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娶妻當娶賢,則家門旺,兄弟睦,此女嫁進陸家不足半月就要逃走,可想心不在我兄弟身上,再有我與二哥自小交好,未結姻親時已世人皆知,如今爲了此女二哥竟動手打了我,現在又來與弟爭執,可想將來兄弟不合,家門不安。”陸喬還把側臉朝向周氏,陸昭這一拳下去確實是重手,眼角已見血痕,他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臉的憤慨和勢必要鬧到底的決絕。
看到陸喬眼角的傷痕周氏彷彿感同身受的眼角跟着跳了好幾跳,語氣無奈道:“多大的人了,兩個穿的體體面面的出去往人堆一站也是被前呼後擁的稱爲爺的人,瞧瞧,怎麼還能如孩提般動起手來?爲着什麼?”
陸喬瞅了眼陸昭,陸昭卻是毫無悔意的冷冷瞪了他一眼。
周氏微嘆口氣,擡手撐住額頭,道:“想打架?去院子裡打,大娘這備着千年老山參,哪個被打趴下了大娘親自給他煲湯喝。”
這話聽着像氣話,可由一個長輩嘴裡說出來頓時讓陸喬和陸昭不知所措,滿腦門寫着,打?還是不打鬮?
打,那便是陸家的大笑話,不打這事可就算是不了了之,那麼添香還是要按照原來的處罰去塔樓抄經,那麼……,陸喬急的喉嚨冒火,暗暗攥緊拳頭想爭辯,才張嘴,喬氏一把拉住他,臉色不佳的勉強笑了笑,道:“大姐的意思,媳婦今晚的事就這麼算了?”
陸喬似沒想到到了此種地步孃親還敢說這句話,不禁反手抓住喬氏的手,喬氏不動聲色的將他的手鬆掉,對着周氏又道:“大姐應以陸家爲重,別由她一人鬧的姐妹們心寒
。”
周氏面無表情的撩了撩眼皮,沒有立即答話。倒是一旁的柳氏像是驚嚇過度的臉瞬間蒼白,反應過來騰的站起身,背影擋在周氏身前,對着喬氏怒目而視,壓着嗓子駁斥道:“添香有四位婆婆,我與大姐想法一致,去塔樓抄經,這本也是爲陸家積福德的好事,又對添香有所懲戒,姐妹心寒之說只怕也是不如你一人的願,四妹妹可是最菩薩心腸的,斷不會有你這樣狹隘的心思。哦”
“你……”喬氏被柳氏這麼一堵立時啞住,明媚的一張臉剎時扭曲,恨不得就要上前與柳氏廝打起來,“柳如煙你傻是怎麼着?柳家幾個娘子哪個嫁進來不是皆大歡喜的事,你能指望帛添香做什麼?生孩子,凡是母的都能下蛋,說我心思狹隘。我看你是目光短淺。”
柳氏見喬氏眼睛亦瞪的溜圓,一隻手捏着帕子像只亂飛的蝴蝶在她臉上糊弄,不勝其煩的擡手拍開,絕不是故意下手,喬氏卻趁機一下就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殺人啦,奪命啦!這日子沒法過啦!前腳人家兒子動了手,這會兒連親孃也上陣來,明擺着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沒人撐腰,就得受氣捱打的任由宰割,小喬啊,娘要是死了,你千萬別把孃的牌位放在你爹牌位旁邊,爲娘沒臉見他們,娘是被羞辱死的啊!”
喬氏這麼一坐下拍大腿的唱着哭,跪在那的添香立時覺得進了戲臺子,竟然能清楚的看到喬氏眼圈變紅,眨眼工夫就掉了淚瓣子,可又不得不說,即便喬氏哭的狼狽做作,卻很容易讓人起憐惜之心,過於嬌柔的仿若梨花帶雨禁不住一點風霜的模樣真真是我見猶憐。
不用看周氏也必定是頭痛的腦仁要爆了,要是自己趕上這麼個‘同僚’必定也會崩潰的。
添香有些怔神,突然眼前一晃,就見陸喬跪着蹭向喬氏,雙臂摟住與喬氏抱頭痛哭,嘴裡喃喃喊着,“娘,你死了兒也不活了,兒子如此不孝死了自不能進祠堂,就求大娘將三郎的屍骨埋在墳塋外,兒子在那兒守着娘
。”
添香要不是才覺得生無可戀差點就笑噴了,她真是第一次發覺小喬有戲子的天分,不是與生俱來也是喬氏後天培養的,真不知道這娘倆唱的哪門子戲,想笑的心思漸漸變的酸楚,就爲了趕她走嗎?這麼費力的又是哭又是鬧的,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說跪就跪,說起來全爲了她,她是該以此爲榮呢?還是爲恥!
彷彿是忍不住了,添香低低的笑出聲來,笑聲越來越大,那樣子似是不能自抑,她兩手撐着地面,最終笑的眼淚都流出來,擡手狠狠的抹了一把,猛然擡頭,對着周氏啞聲道:“我求休棄!”
早就愣住的柳氏母子和心煩不已的周氏聞言齊齊看過來,陸喬身子一僵,喬氏按住兒子的手,臉上捂着帕子不動聲色的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添香直直看向陸喬,這一刻,在他身上她怎麼也找不到在西北時那樣溫暖的關懷和輕語的安慰,只有看不透的虛僞,即便那麼的不真實,她依舊看着他,慢慢道:“我求休棄,清身出戶,陸家的男人和陸家的錢,我都不要。”
陸喬似傻眼了,好像初見添香,秀氣的長眉高高挑着。
陸昭始終扭着脖子,這會兒說什麼也扭不回去了。
周氏似擡了擡臀,愣一下才復又坐回去,端住架子,想溫和的笑着安撫幾句硬是扯了半天脣角才發出聲音,可聲音卻是有些陰沉,“媳婦說的是氣話,小女兒賭氣的話以後就別這麼說了,去塔樓抄經對於你來說是莫大益處,佛說: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可想做事需三思,行事需謹慎,凡事留餘地才行。”
周氏說這話時目光自喬氏母子、柳氏母子身上一一掃過,然後在添香身上停駐,見添香似乎什麼都沒聽進去,不由的有點惱怒,可畢竟是經歷大小風浪的人,吃的鹽也比一個丫頭吃的飯多,斂去鋒芒,臉上漸漸露出溫和的笑容,“拜了堂,拜了宗祠,那就是陸家明媒正娶的媳婦,豈能說休就休?算了,夫妻間有摩擦再正常不過,舌頭哪有不碰牙的?”
說完,周氏掩手打了個哈欠,一臉疲倦,懶懶的道:“就這樣吧,都回去歇着,媳婦就在我這兒宿下吧,卯時入塔,用心抄那十卷經書。好了,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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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周氏站起身,陸喬的身子猛的一動,幸得喬氏手疾的一把按住,冷着嗓子,聲音發顫的道:“你也別惱了,以後看住媳婦便是陸家大幸。”
陸喬扭頭看着母親,幽深的眼底泛着急切而心痛的光,這眼神,此時只怕只有喬氏能懂,心疼兒子的癡傻,做孃的不禁鼻頭一酸,吶吶低語,“會好的,沒事的。”這話似乎也只有陸喬能聽見。
一夜風波,一場鬧劇,添香直到被帶進一間臥室還似行屍走肉,如何被脫了衣衫沐浴,如何又穿上衣衫被扶上牀蓋好被子,放下牀帳,她都一點意識都沒有似的,牀帳外一燈如豆,照出淡淡的光,她盯着牀頂一瞬不瞬的看着,眼珠子久久不動。
這是哪啊?
是陸家。
爲什麼會在陸家?
爲一個曾給予溫暖和憧憬的男人。
現在呢?
未如願,反遭棄。
那爲什麼還在這兒?
眼底景物晃動,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與她擦肩而過的陸喬,她跪在那,一身溼透的衣衫,地上氤氳的溼漉漉一塊,他的腳步在她身側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從容走過。
她當時多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對他說,“即使受傷,我還是捨不得放手。”她真想那麼做,可到底沒有,尊嚴讓她在他擦身而過的同時站起身,被陸昭扶了一把,然後轉身由丫鬟扶着,學着他的模樣,從容的先一步離開。
其實她有點後悔,後悔先走,她應該看着他走自己再走的,那樣還能看到背影,現在想來竟然在心裡空成了莫大的遺憾,也許以後她再也不會看到了……
。
眼睛有些澀,像是被西北乾燥的風沙吹了太久,每閉合一下便嘶嘶的痛,真的好痛,連着胸口穿心般的難過。
“少夫人,睡下了嗎?”耳邊有人輕喚,添香機械的扭頭,有些高,她扭動的時候抻了筋脈,後腦勺一陣發麻,刺激的眼眶頓時浮起一層霧氣。
“夫人……。”牀帳被撩開一條縫隙,卻是輕易不上前的紫惠。
添香揉着脖子,一口口的倒吸着氣的沒應聲。
“夫人怎麼了?”紫惠連忙探過身子來,伸手臂扶起她,添香按着脖子,抽氣道:“別動……脖子扭了。”
紫惠連忙不敢動了,半扶着輕聲道:“夫人且小聲。”
添香一怔,隨即挑眉,疑惑的看着她。
紫惠壓低嗓子,道:“是四夫人那邊的陸四讓我問夫人,傷沒傷着?明日去的書塔就在四夫人院子裡,陸四說明天會來見您。”
添香迷茫的看着紫惠,奇怪道:“他怎麼知道我這兒出事了?難道我被罰去書塔抄經的事整個陸家都知曉了嗎?”
紫惠臉一熱,赫然道:“聽說當時河上有巡邏船經過。”
“原來如此。”添香釋然的微微一笑,揉着脖子緩緩坐直身子,“很好啊,反正是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窩囊少夫人,全知道了也好,省的我日後再裝模作樣的,這個職位真比小妾都難混。”
“啊?”紫惠顯然聽不太懂。
添香擺擺手,“轉告陸四,我現在是衰神傍身,讓他沒事別往我跟前湊合,免得跟着倒黴。”
“少夫人……。”添香說完半晌不見紫惠動地方,不由的擡頭看她,就見紫惠似欲言又止,咬着脣瓣遲疑着。
“嗯?有話就說吧,之前本來想着打發掉你們,反正是要逃走,誰想逃不掉,此後跟着我更不可能比原來的主子風光,如有好的出路你儘管走,我不攔着,畢竟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添香說着說着聲音又啞,突然的,她發現自己是個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做不好的笨蛋,所有人都有方向,只有自己方向錯亂。
“不是的少夫人。”紫惠辯駁的搖手,像是下了決心的沉下嗓子道:“奴才既然跟了少夫人必不貪慕虛榮,對少夫人忠心不二,只少夫人就算與人爲善不爭不搶,受盡委屈成全別人也不見得就能落好。恕奴才直言,在陸家,損人利己還是損己利人都不重要,重要的結果是否達到目的。”
“什麼意思?”添香雖聽的有些糊塗,卻也不是傻子什麼都聽不出來,起碼紫惠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是不能對誰都講的,她這是在表衷心?可這番話的內容又指什麼呢?
紫惠帶着一臉的破釜沉舟的氣勢繼續道:“少夫人還不明白?要想在陸家活着,活的好就得懂得利害關係,懂得必須爭取什麼,必須放棄什麼,必須接納什麼,即便是違心的也要去做!”
她似乎是見添香聽的越來越入神,好像給了她鼓勵一般,一鼓作氣道:“像二夫人不動聲色的固守住自己的財權,連大夫人都對她忌憚三分;或是像三夫人那樣風光無限,雖財勢弱一些卻單憑一張嘴就能打入陸家利益中心,別以爲三夫人每次都是耍瘋的胡鬧,想達成所願從來是不看手段看結果的。就算少夫人無慾無求,可也要學學四夫人,怎麼才能在風口浪尖,渾濁不清的陸家洗乾淨旁觀。”
紫惠舔了舔脣瓣,循序誘導着,“少夫人,在陸家只想活着是不行的,總有人見不得您好,少夫人不僅僅是個稱謂,它是您活下去,活的好的身份啊。”
紫惠說的過於深奧,或者說對於添香來說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所以頓時心裡一陣反感,若活的這麼累還不如死了的好,人這一輩子是爲自己活,與旁人斗的死去活來有意思嗎?
“離開陸家呢?”添香突然道。
紫惠稍做怔愣便想都沒想的道:“不可能。”
添香不以爲然,陸家權勢再大還能管到天邊去?只要離開陸家離開熹顏國,陸家只怕就鞭長莫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