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烏鴉
太后看着陸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陸先生，你正好打斷了一場絕妙比劍。”公子欣替母后解圍道：“那位是隨周天子使者而來的聶門長琴。乃是劍神聶晨的再傳弟子。”
陸離看了一眼長琴，擡了擡眉毛，道：“哦？我剛纔看到了，他肯定不是聶門弟子。”
長琴懷抱長劍，冷聲道：“你以爲自己是誰？可以隨意胡言亂語麼！”
“聶晨的劍術我知道，重勢而不重形。”陸離應聲道：“你的劍術裡有形卻無勢，否則對上那位楚國暗馭手根本不需要滿場飛奔。”
王孫虎雙眼一眯，望向那個高大的男子，心中略有驚訝。
那男子只是盯着陸離，什麼都沒說。
“你是負責打探情報的‘烏鴉’吧，如果是暗馭手中的‘利刃’，要解決這個女孩應該很輕鬆。”陸離貌似隨口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衆人都深感震驚。
楚國的暗馭手據傳是不世名臣吳起所設，其中有負責打探列國情報的“烏鴉”，有專司殺人的“利刃”，還有負責後勤、裝備的“陶朱”。他們分工精細，每個暗馭手都是出類拔萃的人傑。
吳起死後，暗馭手被楚王納入袖中，成了一支令列國諸侯驚懼的力量。
陸離寥寥數語，顯示出他對暗馭手的深刻了解。至於那個“女孩”，更加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在世人的偏見中，女子能夠將劍術練到這種程度可謂罕見。
“多說無益，亮劍吧。”長琴的聲線中帶着寒意和殺氣，顯然已經動了殺心。
“這個，”陸離輕輕用藤杖輕輕搔了搔頭，“不着急，還是等楚國前來弔唁的使團到了，確定了國君的人選，再說動武的事吧。”
“國君的人選？”王孫虎眯起眼睛，像是微笑，又像是威脅：“除了世子還能有誰？讓這個跟楚人勾結、數典忘祖的人當國君麼？”
蔡國在立國之初沒有少跟楚國打仗，周室幾次大規模的伐楚都是以蔡國爲依託進攻楚國。蔡國也有直接陣歿於伐楚之役的國君，所以王孫虎才能理直氣壯地指斥公子欣與楚人勾結是數典忘祖。
可是王孫虎忘了，此刻坐在主席上的正是一個楚人。
太后雖然堅定站在蔡國的立場上，但並不能否認她對父母之邦的好感。
“天意令先君第四子，公子樂，即位國君。”太后終於下定了決心，在這個半正式的場合中宣佈道。
只有極少數人做到了處變不驚。
真正不驚的只有陸離。
“天意？”王孫虎冷笑一聲。
“的確，”陸離接口道，“在下蔡國靈臺令，這個消息是在下親自獲得的。莫非先生不信天意麼？”
“老夫當然相信天意，但老夫不信人言。”王孫虎起身道：“聽說哀侯第四子只有三歲，這長大成人之前，蔡國國事由誰人執掌？”
“國家有相邦，有三師，何謂無人執掌？”陸離不急不緩迴應道。
王孫虎冷笑一聲：“恐怕更多還是婦人干政吧！”
“事情沒有發生而以惡意揣測，閣下認爲這是智慧之舉麼？”陸離朝王孫虎咧嘴笑了笑。
王孫虎對此只能表示憤慨。他知道自己應該拂袖而去，但是看到守在一旁的斑斕猛虎，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坐在席上沒有輕舉妄動。
陸離又朝王孫虎微微一笑：“在下今晚將至傳舍拜訪閣下，希望不會唐突貴人。”
王孫虎愕然。
一般深夜約見這檔子事都透露着一股濃濃的曖昧，說得像陸離這麼光明正大的還真不多見。而且剛剛得罪了人，話音未落就說要去拜訪的事，這到底是修好的意思還是暗含了威脅？
“老夫恭候大駕！”王孫虎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來，也讓人捉摸不透說得是否是反語。
陸離又望向太后，見她老人家的目光正落在那個楚國暗馭手身上，似乎想看透那張死板的面龐之下到底在想什麼。
“陶朱準備的人皮面具越來越精緻了。”陸離對那“烏鴉”道：“能讓你不惜主動獻身，應該是貴部的某位首腦已經快到了吧。”陸離在公子欣的門客之中逐一掃視，笑道：“或者說，已經到了？”
“她的劍術是鄙門叛徒的路數，我不能坐視。”那“烏鴉”鎮定道。
“看上去的確像，但並不盡然。”陸離搖了搖頭：“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們要保護公子欣和他的實力，小生可以理解。但小生希望大敵當前，還是不要自相殘殺的好。請轉告貴上，陸離希望能有機會與他一會。”
從周室得了天下，楚國就基本站在它的對面，陸離這個“自相殘殺”讓許多人都覺得莫名其妙。然而從人族與妖獸之間隱藏的大戰而言，現在的確屬於人族內部的自相殘殺。
“你到底是什麼人？”“烏鴉”問道。
“在朝堂上混口飯吃的鄉野村夫罷了。”陸離輕輕點了點藤杖，示意“烏鴉”入座。
“烏鴉”知道自己的職責不是與人拼命，看了一眼場中仍舊持劍而立的長琴，坐回了自己的席位，雙目一閉，再不管外間的事。
陸離沒有理會長琴，只是向太后道：“太后召見臣下，可還有吩咐？”
陸離從進來之後就掌握了整個局勢的脈絡，沒有任何強硬的姿態，卻如清風拂過樹林，讓所有人都如樹枝一般隨他顫動。太后這才恍然驚醒一般，乾澀道：“沒事了。”
“臣下先行告退。”陸離欠身算是行禮，徑直走向狸奴，當着衆人的面跨虎而去。
陸離一走，整個場面都尷尬下來，所有人都如同被封在了石頭裡，不知該如何打破這等僵局。
還是公子欣第一個站了起來，藉口更衣，追了出去。
狸奴並不是善於趕路的坐騎，尋常時候走得並不快。它發現有人遠遠追來，更是轉過頭去，發出一聲虎嘯。
公子欣果然在原地站定，深深作揖：“陸先生，某前時多有得罪，還請恕罪。”
陸離坐在虎背上拱了拱手：“公子客氣了，離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公子欣被這高姿態說得有些自慚形穢，道：“先生，天意真是要我那幼弟即位爲君？”
陸離避而不談，道：“做個輔佐國君的重臣，比出任國君更適合公子。更何況公子還能拿到一塊不錯的封地，未必沒有再回上蔡的機會。”
公子欣聽出了陸離的言下之意。這就是說，幼弟很可能當不了多久的國君，先安心輔佐他，等日後終有執掌全國的機會。
——如果先讓公子樂即位，那麼蔡歡世子身份這一優勢就等於被破掉了。
公子欣飛快地動着腦筋，渾然沒有發現陸離已經離去了。
——還沒問他，爲何要約在夜裡見周室的使者啊！
公子欣頗爲遺憾，但現在再追卻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