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灰燼鋪天蓋地。
裝修工人陸續收工離去。
林離和紀從從,像以前一樣並肩坐着,觀看那夕陽的下落。
其實林離知道他不甘心什麼,只是他沒法用語言描述出來。但他是知道的,明白的。
不管是守望還是別的,在一個暖春的夕陽中,都有了答案。
車上,人人都在關注着這邊,關注小師祖和老闆的隱私。
沒有人注意到,薛蘭思的眼是紅的,心是揪住的。
默默的坐了好久,夕陽半邊落入建築羣中。
紀從從悠揚輕道:“好久沒有看到真正的日出日落了。”
她開心的笑着打了林離一下:“你還沒跟我說你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
林離溫柔的看着她:“你希望我過得怎麼樣呢。”
紀從從偏偏腦袋想了想,合掌笑顏道:“我希望你呢,不要很窮,也不要很有錢。太窮會很苦,太有錢會很累。”
“我希望你的生活是快樂的,充實的。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不用很辛苦的工作,又有不少的薪水讓你幸福過日子。”
“我希望你有一個女朋友,不用太漂亮,是一個很溫柔體貼的女孩,心裡很美。她會對你很好,等你工作回家,你會發現有一桌很可口的家常菜在等你。”
“你早晨起來,會有一頓很清淡溫馨的早點在等你。”
“你會在上班的時間,偷偷的抽空打給她。”
“嗯,她應該很喜歡小動物。你有時候會很煩,因爲她老是從街上揀來無家可歸的小動物。但不要緊,她會很快樂,還會把快樂傳染給你。”
她明亮的眼睛看着林離,嘴角彎彎,像一輪淺淺的月兒。
她還是這麼善良,這麼快樂無憂,還是那麼的完美主義。
林離苦笑:“你說的是自己呢,我哪有你這麼幸福。”
“閒的時候閒得要命,忙的時候又忙得要命。幸福哦,離我很遠呢。”
“哪有。”紀從從嬌嗔,指尖溫柔的按住心口:“幸福就在你的心裡呢。”
林離貌似茫然的調侃:“英國的大學,就專門教這麼玄乎的理論知識嗎。”
她笑了笑:“等等,我先把書店給關了。”
“我幫你。”林離跑過去,幫她把門關了,會心一笑。
“我家就在附近,去我家坐坐吧。”
“好啊。既然不遠,那就走路過去吧。”
紀從從點點他笑:“你還是喜歡走路呢。”
往後一看,賓利打頭的一排名車緩緩跟着:“就這麼跟着,他們要有事,就讓他們先走吧。”
“別管他們,讓他們繼續跟着就行了。”林離大剌剌的擺擺手。
紀從從吐吐舌頭笑:“那我媽可就要煮很多人的飯菜了。”
“還是那句話,別管他們。”林離回頭衝這幫人喊道:“你們先去吃飯。”
老查理不跟林離客氣,昆瞎子他們在後邊繼續跟着,自然有人把外賣帶來給他們。
紀從從明亮的眼睛看着林離,有些溫柔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大老闆了,他們是你的手下。”
“哪有,他們是我的朋友。”林離和她並肩而行:“大老闆是算不上,就是有時候有點煩得慌。”
羅羅嗦嗦的說了半會,知道林離這半年來的事業,紀從從忽然跳開笑道:“你慘了。”
“越有錢,越累呢。你要小心,不要成錢的奴隸哦。”
紀從從的家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兩層小別墅,在夜幕中,屋子四周環繞着許多小小的彩燈。
她指着彩燈說:“看,只要多一點點,就變得好漂亮呢。”
進了屋子,先是聽着紀媽媽的聲音:“從從,洗手,準備吃飯了。”
林離本來是在笑的,但一個聲音從廚房傳來,令他的笑容僵硬如石頭。
“從從,你回來了,書店裝修得怎麼樣了。本來我下班想過去幫你的,可老闆又拉着我說了一些事。你說老闆煩不煩,連那樣的小事都要跟我說,又不漲我的薪水。說起薪水,我樓下那家公司又裁員了……”
人未現,聲先至。
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然後,林離渾身僵硬的看到一個華人青年從廚房小意的端着菜出來。
不是很帥,也不是很高大威猛。
這華人青年看見林離,卻是燦爛的笑了:“從從,這是你的朋友呀,請人家坐呀。”
紀從從看着林離:“還沒跟你說,他是我的未婚夫楊強。”
“他是我的老同學林離。”
林離覺得自己是給人扯着臉皮笑了笑,大約比哭還難看吧。
原來,在他心裡邊,跟仙女一樣的從從,也有一天會嫁人生子。
楊強燦爛的笑着走過來擦擦手,和木然的林離握了握:“你好,我早就聽從從經常提起你們這些老同學,早就想認識一下了。你是不知道,從從呀,有空沒空就念着她的老同學,常說有時間一定要回去看看……”
平凡的人,連名字都很平凡。
紀從從從林離身邊走過去,站在楊強的身邊,兩個人都用笑容迎接他。
感受着這笑,忽然間林離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也笑了:“很高興見到你。”
看着楊強的笑,林離心想他大約明白爲什麼是他了。
紀從從衝林離一笑:“別理他,他這個就愛羅嗦。叫他去買瓶醬油,半路碰着塊石頭,他都能跟石頭聊半小時呢。”
林離釋然,失笑。
反倒是紀媽媽一出來,看見林離,才猛的大吃一驚,嚇了一跳,險些把菜都給扔出去。
一頓飯吃下來,林離迅速想開了,迅速適應了。
不知爲什麼,他的胃口特別好。興許是因爲那些快活的笑。
吃完飯,林離和紀從從索性在外邊散步。
紀從從看着不遠處的賓利,偷偷的笑:“剛纔我看見車裡邊有個大美女,一定是你的女朋友。”
“她呀。”林離看了過去,看不清車裡的情況:“算是吧。”
是嗎?不是嗎?
林離茫然,半天,才意識到,其實他沒有什麼遺憾了。
再和紀從從閒話一會,知道她考慮過回國,再說起過往的許多許多。
林離看了看天:“我該回去了。”
紀從從吃驚,林離微笑。不曉得爲什麼,他的笑容是真正成熟的男人才有的:“我想要的,已經有了。其他的,就還是……”
林離對着空氣,吹了口氣。
一件沉澱了多年的心事,終於了結了。
紀從從懂的,她遲疑道:“大概三個月後,我和楊強要結婚了,你會不會來。”
林離凝望她:“如果你發請貼給我的話。”
紀從從笑了,她放開了。就在剛纔,林離也放開了:“你等一等。”
不一會,紀從從和楊強從屋裡出來了,紀媽媽站在窗戶看着他。
不曉得爲什麼,林離隱約聽到紀媽媽說了一句話。
她說:“對不起。”
楊強爲林離這麼急着走而惋惜了幾句,林離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好好對從從,不要辜負她傷害她。”
“她,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女孩。”
可惜,我已錯過。
楊強迷惑的看着他,不懂,但堅決的點點頭。
“我送你過去。”紀從從陪着他走向銀色賓利。
在車前,她頓足,把手裡的一個盒子遞給林離,在月光下,她說:“這些本來該是給你的。”
“可惜是被我媽給截下來了,她還說是張叔叔在的時候要她這麼做,其實我不太懂。”
盒子沉沉的,像是承載着某些過去。
林離看她半會,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上車,拿下來一個旅行袋。
旅行袋子鼓囊囊。
在認識小青以前,林離以前一直隨身帶着這個袋子。這次來歐洲,不曉得是心血來潮,還是有所預感,把這個也帶來了。
袋子給了她:“這是我送你的。”
皎潔的月光好象只灑落在她一個人的臉上,有一種獨有的光輝。
林離貪婪的凝望着這張臉,紀從從微有些羞意的看着他,伸出雙手:“臨別擁抱。”
林離和她擁抱了一下。
然後,林離凝望着她,發自肺腑的說:“從從,你比以前更美了。”
“我走了。”
林離上車,汽車發動,緩緩遠去。
紀從從揮了一下手,等汽車都走得沒影了。她的笑容,纔像潮水一樣斂去,有些淡淡的憂傷。
月光傷心的躲進了雲裡,只有一些些的月光灑下來,照在她的眼角,有一絲絲晶瑩的朦朧。
她看着這個旅行袋,慢慢的,很沉很沉的一步一步走回家裡。
紀媽媽傷心的看着女兒一步步走回臥室,關上房門。
紀從從靜了半天,打開袋子。
裡邊嘩啦啦的落出很多,多得數不清的紙鶴,用顏料塗成了紅的黃的綠的白的黑的。
滿滿一袋子各種顏色的紙鶴。
也許有一千隻,也許有兩千只。
看着這些紙鶴,她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輕聲的嗚咽,輕聲的啜泣。
淚如珍珠,一串接一串。
曾經,少女突發奇想問:“如果有一天,我生病沒來學校,我們見不了面,你想不想我。”
“當然想。”少男答道。
“爲了證明我們沒見面的那一天,你也想我,摺紙鶴送給我做證明。”
“這樣麻煩呀,好吧,折就折。”
“我要彩色的,彩色纔是最好看最快樂的。”
一千六百二十四個日日夜夜。
三千二百四十八隻彩色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