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半晌不做聲,過了一會,他又像是完全忘記他自己曾說過什麼,這種嚴重的精神分裂現象,理會得小郭啼笑皆非,懊喪不已!
當小郭說到這一節的時候,我心中陡然一動——在我聽“李遠故事”時,在一個情節上,依稀感到有了追究之處,但卻又抓不到中心。而這時,由於“空中小姐裙中藏槍”,我陡然想到了,關總裁給李遠的那柄槍!李遠並沒有把它還給關總裁,這柄槍到哪裡去了?李遠又不能把槍帶回來,機場的檢查會出來的!
這柄槍仍有關鍵性,十分重要。
我立刻個問題,提了出來,小唐也立刻道:“是啊,要不是他提到了那柄槍,我也不會堅持要追查!”
小郭聳了聳肩:“等我順序說下去,就會明白,請稍具耐性!”
各人無話可說,小郭道:“我看到了李遠的這種情形,知道自己此行,一定不會不結果,心情自然差極——”
小郭的心情差,自然也反應在他對李遠的態度上。可是李遠卻還不識趣,不住地在說他的條件不會比金兒差,何以關夫人會看上了金兒,而對人不屑一顧。
他不斷重複着同樣的話題,那倒使小郭進一步瞭解到他妄想症的根源——原來他因爲暗戀關夫人而成狂,所以纔會有那種稀奇古怪的想法,發展成的他的“故事!”
在啼笑皆非的心情下,小郭和李遠下機,僱了車,直赴李遠故事中的那幢大屋。那屋子確然富麗堂皇之極,而且連着保養得極好的大花園。
小郭看了屋子之後,心想至少有這樣的大屋,倒不是李遠的妄想。可是幾分鐘之後,小郭倒抽着涼氣,雙手緊着握着手,要盡力剋制自己的火氣,才能保持拳頭和李遠鼻子之間的距離!
原來整幢屋子,是論月出租的酒店!
酒店提供完善的服務,當然租金昂貴,但是生意極好,要預約到一年之後,李遠才一出現,工作人員就交頭接耳,總管也立即把小郭和李遠請進總管室,而且,把小郭和李遠分了開來。
然後,總管用極不滿的語氣對小郭道:“和你同來的那先生,上個月,曾作爲辛浦先生的賓客,在這裡住過,可是結果,卻要勞動大量警員,把他請走!”
小郭愕然:“爲什麼?”
總管憤然:“他在半夜大叫大嚷,叫的是一位關夫人快點逃走,說是她的丈夫要殺他,一連幾晚都是這樣,他在發狂的時候,力氣又大,辛浦先生這才召來了警察對付他的!”
小郭苦笑:“辛浦先生又是什麼人?”
總管道:“是一個英國商人,李先生曾和他有生意來往,又恰好有假期,所以才請他來的!”
小郭就是在這時開始握緊拳頭的,他知道自己是徹底上當了。可是當他對李遠道“走吧,別胡鬧了”時,李遠卻一本正經地道:“到了這裡,我想起來了,關老闆給那柄槍放在什麼地方,我想起來了!”
小郭怒意上升,厲聲喝:“你還想胡鬧什麼?你不知道自己的神經病有多麼嚴重?”
李遠一聽,呆了半晌,才道:“原來你也不相信我的話,不過我真的記起那柄槍的所在了,找到了槍,你是不是會相信我?”
小郭面鐵青,李遠苦苦哀求,小郭再去找總管,好話之外,又塞了一疊鈔票,總管纔打開了李遠當日睡過的房間。李遠直奔裕室,在一個放毛巾的櫥中,掀起一塊板,仲手進去,臉上充滿了自信,連小郭也以爲他一定可以取出那支手槍來。
可是,他的手才一伸進去,立時像是碰到了一塊燒紅了的炭一樣,彈了回來,同時,面部肌肉抽搐,形狀可怕之極。小郭一把推開了他,也掀起木板來,他看到木板下面,是一本專講槍械的書,而那本書的封面,是一柄鑲有寶石,看來華麗之至的手槍!
小郭說,他在那一剎間,至少罵了十七八個髒話!
我聽小郭說到這裡,也忍不住罵了一句“他媽的”——事情再明白沒有,李遠這個妄想症者,看到了這本書的封面,就把這樣的一柄手槍,溶進了他的妄想之中,偏偏關總裁也真的一柄類似的手槍,這才令得小唐覺得李遠的故事,有可信之處!
小唐也苦笑着:“真想不到!”
小郭道:“李遠還想說什麼,可是我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終於使他明白他自己的疾病是多麼嚴重,也肯跟我在回來之後,立刻去就醫。”
小郭的經歷,看來已經說完了,可是人人都知道他遇到了怪事,那又是怎麼呢?
小郭遲疑了一回,才道:“我已通知了李遠的妻子,他一下飛機,就被他妻子接走了!”
我道:“別再理會這個神經病了,且說你又遇到了什麼怪事,好像令你十分震驚?”
小郭像是有點不願意說,支吾了一會,又喝了好幾口酒,才道:“我……我看到了金兒!”
所有的人都失聲反問:“什麼?”
小郭神情苦澀:“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也有妄想症,但是在我的感覺來說,我千真萬確,看到了金兒!”
小郭竟懷疑他自己也患了妄想症,可知事態嚴重,他妻子連聲道:“不會!不會,你怎麼會有那種病,你說,見到了,一定是真的見到了,金兒失蹤,就有可能到巴哈馬去了。”
小納疾聲問:“經過的情形如何?”
小郭又喝了一大口酒,才道:“在拿騷的機場,我吩咐李遠留在候機室別走——他的神情沮喪之至。我去買點東西,就在人叢之中,我看到了金兒。”
小納立即指出:“那時,金兒還沒有失蹤,至少有十個人見過他,所以,你不可能見到他。”
小郭在巴哈馬的時候,金兒確然還未曾失蹤,曾有人見過他,很多人。
我看出小郭的經歷,絕不止,“在機場見到了金兒”那麼簡單,一定還有極其駭人的下文,所以我道:“先別過討論是不是有可能,聽他說下去!”
小郭在巴哈馬的時候,金兒確然還未曾失蹤,曾有人見過他,很多人。
我看出小郭的經歷,絕不止,“在機場見到了金兒”那麼簡單,一定還有極其駭人的下文,所以我道:“先別討論是不是有可能,聽他說個去!”
戈壁沙漠立即附和,小郭吸了一口氣:“我和他在人叢中相遇的情形,有點特別——”
小郭在機場見到金兒的情形,確然相當特別——他正在擁擠的人叢中走着,在想着心事,忽然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那人要是不推他,他就不會撞到那人的身上去了。小郭一擡頭,剛準備說“對不起”時,他呆住了!
那個在他面前,高大俊美的男子,就是金兒!
小郭在那時,還全然不知道金兒有什麼怪異但忽然見到了他,而且又是在李遠故事發生的地點,總是極突兀的事,所以他脫口便叫:“金兒先生!”
那人的神情異特,但立即很鎮定地回答:“先生,你認錯人了!”
小納聽到這裡,咕噥了一句:“若不妄想症發作,就一定是認錯了人!”
小郭冷笑一聲:“衛斯理,請你代我說明!”
我沉聲道:“認人是郭先生的本領,任何人,他只要見過一眼,再也不會認錯——他也不會有妄想症,請別打斷他的敘述!”
小納悶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不郭自信從不會認錯人,對於這樣說,自然令他很惱怒,他道:“我不會認錯你,看來李遠確曾在這裡見過你,所以你纔會進入他妄想的故事之中!”
小郭能夠在那樣的情形下,立即得出這樣的推論,這令得我們都很佩服。
妄想症患者的“經歷”,需要有因頭作爲引發。李遠在拿騷猛然見到了金兒,就是誘使他發生那一段妄想的最好因頭。
但金兒能同時在兩個相隔萬里的不同地方同時出現呢?
剎那之間,小郭的心頭,疑去頓生。而那裡,那人已轉身要離開去,小郭一着急,大聲道:“喂,你別走!”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就抓那人的手臂。其時那人已背向他,他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那人用力一掙,小郭自然而然,拉了那人一下。
這一拉,令得小郭如同遭了電擊一樣——那人竟然一點重量也沒有,整個人都向他撞了過來!
小郭的反應再快,在那種情形之下,也只好自己也後退,機場人擠,他倉惶後退,立時撞到了別人,他身後傳來了呼斥聲。
小郭被那人背撞了過來,自然鬆手,只聽得那人撞過來時,軟若無物,感覺怪異之至,他不由自主,大叫了一聲,那人轉過身來,向他作了一個鬼臉——
小郭在說到這裡時,全身禁不住發顫,連聲音者變了,我遞了一瓶酒給他,他甚至打不開瓶蓋來。
戈壁沙漠關心地問:“是不是那個……鬼臉,有點古怪……很可怕?”
小郭連連點頭:“太可怕了,我想至多隻有一秒鐘,可是那人的臉,卻變化至少七八次,變出來的形狀,千奇古怪,甚麼樣子的都有,根本不再是人的臉——或是任何生物的臉,……我相信在那一秒鐘,我連血都凝結了,可是我居然還聽得他對我低聲說:“我說你認錯人了,是不是?”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像一個蜂窩,許多小孔,都在動!”
小納又想發表反對的意見,我制止了他:“聽下去!”
小郭道:“等我定下神來時,那人的背影已在幾步路之外,我咬着牙,雖然剛纔的情形,令我驚駭莫名,但是他還是追了上去。”
小郭勇氣可嘉,他見到了不可思議的怪事,可是他還追了上去!
前面那人越走越快,小郭咬緊牙關跟着,全然未曾注意周遭的環境。等到那人忽然站定時,小郭才發現自己是在一條走廊中,並無他人。
那人站定之後,並不身,只是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小郭倒也不敢太接近了,他失聲喝:“你是什麼?”
他不問“你是什麼人”,而問“你是什麼”,可知他心中的震驚,何等之甚。
那人居然有了回答:“你說的呢?”
就在那人說出這個三字的一剎間,小郭看了他一生之中最奇詭的景象!
照他的敘述,那個人忽然化做一股肉色的氣體,自他的衣服之中升起來,在半空中,還維持着人形,約有半秒,就顏色變幻,消失在空氣之中了!
說完了之後,他張大了口喘氣,樣子像是一個傻瓜,而我們聽的人,也目瞪口呆,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個人,忽然化爲氣體消失了,而且在這以前,他的臉,或是他的頭部,竟然會隨意變形!
我曾見過樣子級怪的外星人,最怪異的莫過於“紅人”——能把人嚇成瘋了,可是究竟那只是形狀上的怪異,並不是形態上的怪異。
所有生命形式,即使是不屬於地球的生命形式,總應該是固體的(這是地球人囿於環境形成的觀念),我也聽說過,可能有液態的生命形式,液態的生命,已屬於不可思議之至,但比起氣化的生命形式來,總還可以想像。
氣體而可以作生命的運行,而且,看起來,這種氣化的生命形式,遠比我們所熟知的生命形式,先進奇妙得多,至少,他可以隨時在空氣中消失。
這時候,我們幾個人的思緒,都在循同一方向進行,想到的事都大同小異。
所以,呈時之間,我和白素首先發出了“啊”地一聲,戈壁沙漠叫了起來:“氣體人,金兒是一個氣體人,所以沒有重量!”
小納面色慘白,聲音異樣:“他在!他在!”
他的話,我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他是說,當我們進入金兒的住所時,金兒在他的住所之中,只不過因爲他是氣體人,和氣溶爲一體,所以我們纔看不見他!
戈壁沙漠又叫:“那些保險箱!”
那些保險箱被打開之後,除了小仙的相片之外,什麼也沒有——當然不是什麼也沒有,而是有氣體的,既然有氣體人,自然也可以有其他的氣體!
氣體可以達成生命的運作,那是最複雜的運作形式,自然也可以有其他的運作。
那是我們很難作進一步想像的情形。
小唐在衆人喘息聲中驚叫了起來:“小仙,那麼小仙她……她……”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想了一會,才徐徐地道:“照我的推測,金兒和小仙既然熱戀,小仙又決心追隨金兒,那麼,金兒一定一直在努力,使小仙氣化,把她也變成氣體人!”
我得出的結論,連我自己,也覺得怪異莫名,所以一面說,一面竟不由自主搖着頭——可是除此之外,又沒有別的可能。
各人沉默了好一會,小納才道:“要證明這一點很容易,只要去看看她在不在不就行了——她絕無可能在嚴密的看守下離開,除非她已化成了氣體!”
小納提出來的方法,又簡單又實用,戈壁沙漠齊聲道:“只有一小時,我們就可以複製鑰匙——如果她不開門,我們也能進去。”
他們一揮手,先行離去,小唐開始不斷打電話,三十分鐘之後,電話依然無人接聽,我們說啓程,來到了那大廈的頂樓。
按鈴,全然沒有反應,黃堂也趕來了,聽了我們的結論之後,他的樣子佔怪之極,他道:“不管怎樣,她人一定在裡面,可能發生了意外,警察也有必要破門而入!”
說話之間,戈壁沙漠已經走出升降機:“不必破門,自有開門的工具!”
揚着手中的鑰匙,他們很快就打開了門。小唐一馬當先,一面叫着“小仙”,一面走了進去。
這頂樓的住宅單位雖然大,有接近一千平方公尺的面積,可是那麼多人進來找,別說是找一個人,就算是找一隻蚊子,也無法遁形。
不到兩分鐘,就絕對可以肯定,小仙並不在這屋子之中!她不見了!
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怪異——在那麼嚴密的監視下,小仙沒有可能離去,她消失的可能性只有一個:她化爲氣體,溶入了空氣之中,任何一個小空隙,都可以供她離去,然後,她可以在空氣中,自由自在,翱翔萬里,隨她的心意,在任何地方,她都可以再運用她氣化了的身體,變回美豔不可的美女,出現在人們的眼前!
她能這樣,金兒自然也能這樣,因爲他們都是氣體人!
關總裁的財勢再大,也奈何他們不得了!
這種生命形式,是地球人的夢想,小仙竟然能得到,當真如同古代的人忽然遇到了神仙,自己也成了仙一樣,是異樣的福祉!
小唐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雖有點悵然,但是並不悲切。
由於發生的事實在太奇譎,所以各人的行爲,也有點不正常,像戈壁沙漠,他們把所有的隱蔽的保險箱全部打了開來,而且不停地懇求:“請現身,請讓我們看看,給我們開開眼界,看看氣體生命是怎樣的。”
他們的請求,當然沒有結果。然後,他們就自怨自艾,一面敲打着自己的頭部,一敲打着自己的頭部,一面道:“上次打開的時候,他們一定全在,那時求他們現身,他們可能會肯,現在他們全走了,唉,真笨,當時竟沒有想到!”
我感到不耐煩:“你們在胡說什麼!”
兩人卻振振有詞:“那麼妥善的裝置,本來就是爲了收藏寶貴東西的,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的?那當然是氣體生命的收藏處!”
小納悶哼:“哪有那麼多氣體生命?”
兩人擡起頭來:“當然有很多,郭大偵探見過,李遠見過,我們說不定也見過。”
小納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再和他們爭下去。
關夫人消失了,黃堂後來試圖向傷心的關總裁說明一下情形,可是這個精明能幹,成功的大商家,根本不能接受——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至於意料之外的是,不多久之後,我和紗,對溫室裕、藍、紅綾、黃金福從頭把這件事說給他們聽時,才說到發現了金兒沒有重量,溫寶裕就叫了起來:“氣體人……氣體人……”
我一向知道這小子的想像力很是豐富,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一點,也極之難得,所以我和白素,都鼓掌表示欣賞。
小寶一受了讚揚,就滔滔不絕:“其實,氣體人,古已有之。”
我斥道:“你胡說什麼?”
溫室格高舉着手:“一點也不胡說,中國的神仙傳說之中,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叫‘太上老君’,這位老君先生,就有‘一氣化三清’的本領——運用本身的氣,化出三個化身來!”
溫寶裕的話,雖然不着邊際之至,可是又確有這種傳說存在。
他又道:“中國人一直強調生命的三大要素是精、神、氣。可是氣本來就是生命形式之一。而且,物質三態是固體、**、氣體。地球人的生命形式,是三態具全,爲什麼不可以有異星的生命形式,而只有兩態或一態的。氣體和**人,完全是可以想像的生命形式!”
紅綾忽然接口:“就算是完全超越物質三態的生命形式,也一樣可以設想。”
我和白素,立刻向她望去,她侃然道:“靈魂就是,不屬於任何形態,卻又是一種生命形式!”
她把靈魂稱之爲“一種生命形式”,這很是怪異。我知道她才和曹金福一起,有陰間之旅,必然在陰間使者和陰間主人處,對人類的靈魂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所以纔會那樣說的。
她一定會告訴我們她的經歷,到時自會明白,所以我們都沒有追問。
溫寶裕在繼續發揮:“阿拉伯神話之中,那個在瓶子中冒出來的巨人,當然也是氣體人……”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很好的假設!”
溫寶裕高興之極,手舞足蹈,但忽然之間,又皺着眉:“氣體人的生命方式,還是難以想像,有許多細節,簡直超乎想像力之外!”
我伸了一個懶腰:“以後見了可疑人物,抱他一抱,立刻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氣體人了!”
說着,她攔腰抱起了藍絲,不斷地打轉。
藍絲當然不是氣體人。
他又問:“這個故事,記述出來之後,你會命名什麼?”
我道:“我會叫它‘運氣’——有生命運行的氣體。而且也可以玩花樣,使人摸不透這個故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比較有趣。”
溫寶裕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拍起手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