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秋的身體有點冷,那是修習玄冰神訣所致,雲狂將他的上半身一把抱在懷裡,熟悉的清雅香氣從他身上飄出,鑽進鼻子裡面。
鼻尖酸酸的,心口脹脹的。
到如今她才真正聽懂了這句話,原來楚少秋說要守護她,說要讓他遠離爭鬥和恩怨竟然是這個意思,枉她自以爲聰明,卻直到今天才完全發現!
楚少秋根本就是爲了替她隱瞞,爲了讓她不受任何傷害,爲了讓她無憂無慮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才陪着她裝作矇在鼓裡,順了她的意,做這一場真真假假的戲!
緊緊抱着楚少秋,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雲狂單手按住他的心脈,一股精純內勁緩緩送出去,楚少秋輕咳一聲,嚥下一口血,黯淡的眸色終於重新又聚起了一點點神采。
“少秋哥哥……”雲狂覺得自己似乎有千言萬語,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話到嘴邊,卻只能發出一聲這樣哽咽的呼喚。
“別說……對不起,狂兒,我……心甘情願,所以別說對不起。”纖長的手指緩緩撫摸着雲狂的臉頰,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寶,她蒙面的白色紗巾此時掛到了耳朵的一側,享受着少年指掌在臉頰上的磨擦,癢癢的,暖暖的,心口卻不可遏制地鈍鈍地痛。
“我只是想保護你,真的很想……保護你,不要自責,這一切不怪你。”
“其實我……”雲狂突然很想將自己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張了張嘴,卻被楚少秋的修長手指堵住,他搖搖頭,俊顏上透着倔強地神色,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狂兒,你不用說,我都知道的。”少年臉上淡淡的笑意更深刻了,側躺在雲狂懷裡,似乎恢復了一些,無力地眯着眼睛。
你真的都清楚嗎?傻哥哥,如果你真的明白我的底細,又爲什麼要爲我做到這一步?定定瞧進他透着堅定的黑色瞳孔,雲狂不忍反駁。
“我知道,你並非一個不求上進的紈絝子弟,你聰穎睿智,心計過人這些我都有察覺,相信你也明白我感覺到了,可是狂兒,我想,我知道的遠遠不止你想象中的那些……”清亮的燭火,在他的眼眸深處,溢出異樣的晶瑩華光。
“你不止聰慧,而且武藝卓絕,放眼整個大楚國內恐怕也是罕見敵手,我知道,那日在宗祠之外遇見的人就是你,你的眼睛和身形,我決不會認錯。”
“我知道,狂兒你的心智根本不是個孩子,你思維縝密從小就懂得韜光養晦,設計精妙,數次與司徒家與皇室交鋒佔盡上風,還有一手精妙賭術,一身武功,我不知道你還會什麼。”
楚少秋深吸一口氣,眸色慢慢地深沉下去:“但光是我看到的,便完全不是一個孩子能夠做得到的,我不相信天下有什麼天才可以無師自通,更不相信那些心計可以由一個毫無人生經歷的孩子設計,這世上的奇妙事情太多太多,所以我知道,你……很可能不是人……”
驀地打了一個冷戰,這樣低沉清潤的話,卻寒冽得嚇人,像是窗外灌入室內的冬夜寒風,一陣呼嘯。
雲狂真的怔住了!
震驚在明亮的星眸內越放越大,她一直清楚楚少秋的睿智,可是她完全沒有想過,他能看到這麼深這麼透,世上竟然真的有一個人可以洞悉這樣不可思議的真像!
“狂兒,不要擔心,即使你不是人,那又怎麼樣呢?”
楚少秋溫柔地撫摸着她精緻的小臉,低低一笑:“我想保護的,我發誓守護一生的,從來都只是你,這是靈魂上的吸引,我無法抗拒,天下之大,唯你能入我心,你是什麼重要嗎?是人也好,是孤魂野鬼也罷,是仙是妖是魔都與我沒有一點關係!”
少年淡淡地笑,淡淡地說:“我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你能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幸福地走自己想要走的路。你有着驚世之才卻一直隱而不發,就必然有你的原因,我只需靜靜守着你,在你需要的時候爲你檔下風雨。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從出生開始便被人安排好了自己的明天,成日生活在陰謀算計之中,這些事情,我來替你做,那場比武,我替你去。我只是希望,你能遠離恩怨遠離爭鬥,不受到半點委屈半點傷害,永遠都做一個快樂的人,不用介入九大宗門的漩渦裡,如果雷門世家需要柳家一條命,那麼,我替你給……”
他果真一清二楚,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七年時光,一世輪迴,家中整整七年也未曾有一人起過半點疑心,而楚少秋只不過和她相處幾日,卻就是看穿了虛迷幻境,看到了真正的她。
耳聞驚雷,雲狂卻感覺不到任何驚怒迷茫,另一種太過激烈的情緒將這些全都衝擊得無影無蹤,不知什麼時候已是熱淚滿眶。
她那樣任性妄爲,他卻在知情的情況下仍是用最溫暖寬大的胸懷包容着她,縱容着她。明知道她有一身絕佳武功,因爲她的隱忍不發,便仍然固執地執行宗門血誓,代替她走上那條極爲危險的道路。明知道她的重重刁鑽詭計,也全無責備,只是淡淡笑着站在她身邊,不着痕跡地替她背下所有黑鍋。明知道今夜會有危險,卻仍是選擇獨自一人面對,吸引住那些人的注意,不願意讓她也面臨危險。 шшш⊙ttκā n⊙co
少秋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出乎我意料的精明,卻又真的很傻很傻!
從前世到今生,雲狂從來都不知道,會有一個男人可以像你這樣傻,完全不介意我的身份來歷,一句也不曾對我提起過,這樣默默地便付出了一切。
溫柔,包容,自由,自尊,甚至是生命……
她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有清淚順着面龐滴落,一滴一滴落在少年如美玉般的臉上。
雲狂從不爲自己的遭遇而流淚,哪怕再苦再痛再難也會咬着牙一點一點爬起來,從不以軟弱者的姿態出現在人前,但這一刻,她停不下自己眼中翻涌而出的晶瑩液體,止不住心中深深的感動,直到今天,她方纔明白,對她來說,真正的痛苦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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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前世所受過的那些,何等的微不足道!
“別哭,哭了就不可愛了。”心疼地拭去那些滑落的眼淚,楚少秋俊臉上漾着淺笑,替雲狂將被風吹亂的烏黑秀髮一點點地打理好,由於身上還帶着傷,他的動作很緩慢,神情卻很認真,好像一個在爲自己最心愛的女子梳妝的丈夫。
“狂兒,女孩的體香很特別,就算你身上塗了胭脂粉,也要記着,別讓人家太靠近你,我們總是那麼接近,一次兩次或許我感覺不到,可是抱着你久了,我又怎麼可能會發現不了?日後,你一定要注意。”
雲狂恍然,原來他是這樣發現她是女孩的,但這些理由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楚少秋語氣中透着濃濃關懷,她心口又暖又酸,只能訥訥地微微點頭。
“今後你繼續耍耍紈絝也沒什麼,但是記着要提防人家背後的謀害,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世上很多人的心機深沉到讓你無法捉摸,無法看破,我只是其中之一,我不會害你,可總有人會眼紅你的權勢地位,雖然你武功不差,也不能掉以輕心。”
雲狂又點點頭。
“還有,記着不要虧待了自己,吃的穿的檢好的用,要是覺得總帶着一張面具憋着難受,偶爾還可以換回女子裝束出去走走,楚國很大,天下更大,總有你喜歡的地方,總會遇到你喜歡的人,不要勉強自己,不要爲我難受,我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一直開開心心的……”
雲狂攬緊他的肩膀,嘴脣蠕動兩下,一口咬住下脣。
一番細心地叮嚀囑咐後,楚少秋眼中亮晶晶的,手中打理完畢,黑色瞳仁裡映着一個秀美絕倫的小小身影,脣紅齒白,烏髮玉面,光潔的額頭全部露出,宛如觀音廟裡的玉女塑像。
“狂兒……你真好看,長大必定也是一個漂亮的美人,可惜……咳咳咳……少秋哥哥怕是……看不到了……”
目光接觸到楚少秋脣角再次溢出的暗紅色血液,雲狂身體一顫,手中的內勁加速灌入他的身軀,搖頭低吼:“不會的!少秋哥哥,你別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能找到辦法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傻丫頭,何必自欺欺人……以你的功力,不難感覺到我身體的情況……咳咳……血誓期間血脈逆行,若體內的血液破軀體而出,經脈混亂……神仙難救……不要白費力氣……”楚少秋的呼吸逐漸急促,臉色愈發慘白,身體漸漸冷得可怕。
“狂兒,少秋哥哥食言了……以後……我不能陪在你身邊……無法護你一生了……對不起……”大片大片的紅色染得二人的衣衫上滿是血漬,幾乎讓人生出他會將身體中的鮮血全都吐盡的錯覺。
一直給他輸送內勁的雲狂自然無比清楚,他體內的經脈已經亂作一團,雲狂醫術一道也曾下過苦工,驚天訣內勁本身就有治療效果,縱然如此,還是一樣無力迴天。
“少秋哥哥,你睡一會吧……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好的。”她喃喃說着,安慰似的心疼地抱緊少年的身體,這一刻她突然那樣憤恨自己的無力。
“是啊……我只是累了……所以睡着了……等我睡醒了……還會一樣站在你的身邊……站在你……身邊……”楚少秋輕輕地扯出一縷笑容,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雲狂腦中嗡然一響,心中一顫,只覺得臉上一直撫摸着她的手指一僵,就這麼悄悄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