下來。
“公主,您當真對易大人……,用了藥?”
清荷急急問着,聲音微顫。
燕奚敏擡頭看向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神情微苦,眸中尚帶着幾分茫然,幾分掙扎。
清荷眼眶一紅,眼淚便淌了下來:“公主既然喜歡易大人,爲何不告訴他?也許他也喜歡公主,那樣他會帶公主離開也不一定啊,爲何非要……”
燕奚敏苦笑,打斷她的話,嘆息一聲,道:“他心裡沒我,何況縱使有又如何?我是註定要嫁往青國的,這些年來母后,大哥,二哥,他們事事依着我,寵着我。如今大哥讓我和親,我豈能逃走。大哥這些年太累了,還那麼年輕便落的一身病,好不容易我能爲他分擔些,我……我應當開心纔是。
現如今別說他不會帶我走,便是他放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只是不願意將自己清白的身子給個陌生人,清荷,我只是不甘心啊,這世上哪個女子能不懷春呢……我也曾無數次的幻想過愛情,可是……”
燕奚敏搖頭,低落兩串珠淚,她擡手將淚水抹去,淡淡一笑:“罷了,多想無益。”
清荷卻止不住淚水長流,她挽上燕奚敏的手,低聲道:“公主這般,那……那到時候若是青國皇帝發現公主您……”
燕奚敏擡手輕抹她流淌的淚水,冷哼一聲:“清荷本公主在後宮長大,後宮看似光鮮,實則是這世上最骯髒的地方,什麼稀奇的東西沒有,我自有法子給青國一個完整的承敏公主。何況便是發現了又如何,你以爲那鳳瑛要娶的是我燕奚敏嗎?他要的只是旌國的高貴的承敏公主,只是一個聯繫青國和旌國的工具甚至是人質。”
清荷望着燕奚敏冷漠的面容,但覺心痛難抑,再剋制不住,壓下身體將臉埋入膝頭嗚咽了起來。
“出發,天黑前趕往棉江。”
外面傳來小將的喊聲,馬車緩緩而動,燕奚敏望着窗外飛走的樹木淡淡一笑。
哭,又有何用呢?若是哭泣能止住這前進的馬車,她便是哭瞎了也是願意的。這便是她的命吧,一個公主的命。
此時棉江城西城的一座民宅中,梅林中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夾雜着冷風颼颼,寒光道道,將周邊梅花震得漫天飛卷,遠望之下宛若一場花雪。
鳳戈一身黑衣,身影宛若一道黑色閃電滑過梅林,在離林中花廳不遠處停下,微整衣衫,低頭躬身走向小亭,在小亭旁垂首而立。
那舞劍之人並未停下,清喝一聲,一招長虹落波,劍光宛若白龍在空中盤旋,只捲起地上厚厚的梅瓣紛紛狂旋。
他收劍回身,撇了一眼鳳戈,踏上臺階,早有侍女上來接過他的佩劍,奉上香巾。他取過金絲托盤上的香巾試臉,在椅子上落座,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茗,淡聲道。
“起來吧,怎麼樣?”
鳳戈面色凝重起身在小亭中躬立,並不敢擡頭,只微蹙眉道:“回皇上,朱廣義很是狡猾,他似是發現了我們的人,臣帶人過去時院中已空。臣已下令全力搜捕,這些個前朝餘孽整日興風作浪,人人得而誅之,皇上但請放心,朱廣義既已露面,我等定然能遁跡找到他,尋回藏寶圖。”
鳳戈說罷,半響不聽聲響,微微擡頭,餘光下那抹白影把玩着手中茶盞,似乎並未在意他說的話。可是鳳戈知道,主子生氣了。
自打主子登基稱帝后,便越來越令人敬畏了。他不覺已是額頭冒汗,惴惴不安。
“沒想到聯此番親自前來,還是讓他跑了,莫非他朱廣義的嗅覺比之常人要敏銳的多?”鳳瑛撇了眼鳳戈,放下手中茶盞,望向一株開得正好的梅花,輕聲道。
鳳戈聽罷,微微一驚,忙拂袍跪下:“若是出了奸細,臣有不察之罪,臣罪該萬死。”鳳瑛淡笑一聲:“事情未曾查明,也許只是巧合。不過該查的還是要查,你下去吧。”
鳳戈忙俯首:“臣謝皇上恩典。”
鳳瑛見他猶豫着未曾轉身,微微挑眉:“說。”
鳳戈忙拱手道:“我等在搜尋朱廣義時無意發現小然山中藏着一股人馬,大概有兩三百人,個個武功高強,查不出這股人馬來自那裡。此地離小然山甚近,臣請皇上起駕回宮,臣定領兵將這股人拿下。”
鳳瑛面有沉思,起身踱了兩步,回身道:“今日旌國的大隊該經過小然山了吧?”
鳳戈一愣,忙沉聲道:“回皇上的話,正是。”
鳳瑛點頭,又問:“可知那些人說話是否帶有戰國口音?”
鳳戈微微一思,已明瞭鳳瑛所慮,驚異道:“臣觀那些人武功極高,紀律嚴明,不曾喧譁,似是軍人。難道這些人是戰國派來刺殺承敏公主,阻止青國與旌國結盟的?陛下,要不要臣現在就領兵去保護公主?”
鳳瑛回身優雅落座,道:“不必了,你派人提醒下旌國大隊便可。聽說旌國新秀易青乃是個智勇雙全的人,聯倒要瞧瞧他的能耐。再者,這旌、戰兩國仇恨越大,越有利我青國。你且去吧。”
鳳戈忙領命,躬身退去。
一個時辰後,旌國大隊。
大隊進入小然山正停下了做暫時休整,罄冉剛進入馬車,便覺一道勁風掃來,她雙眸一凜,擡手間一握住一支穿過車窗飛射而來的青羽箭。
“全軍注意!”她大喝一聲,衝出馬車,望向箭羽飛來的東面,但見藺琦墨一騎飛衝而去。
她低頭見箭羽上掛着布條,忙扯下一瞥,眉宇微蹙,擡頭大喝:“不必追了!”
藺琦墨聽到她的喝聲,勒馬迴轉,待到了罄冉身邊,蘇亮和白靖炎已經圍了過來。罄冉見他們目有詢問,將手中布條攤開。
三人一看,齊齊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