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陸家的行程很快攤到桌面上,四年恍然一夢,居然還有回去的一天。
馬添香苦笑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只有回頭尋找記憶深處纔會浮現的臉,如今一天比一天清晰的徘徊在腦海中,斯文雋雅的陸禮,剛毅直爽的陸昭,錦玉河爲界悠悠環繞的陸家深宅,還有那些既真實又模糊的東西南北四院落,推開塵封的心門,彷彿能看見瑾瀧憨厚的立在門口,搖頭笑看玉順、和風,一個低頭繞絲線,一個招搖着手裡的玉牌,說着今夜哪位爺留宿好掛牌子上去。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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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上的匾額是俊逸磅礴的筆體,綻香苑三個字好像是昨日那個男子挽着自己的手共同寫上,至今墨跡還未乾透。
若時光真能倒轉,是不是就沒了四年磨難般的暮靄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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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變的都在記憶裡,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站在奴隸市場信心十足推銷自己的女孩,也不再是對着向日葵不住給自己鼓勁,相信生活全都是美好的傻姑娘,她不過是誤入千年時空隧道的行者,老天作證,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她只能旁觀。
愛也好,悔也好,錯過還是再見,她都沒那個福氣享有。
“你要走?你真要跟着他們回陸家?”澹臺瀟猛地將門推開,大踏步進來急喘着問。
看的出來他是一路跑過來的,氣息不勻的滑動着喉結,一張俊顏泛着潮紅。諛
添香從思緒中抽回神,擡頭看着他,默默的點頭。
他的雙手像脫水般失去力氣的頹然按在桌案兩端,堅實筆直的手臂繃的僵硬,錦緞裹覆的堅厚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着,潮紅的臉慢慢變的鐵青,他緊緊的閉合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臉色緩和了下來,只是有些蒼白。
添香只是看着他,什麼也沒說,她不知道對於她和他之間微妙感情能說什麼。
澹臺瀟苦笑的扯了一下脣,“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很真誠的,她搖了搖頭。
“呵……就這麼舍下……英蓉?”他性感的脣線訕訕的劃出一抹弧度。
添香搖搖頭,看到男人眼裡倏然放亮,她又點點頭,可轉瞬就在他眼裡找到失落,到底心太軟,她淡淡的道:“好好待英蓉,在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就是你,別讓他小小的心承載太多大人世界裡的東西,那對他不公平。”
“不公平?”澹臺瀟的手緊緊扣着桌案,凸出的骨節看起來有些驚悚。
添香掃了一眼,暗暗摒住呼吸,一點點的向後挪着身子,然後自以爲水過無痕的站起來,打算繞過他出去。
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時候,手腕突然一緊,她怵然皺眉,沉沉的深吸一口,“放手。”
“早知你放不下,四年前,兩年前,到今時今日……,添香,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無情的便是你這種最多情的人。”他深潭般的眸子緊緊鎖着她的側臉,每說一句話似乎都在宣泄痛苦,攥着她的手也在不由自主的收緊,看到她皺眉,他才緩緩鬆開,自嘲的彎了彎脣角,“你還是這樣,不管是痛還是不高興,總是藏着掖着的不肯說,當初若是你肯說,哪怕一句解釋,我們還會浪費掉兩年時光嗎?”
若是當初她肯說討厭嫵娘,她知道,他會送走那個女人,可她沒說,因爲她底氣不足,總覺得他們之間隔着什麼,有些事情不能說的太清楚,現在想來,那種隱憂應該就叫不踏實。
受過傷的心,再不敢全心全意的送給誰,會自主防衛是她的錯嗎?
或許遇到陸白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沒必要瞞着他,可她並沒有及時說清楚,是她剩下的最後一丁點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總覺得一個男人若愛她就會信任她,理解她,給她空間、時間來緩衝一些想忘卻不能輕易忘掉的記憶,結果是什麼,他能給的,和她想要的,在那個以爲會彼此相守一輩子的日子裡,變成了兩條越走越遠的平行線,如今再來追究怪誰,難道不該用情深緣淺來形容嗎?
添香使力的扭着手腕,繃着脣道:“是對是錯早已過去,你又何必執着不肯放手?”
澹臺瀟就在她用力抽回的時候猛然鬆開,她身子不穩的向旁邊栽倒,“啊!”短促的驚呼還沒溢滿口腔,腰身已經被男人抱了滿懷,兩人緊貼的胸口能感受到對方砰砰亂跳的心,劇烈而有力。
絲滑的綢緞像脫光了衣衫互相摩挲的肌膚,鼻息交融頓時讓添香紅了臉蛋。
她的手有些無措的貼在他兩側肩膀上,無力的推搡,太久沒和男人離的這樣近,成熟的氣息在她周身環繞,她的喘息不由自主的就亂了套,不管是禮貌客氣的疏離,還是刻意標顯出的淡漠,此時都被擊的潰不成軍,嚥了唾沫,聲音自己聽着都覺得虛無,“放……放開。”
“我,澹臺瀟,這輩子算是栽你手裡了!”澹臺瀟的身子向前一壓,兩人身體成傾倒型的滾向一邊的暖炕,炕上窗臺擺着魚缸,剔透的琉璃裡金魚晃着金燦燦的尾巴在兩人身邊劃出一抹明亮的光來。
他壓制着不讓她動,溼漉漉的氣息噴薄在她不住顫抖的脣上,細細的,低低的,卻又極其固執認真的說,“伊娜城住就了會很悶,本王決定陪
你出去走走,或許熹顏國舊地重遊也不錯,你說呢,香兒。”
“你……”好像什麼東西擋住了心跳的動靜,耳邊凝滯的空氣裡針落可聞,她甚至忘了此時兩人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只用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在他臉上巡梭着他說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少,或許只是個玩笑,伊娜城是他的封地,他是北國的王爺,王爺怎麼能陪着她一起逃亡!
澹臺瀟迎着她的目光,慢慢的將脣覆上,輕輕沾了一下,探出的舌尖描摹着她的脣形認真的勾畫一遍,然後暗啞吐聲,“別你你我我的,我早就說了,我就是你的,現在纔來見外,是不是太矯情了?”
“……”他的舌尖遊走在她脣上,使得整個身子繃的過於緊張,眼睛也越發瞪的又大又圓,似乎這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在講外星話。
“只怪你心軟,若要逃開,早在兩年前你就不該顧念什麼恩情,你人留在伊娜便是給了我最大的希望,我一直盼望着我們能回到以前,可後來我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回去了,於是我想,那就重新開始。把維親王忘了,我在你身邊,只是個男人,永遠都是……你的男人。”他一口氣說完,末尾語速緩慢而深情。
添香一下又感受到強烈而雜亂跳動的心,那麼真切,一鼓一鼓的好像要從胸口衝破出來。
‘澹臺瀟,你得有多傻啊,一次放棄尊貴的王爺不做,帶着舊家當來這窮山惡水重新開始時已經是犯過一回傻,如今還要再來一次嗎?知不知道放棄伊娜城會損失多少?知不知道你跟着我走,王爺的身份就會變成糞土,一文不值,到底值不值得?你這個最精明的商人,這筆賬可真的算明白了?’
“又不說話嗎?”他伏在她頸窩裡,喃喃的問,其實他並沒有要等她回答,而後幽幽一嘆,“不應聲我就當你默許了,那好,我們一起走。”
添香緩緩合上雙眼,不想讓他看見她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僅用了六天時間,一行人浩浩蕩蕩啓程,與添香到北國不同,此次行程大多選的陸路,澹臺瀟換下王爺裝扮,成了四年前風流倜儻的鉅商陸燁亭,他一馬當先行在最前面,而添香乘坐的馬車兩側則由陸喬、陸白兩人相伴左右。
陸燁亭招牌式的豪華大馬車裡還坐着瑾樂與老觀主,最後面跟着的車廂裡是李媽與英蓉,此一車隊還拖着裝滿各種貨物的尾巴,區別在於貨物上都貼着大紅喜字。
路過關卡的時候,添香能清楚的聽到澹臺瀟,不,是陸燁亭,上前解釋,“此去是與雒陽陸家聯姻。”
“誰家?”此話一出,士卒們與過往商客們立時豎起耳朵打探。
往往在這個時候,陸燁亭出奇的有耐心,一遍遍重複,“西北陸家與雒陽陸家聯姻。”
“不知娘子出自誰家,竟有如此力度,讓西北、雒陽兩大豪商巨賈聯姻。”
“呵呵……。”陸燁亭掌控的火候剛剛好,笑而不語的打發了賞錢,繼續上路。
結果可想而知,一路走來,這世上最具有雄厚資產的兩大陸家要聯姻的事,已經遍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