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之後,兩人又補充:“那是利用電磁原理的產品,很多私人實驗室都能生產,我們無法確定是在哪裡和由什麼人制造的。”
白素又道:“要形成人工電磁場,需要穩定的高壓電流,這住所——”
不等白素說完,戈壁沙漠就道:“是,在升降機旁,就是電壓房,總共有十條線通入住所——其中一條是控制大門的,所以我們才知道另外還有九個隱蔽的所在,而且利用儀器追蹤,很容易找出它們的所在!”
兩人說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氣。他們也立時道:“我們用儀器發現了九處,衛斯理一點儀器也不用,光憑自己的觀察力,就發現了六處,真是好本領!”
我接受他們的稱讚,現出不妄自菲薄的微笑。
白素這一次,像是在自言自語:“用那麼大的工程,完成了如此隱蔽和複雜的裝置,卻只用來放心上人的照片,真是說不過去!”
我立時指出:“心上人?只怕未必,只聽說關夫人對金兒有興趣,沒聽說金兒對關夫人也有興趣。”
白素對我的異議,考慮了十來秒纔有迴應:“剛纔我說‘心上人’,倒真是脫口而出的——由於秘密收藏異性的相片,是暗戀行爲的標準行動。現在仔細一想,覺得又有了異點,金兒是單身男性,這世上竟然有單身男性,可以抵擋關夫人這樣美女的誘惑?”
戈壁沙漠不由自主搖着頭:“不能,我們不能!”
小納憤然:“他不是男人,他沒有重量,沒有指紋,沒有女人,他甚至不是人!”
小納作出了“他不是人”的結論,雖然是激憤之詞,但我們都不覺得突然。
因爲這位俊男的一切.實在太古怪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我才問白素:“你的小發現是什麼?”
白素皺着眉:“我發現在關氏機構之中,幾乎人人都知道總裁夫人對金兒落花有意,大抵只有關總裁一個人不知道。所以儘管女職員也對金兒有意,但沒有什麼人敢公然表示,也令得所有人奇怪的是金兒的流水無情。所以大家猜測金兒是同性戀者,可是偏偏對男同事,他極端正常,絕無異樣!”
我心中一動:“機構中人人皆知,那麼李遠也一定知道的了!”
白素點頭:“當然李遠也知道。這足以提供他的妄想資料,如果他們確然是一個妄想症患者的話!”
我這一問,也正由於想到了這一點之後——根據這個事實,人人都可以聯想到總裁和夫人吵架,總裁想殺妻子等情節。
這證明李遠確然是一個妄想症患者的可能性!
我不禁苦笑起來——整件事,是李遠的故事有可信部分纔開始的,可是幾個圈子兜下來,“李遠故事”大有可能真是他的妄想。
可是,卻由於“李遠故事”,發現了金兒這樣的一個奇人——在我的故事之中,在很多情形之下,發展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是像這次的情形,卻也並不多見。
小納由於一開始就從金兒沒有重量這個異象追查起的,所以他的感覺和我不一樣。他甚至十分不屑地道:“那個李遠,當然是一個妄想症患者,他所說的故事,全是他的幻想!”
我無可奈何:“看來事情確然如此,可是小郭卻又發現了怪事!”
小納笑了起來:“我也認識這位郭大偵探,他這個人,行事說話,都誇張得很!”
用這樣的話去形容小郭,倒並沒有冤枉他。可是我卻深信,這次小郭確然是發現了一些怪事的。
但是我沒有再說什麼——因爲我無法猜測小郭的遭遇,一切要等他回來了再說。
白素又道:“我去見了李遠的妻子,目的是向她,關夫人是不是也曾向她說過什麼秘密的。可是她說沒有,她們雖然是同樣出身,但是友情並不深,不像小唐和小仙,一直對我不談她的好朋友。所以,她不知道這個秘密,而在提到關夫人的時候,她很是不愉快,原因似乎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把關夫人當錯綜複雜是夢中情人,連李遠也不例外!”
我嘆了一聲:“這會不會是李遠精神分裂的成因?”
白素緩緩搖頭道:“小唐相信李遠故事中有真實的部分,必有原因!”
我一頓足:“這女人,看不出她那麼倔,怎麼都不肯說,可惡得很!”
白素不同意:“我倒說她可愛,能堅守原則,替朋友守秘密!”
說到這裡,電話響,是黃堂打來的:“一,仍然沒有金兒的下落。二,關老頭不得其門而入,大罵了半小時,悻然離去。三,關夫人有訪客,是郭大探的妻子!”
小唐去探視關夫人,這並不意外,她們既然是好朋友,關夫人的生活起了那麼大的變化,眼看非改變她關夫人的身分不可,自然該同好朋友商量。
我立刻向戈壁沙漠望去,兩人也立時鬼頭鬼腦,笑了起來。
白素立時皺眉:“裝了偷聽器?”
我怕戈壁沙漠尷尬,忙道:“很有必要,是我暗示他們的。”
白素勉強笑了一下:“只怕已複製了鑰匙?”
兩人倒老實:“還沒有,不過資料齊,全舉手之勞就可以複製。”
白素嘆了一聲:“我看各位枉作小人,不會有用!”
戈壁沙漠立時默不作聲——這是他們一向很尊敬白素之故,若換了我這樣說,他們非大大地反駁不可。
白素笑:“兩位別生氣,那住宅的主人,懂得設置那麼高科技的裝備,可知他也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你們留下的設備,他一定能發現的!”
戈壁沙漠仍不以爲然:“那是金兒先生的本領,現在在那裡的只是關夫人也看她不懂什麼。那位大偵探夫人,別說是她了,就算大偵探親臨,只怕也難以發現我們留下的裝備!”
說了之後,他們又立即補充:“若是衛夫人認爲我們的行動不夠光明正大,那我們承認——我們從來也不是什麼君子!”
兩人性情率直,我怕再說下去,話會說僵,忙想打回場,白素卻道:“當然也有這樣的意思。”
兩人漲紅了臉,我心中一動,忙道:“你的意思是,金兒在那個住宅之中?”
我由於驚愕,一句話分成了兩半來說。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各人的注意,白素眉心打結,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出,足有一分鐘之久。
然後,她才道:“我確然有這個意思——別問我何以會這樣想,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樣的感覺。”
白素的話,奇妙得很,可是這幾句話,反倒得到戈壁沙漠的同感。他們道:“要證明這一點很容易,要是我們的設備被破壞了,那麼,就可以說明,屋主人金兒,是在屋內。”
世事難料,有許多,化盡心力,難以達成,卻會在許多情形下,在偶然的機緣下,得到了成功,這就是所謂“踏破鐵鞋無抽象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像我們現在經歷的這件事,茫無頭緒,至於極點。白素和戈壁沙漠的爭執,本來和整件事並無關係,可是發展下去,竟成了一大關鍵,當實是誰也想不到的!
我聽得兩人這樣說,只當他們是在意氣用事。小納也有同感,他悶悶地道:“那屋子中別說藏一個人,就算有一隻蚊子,也被發現了!”
戈壁沙漠固執起來,也真夠瞧的,他們道:“那兩個女人決破壞不了,要是被破壞了,那就一定是金兒乾的事,他也必然在屋子裡。”
小納沒好氣:“要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你們的裝備是在正常運作,還是被破壞了?”
兩人的回答很快:“讓我們接近那裡就可以——通過儀器,若是聽到屋中人的對話,就是在正常運作。由於裝置太精巧,所以傳聲的距離,無法太遠。”
小納大是興奮:“這兩個女人之間,有着大秘密,去聽聽她們說些什麼!”
戈壁沙漠道:“好,這就去!”
我其實也很想去——那屋子中只有小唐和關夫人,她們竟然無話不說。但是白素剛纔表示了此舉不夠光明正在,我也不能太執着了。
所以,我沒有跟去。
他們三人走了之後,白素嘆了一聲。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意思再明白不過,她還是不贊成這樣去竊聽他人的隱私。我裝成不懂,自言自語道:“小郭最快也要十六小時之後纔到——”
我想沒話找話說,可是白素一下子就打斷了我的話頭:“一直未曾想到金兒纔是整件怪事的關鍵人物,你見過他,覺得他有什麼特別?”
我不禁苦笑道:我見他的時候,根本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且,他的怪異之處,是在於他沒有重量,這是看不出來的!”
白素側着頭:“他並不特別避人,一直在公開活動,何以他竟然又怕被人發現這個秘密!”
我攤了攤手:“誰會無緣無故去抱抱他呢?”
說了這一句話之後,我陡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啊”地一聲:“你是說,關夫人應該有機會知道。”
白素抿着脣,用力點了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是的,關夫人有機會知道。她想引誘金兒,女人要引誘男人,尤其是關夫人這樣的美女,是極之容易的事,可供使用的手段,多達八百餘種,其中的一種,就是主動和男性有身體上的接觸,比如說,裝成喝醉了,或者驚嚇了,突然之間,倒向對方的懷中,或是抱緊了對方的身子。
在這種或類似這種的情形下,金兒若是輕得不足一公斤,就很容易被發覺。
設想一下若有這種情形發生,關夫人在忽然之間,發現高大挺拔一個美男子,竟然輕得如同紙札的人-般,如果她是詐婚,只怕一定會變得真的昏過去!
我和白素想到了同樣的情形,所以我們也一起現出駭然的神情,而且,自然而然,相擁了一下,以確定對方不是一個沒有重的人。
也就在相擁的那一剎間,我想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整件事,看起來錯綜複雜,荒誕怪異絕倫,而事情發現到了現在,已可以肯定,中心人物是金兒。
而金兒的特異之處,是他沒有重。所以,只要研究何以他會有這種奇異的現象,就有助於解開整個謎團!
我立即把這一點提了出來,而且道:“小納已排除了電腦系統出錯的可能,所以必須確認金兒真的沒有重量,我們要設想在什麼情形下,會有這種現象發生!”
在若干日子之後,我向紅綾、溫寶裕、藍絲、曹金福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曾要他們就這個問題提出自己的設想,青年人的相像力比我和白素豐富。溫寶裕提出了“金兒整個人都只是一個立體投影”的說法。
當然這個說法難以成立——不錯,立體投影沒有重量,但是怎能在立體投影之上穿上衣服?
這是閒話,略提一提就算。
當時我和白素的討論,是白素先發言:“重量是由星體的地心吸力產生的,而星體的地心吸力的大小,由星體的質量來決定——最爲人熟知的是,地球質量的密度是月球的六倍,所以在地球上重六公斤的物體,到了月球上,就只重一公斤!”
白素一開始,就用實用科學的已知識來設想,正如我的想法一樣。我點頭:“一個體重六十公斤的人,到了月球上,他的體重,就只有十公斤!”
我這樣說了之後,我們兩人,都靜了一會——因爲依此類推,問題變得相當簡單。
如果金兒不是地球人,而是來自一個地方吸力強過地球一百倍的星體,那麼,他到了地球上,就會輕了一百倍。
如果他的星體,地心吸力比地球強一千倍,那麼他的體重,就會輕一千倍——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原來的體重,就算有一百公斤,到了地球上,他也就只有十分之一公斤,輕得和一包香菸一樣。
我們互望着,過了一會,我才道:“在地心吸力如此不同的環境之下,他能生存嗎?”
白素道:“爲什麼不能,地球人甚至可以在完全失重狀態下生存!”
我揮着手:“那情形不同,地球人離開了地心吸力的範圍之後,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體重,而他……如果照我們的設想,是他變得很輕,可是一切東西,對他來說,相對他都會變得奇重無比……”
白素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你怎麼完全想反了?應該是其他任何東西,對他來說,也變得輕了一千倍纔對!”
我用力搖了搖頭,一時之間,觀念混淆無比,定了定神,才肯定白素說得對,我是說反了——碰到這種種怪事,難免有這種情形。
我一面點頭,一面道:“還有沒有別的假設?”
白素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我沒有,你有嗎?”
我搖頭:“我也沒有——其實這個假設不難作出,何以小納會沒有想到?”
白素道:“或許他想到了,但是不願意相信金兒是外星人這個事實!”
我去斟了兩杯酒,遞給白素一杯:“金兒是外星人,他這個外星人在地球上的行爲,可古怪得很,在一個商業機構中當總裁秘書,這算是什麼名堂?”
白素笑:“或許他想更徹底地瞭解地球人的商業行爲,這種行爲,或許在宇宙之中,只有地球人才有,那就值得研究了。
我對白素的說法,不是完全同意,但是也沒有法子反駁。我道:“那麼,小唐和關夫人之間的秘密,一定是關夫人知道了金兒是外星人,說給了小唐聽!”
白素緩緩呷着酒:“如果小唐知道金兒是外星人,她不會不對我們說,因爲事情太大,而且太關鍵了,她應該對我們說一說,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我搖頭:“也不見得,就算確定了金兒是外星人,也難以解釋‘李遠故事’,也不能解釋何以關夫人一聽到‘假人’,就大爲震驚。”
白素也皺了眉——事情才以爲是大放光明瞭,可是疑問又接踵而來。
白素在自言自語:“難道金兒是一個假人?假人也不能完全沒有重量!”
我也搖頭:“其中必須還有我們想透的關鍵在——這個關鍵,關夫人知道,但她未必告訴小唐,她告訴小唐的,是另外一些事。”
白素不出聲,我補充:“所以,戈壁沙漠留下偷聽裝置,大有必要。”
白素淡然道:“撇開道德觀念不說,自己推理所得,已遠比偷聽所得有趣得多!”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想:“關夫人人告訴小唐的秘密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後來當然有了答案,極出人意料,也令人啞然失笑。歷史實在想不到只是那麼一回事。)
白素喝乾了杯中的酒:“金兒的身分,如果是我們所料,只怕他不會出現了——通常,外星人在暴露之後,就會消失!”
我擡頭向天:“真是奇妙,地球人對外星人的設想,千奇百怪,也可以說可以想到的都想到了,可是一個沒有重量的外星人,真令咋舌——他是不是隨時想飛說法可以浮起來?”
我這樣問了之後,感到答案可笑:“只怕他要**才行,身上有一條內褲,他就浮不起來!”
白素並沒有什麼反應。我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戈壁沙漠在門外的大呼小叫聲,已傳了上來:“你心急什麼?當然是見了衛斯理之後一起聽!”
接着,便是門鈴聲,我去開了門,戈壁沙漠滿臉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走進來之後,擡頭望向還在樓上的白素,叫嚷:“衛夫人內外料錯了,我們記錄到了超過二十分鐘的對話!”
小納也跟了進來,神情很是不快。可想而知,一定是他想先聽爲局勢,但是兩人不肯,要見了我再聽。
白素微笑道:“那是我料錯了,足證兩位設備之精良。怎麼只有二十來分鐘?”
戈壁沙漠向樓上走去,一面走,一面道:“郭夫人只逗留了二十分鐘,我們看到她離去,並沒有看到我們。”
說話之間,各人都進了書房,兩人把一隻扁平的小盒子,放在桌,按了一下——彆着那東西小,可是發出的聲音,卻很是響亮,而且,人聲宛然,很是傳真。
首先聽到是一些聲響(立刻知道那是按動電話的聲音),接着,便是關夫人的聲音:“小唐,我出事了,心煩意亂,你能來陪我?”
小唐那邊的回答無法聽到。兩人有點歉意:“要是在電話上裝上偷聽器就好了!”
關夫人的聲音的的確很煩亂:“你來了再說,對了,我現在在金兒的住所。家?回不去,等你!”
電話通話完畢之後,是好一會的沉默,間中略有聲響,兩人在旁解釋:“這是敬酒的動作所發出的聲音”,“這是點菸發出的聲響”,忽然又傳來了一陣音樂聲,但是又立即消失,想是關夫人心情煩躁,想聽音樂,而又沒有心思聽下去。
過了約莫十分鐘,悅耳的門鈴聲,竟是著名的“命運交響曲”開始的四個音符,接着,便是兩個女人互相的稱呼:“小仙”、“小唐”。
然後,又有十來秒的沉寂,才聽得關夫人道:“我和老頭子之間完了——遲早要完的,我揀了一個好時機,在一屋子全是警察的時候,讓他知道了我和金兒的關係。”
小唐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的話一樣不多,她只是嘆了一聲:“你既然決定了,那就不必再煩,你那位呢,他知道了?”
聽到這裡,我們全部緊張起來。關夫人只是嘆了一聲,卻沒有回答。
正因爲小唐不是一個饒舌的女人,所以她竟然沒有再追問下去。
關夫人在嘆了一聲之後,又說了好一會話,說的全是兩人之間的友誼如何深厚之失的話,聽得我大是不耐煩。接着,關夫人:“我這一去,我們再見面的機會,可是等於零了!”
小納失聲道:“她知道金兒去了何處,她也要離開!”
他一面說,一面自身邊取出無線電話來,按了一下,就吩咐:“關夫人有意去和金兒會面,嚴密監視,緊逼跟蹤!”
他下着命令,又狠狠瞪了戈壁沙漠一眼,用意明顯:若是關夫人已經走了,就是兩人的過失,因爲兩不肯讓他先聽錄音。
他的電話中傳來了回答:“關夫人仍在那屋子中,沒有離開。”
小納這才鬆了一口氣,重複了剛纔的命令。
那小盒子中,繼續傳出兩個女人的對話,小唐也很感慨:“人生聚散,誰也不能主宰,你只要能感到幸福,老朋友自然爲你高興——從小你就幸運,要得到什麼,總比別人容易些。”
這一點,是美女的特權,幾乎毫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