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國君遭遇意外,國君夫人搖身一變成了太后,實際上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日夜呵護的肌膚仍舊光滑細膩,不遜少女。
她本是楚國公室之女,常年養尊處優讓她的身材豐腴而不臃腫,洋溢着貴婦的雍容氣度。
即便在喪中也是如此。
此時的蔡太后已經換上了麻衣素服,坐在茅草蓆上,雙目無神。直到親近她的次子公子欣進來,她才無力地擡起眼皮看了一眼。
“母后,陸離請見。”公子欣正坐在母親身邊,溫順地讓母親撫着自己的背脊,就如一隻乖巧的小貓。
如此也果然解了蔡太后的愁思。
太后長吸一口氣,整個胸膛都明顯充實起來,就好像她剛纔一直沒有呼吸。
“如今也就只有你還在我身邊了。”蔡太后幽怨道。
公子欣將頭貼在母親的腿上:“兒子永遠都不願與母后分離。”
蔡太后正在哀傷之中,沒有聽出公子欣的言下之意。
作爲國君次子,公子欣在他哥哥即位之後,必然要接受一個封君之名,然後前往封國居住,沒有國君的傳召再難踏進國都一步。而太后自然不可能跟着小兒子去封國,兩人要是不想分離,除非公子欣當國君。
“你父真真是狠心。”蔡太后滴落兩行清淚,硬生生咬了嘴脣,強吸一口氣,又道:“陸離求見所爲何事?”
蔡太后在喪夫之餘並沒有想到陸離,召見陸離並借太后名義封以靈臺令,自然全是公子欣的手筆。
“母后,陸離早於兩月前已經卜算到了今日之事,可見其能。父侯也是因爲不信他所言,而身遭不幸……兒子以爲,當以陸離爲靈臺令,凡事預知,方能趨吉避凶啊。”公子欣說着面露戚色,眼眶含淚:“兒子再也不能接受其他噩耗了啊!”
蔡太后摸着兒子的頭頸,點頭道:“如此便傳他進來,封他靈臺令。說來此事也太過離奇,誰能想到竟然會一語成讖。”太后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兄長對此人似乎存了怨恨。”
“兒子知道。”公子欣幽幽道:“兄長這也是悲傷過度,遷怒於人了。”
前一句“悲傷過度”語音含糊,後一句“遷怒於人”卻是咬字清晰。
蔡太后原本就看不上長子,偏愛次子,至於如今,與長子的感情甚是單薄,多半也是因爲公子欣總是這樣詆譭世子歡。偏偏世子歡是個書呆子,性子又執拗,既不知道癥結所在,更談不上化解。
陸離並不關心自己靈臺令的官職是誰給予的,即便公子欣不安排他覲見太后,他也會想辦法站在國君的未亡人面前。
“已經封了你爲靈臺令,位同下大夫,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太后強打精神,坐在主席上接見了陸離。
在她眼中,陸離實在有些太過於年輕,簡直像是丈夫身邊的佞臣,而非一個真有本事的方士。尤其是陸離還帶着一根藤杖,或許是腿上有什麼殘疾吧。
太后心中微微不喜——沒有人會喜歡報喪的烏鴉。
“臣的確有話要說。”陸離看了一眼坐在太后身邊的公子欣,垂下頭,道:“臣請今夜爲先君守靈。”
太后有些訝異:“守靈?”
這都是內侍們做的事,從未聽說過靈臺會參與到這種事之中。
“我以束髮之齡出仕先君,先君解衣衣我,推食食我,這樣的恩情無以爲報,只能守靈一夜,聊表寸心。”陸離說得十分動情,差點自己都信了。
不過他回想起與蔡侯相處的時光,的確是輕鬆愜意,也着實得了許多破格的封賞。僅僅出於這點,就足以讓陸離心生回報,更別說如今他自己還憋着疑惑,若是不能察明,恐怕日後天天都睡不好覺。
這個疑惑,只有去問蔡侯本人。
蔡太后被陸離的坦誠和感恩所觸動,並沒有在守靈的問題上糾纏。不過原本打算畢其功於一役的公子欣卻十分不爽,他可是指望陸離說出“立賢不立長”之類的話。
陸離剛走出正殿,穿上布鞋,公子欣已經帶着怒氣從裡面追了出來。
“你該說的並不是守靈!”公子欣強壓着聲帶,避免驚動更多的人:“國不可一日無君,此事豈能拖延!”他對世子在朝中的力量還是頗爲忌憚,這也是他急於看到塵埃落定的原因。
如果讓世子歡凝聚了朝堂上的力量,甚至掌控了蔡國的三師兵權,那自己可就只能去封地終老了。
“殿下,現在真的不是一個好時機。”陸離依仗着藤杖,道:“明天,明天殿下就會得聞喜訊了。”
公子欣臉上的怒氣漸漸消散,露出些許急切:“當真?你可佔了一卦?”
陸離送上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道:“只是今晚靈堂之外,需要借殿下的跳蕩軍守護。”
“怎麼?”公子欣面露警戒之色。
“小生剛巧懂點法術,想多一手準備罷了。”陸離垂下頭,語帶笑意。
公子欣瞭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親自帶隊。”他又道:“先生如此盡心盡力,待我即位之後,定有厚報!”
陸離躬身一禮,藤杖輕敲腳下的青石方磚,告辭而去。
公子欣看着陸離的背影,心情異常地愉快。他並不是個不孝之子,回想起父侯帶着他出去田獵的時光,也讓他心中騰起一股暖意。然而父侯更希望將國君之位傳給大哥也是事實,並不是因爲大哥更受父親的寵愛,僅僅以爲他出生較早罷了。
不過現在事情出現了轉機。
因爲父親突然離世,大哥並不能完全把握朝中重臣,還需要不少時間去打點、交易。
而自己只要有了天意和母后的支持,加上守衛宮城的跳蕩軍兵權,很有可能一舉成爲新的國君。到了那時,朝中的牆頭草們肯定不會站錯隊。
——這個陸離,也不算是烏鴉啊!若是父親不死,我只能乖乖去做個小封君了。
公子欣心中暗道,轉身朝後宮走去,向母親討要跳蕩軍的虎符。雖然太后總是有求必應,但事關國家制度,即便再繁瑣也不能簡省。
尤其是在自己還沒有徹底掌握這些虎符之前,更不能有絲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