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兒怕在此刻見到陶驤,卻也難掩心中那點念頭,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
逄敦煌原本微笑着,仔細一瞧靜漪臉上的顏色,頓時發覺不對,皺了眉道:“怎麼你像是被誰照面門上招呼了一拳的模樣。誰這麼大膽,好好兒的敢惹陶太太?”
靜漪不便對他說什麼,只搖頭問道:“你怎麼不在裡頭聽戲?”逄敦煌今晚來已經讓她有些意外,也沒想到他這會兒就走,更顯得他來見陶驤是有要事相商了。
逄敦煌道:“我趕着明日一早去棲雲山,今日還有些事情沒有能夠處理完畢,得馬上走。再說戲嘛,我是個粗人,不好這個。”
他笑微微地說。
靜漪點着頭,示意小馬送逄敦煌出去。逄敦煌待要走,看了她,輕聲說:“有什麼事兒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靜漪又點頭。
逄敦煌看她已經恢復了些鎮靜,放心地離開了。
反而是靜漪站在那裡發了會兒呆,馬行健送逄敦煌都回轉了,她纔回去坐下。無瑕看她坐下便拿了蓋碗茶,卻又不喝,只是端在手中,眉頭微皺,倒也不問她什麼。靜漪就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想法。此時戲臺上空蕩蕩的,想必少過一會兒,好戲就開臺了……明亮到耀目的燈光下,大幅的繡幕華麗異常。
等着開戲的臺下這些爲數不多的觀衆,靜悄悄並不出聲。
靜漪看向陶夫人。
她此時也未同方丹夫人說話了。她的坐姿極端正,腰板挺的直直的。只看側面,也知道她臉上竟是十分嚴肅的……這陣子也見了消瘦,添了些老態。
靜漪還記得自己初見婆婆那晚,在孔家也是看戲。幾乎是驚鴻一瞥,陶盛川夫人的風采何止是奪人聲色呢?
“程靜漪。”無瑕叫道。
靜漪一省,忙把茶碗放了,瞧着表姐。
“我過門是客,有你這麼怠慢客人的麼?”無瑕似笑非笑地說。
“什麼時候拿你當客人過。”靜漪忙笑着說。話音未落,陶夫人竟像是背後長了眼似的,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靜漪心裡頭正不安,被她一看,就更不安。還好反應夠快,幾乎是和無瑕一道對陶夫人欠了欠身。陶夫人微笑點頭,顯然是同無瑕客氣。
等她依舊轉回臉去,臺上雲板敲響,程老闆扮的丫鬟在簾後款步而出……靜漪盯着那臺上那倒的讓人眼花繚亂的小碎步和鞋上的紅纓纓,更加有點心煩意亂,就聽着無瑕低聲道:“我怎麼瞧着,你這日子過的實在是不輕鬆。”
靜漪不動。
她們兩個坐的位子,在西側。距離其他人都稍遠些,並不擔心有人聽了去。靜漪還是有點兒心驚,不曉得無瑕看出什麼來了,只好看着她說:“二表姐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無瑕也不看她,面上像是正被戲迷着呢,卻說:“我這回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兩年前這時候你和牧之都在南京呢,那些事過了兩年我都沒能忘了。時時惦着你。這兩年人和事變的太多,只差沒有天翻地覆。兄弟姐妹裡,我還是最惦着你。”
“我知道,二表姐。”靜漪見無瑕越說越嚴重的樣子,想跟她解釋又沒法子,臉就紅了。無瑕看了她這樣子就越發覺得自己想的對。靜漪只好說:“我好好兒的呢,二表姐你真是……”
無瑕輕哼了一聲,掃了一眼靜漪的額頭,目光落在她額角處。
靜漪見狀,只好拿出在無瑕面前慣用的殺手鐗來——她四下裡一望,並沒人留意她們,過來挽起無瑕膩着她小小地撒了會兒嬌,說:“二表姐今兒晚上先饒了我,過兩日我再同你分解,好不好?”
無瑕見她還有心情對自己撒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放心了些,眼珠一轉,戳着她額角說:“我算服了你。”
這一下正戳在傷處,靜漪險些忍不住要呼痛。無瑕成心如此,倒閒閒地端了茶碗來喝茶——她近日愛上了此地獨有的“三炮臺”,喝起來是滿口生津——“改日我走,要緊給我帶上些。我想着他們一定也喜歡的。”她輕聲說。
靜漪還在揉着額角。被無瑕這樣一打岔,原本不安的心情倒放鬆了些。無瑕其實心思也並不在看戲上,同她低聲地說着話。泰半是無瑕在說,告訴靜漪些家人的近況。在平常往來的信中這些多有提及,聽無瑕這般當面說起,感受又大大的不同起來。彷彿每個人都在眼前在身邊,極是親切……靜漪漸漸臉上表情柔和,微笑了。
“……舅舅如今把銀行的事都交給之慎去做了。我臨來從南京走的,在三表哥家中一聚,聽着他的意思,如今東北局勢不穩。一有異動,恐怕關外那支部隊擋不了幾日。雖說戰事未必真有,一旦入了關,北平岌岌可危。舅舅的意思,反正這幾年程家的事業重心也在南移,祖屋是不能挪走的,程家根基還在北平,只留些人守着祖屋便是,過不久將舅母他們都接到南京……”無瑕說着,看看靜漪的反應。
靜漪點着頭,說:“我想也該如此的。只不知母親願意否?”大半輩子杜氏母親都在北平過的,讓她去南邊,不曉得過不過地慣……那時候嫡母在南京照料她,便對那邊的氣候很有些意見的。她只擔心他們年紀漸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母親總要聽從父親的安排的。”
無瑕聽她提及舅父,語氣仍有些疏離,清了清喉,說:“都過去多久了,你還這麼着……既是同牧之好好兒的,是不是也該同舅舅和好?你多久沒有回去探望他們了?”
靜漪低了頭。
一小片陰影落在她淡橘色的裙子上,無瑕忽然地住了聲,她一怔,發覺異樣,果然一轉頭,便看到陶驤過來,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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