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沒有聽的分明這究竟是哪個字。電話已經掛斷,而他已經將她摟在懷裡,緊緊地抱着。
她的鞋子已經不知何時不見了……她知道此時的自己必然是凌亂且狼狽。她在他面前真少有從容的時候……她如同掛在他身上,腳尖落處,是他的腳。靴子溫熱,灼着她細嫩的腳心。他身上更熱,在這炎炎夏日裡,彷彿他纔是唯一的熱源。
他低頭,啃咬着她頸上凝脂般的肌膚,低聲問:“讀書的事,都同意了吧?”
低沉沙啞,深淵裡的一線光似的,讓她睜開眼,看着他。
“嗯。”她答應着。
頸上被他發狠地吮了下,她幾乎要叫出來,忍不住拽緊了他的前襟。
他將她放下來。開了檯燈。
光趕走了空氣中緊張的慾念,亮的讓人無所遁形。
“那就好。”他說。
扶在她頸後的手,彷彿懶了,落下去,貼在她的腿邊。
“謝謝。”靜漪說。
“不用。”陶驤隔了一會兒才說。
她仰頭看他。
他似乎在盤算什麼,有點心不在焉。
她忽然踮着腳尖,親他。柔軟的脣碰到他的下巴,蜻蜓點水一般。
他似被什麼刺了下,這才又低頭看她。
她擡起手來,白淨的手掌並在一處,慢慢地覆上去,遮了他半邊臉,也遮住了他的眼睛。她此時開口,有點艱澀,說:“陶驤,我……謝謝你。”
陶驤拉下了她的手,沒說話。
“那我回去了。你要顧着些自己……”她輕聲地說。
他盯了她的眼睛。
柔和的燈光中霧氣繚繞的眸子,雲海一般,讓人忍不住地往下陷。
他點了下頭,說:“好。”也沒有其他的話了。
靜漪想說別的,分明剛剛又聽到陸嶸在外面等着……不知道他打算讓陸嶸等多久才肯見。
“你決定了?”她問。聲音仍是澀澀的。
他避開她的目光,說:“這些事,你不要管。”
她輕聲地說:“既然這樣,你好好地睡一覺吧。叢叔說你午飯沒動,我猜你胃口不好。讓他吩咐廚房給你做清淡些的東西送過來,有空就吃一點的……”
靜漪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經熬紅了,可見這陣子,他的疲累。
“我只是覺得,你或許需要再冷靜下。”她說。他臉沉着。她就只好微笑了下,“那我回去了……晚了該趕不上奶奶那邊的晚飯了。”
她說着轉身,尋找着鞋子掉落的位置,剛要走過去,陶驤一把拉住了她。她回頭看他。
他臉色並不好看。
她輕聲說:“我這就走的。剛剛的話,當我沒說……我不該問的。”
他抱住了她,很輕。
其實從她進來這裡,不過是一段很短的時間,他卻覺得異常漫長……彷彿總有一股焦躁難耐無法紓解,非要找一個出口才行。
靜漪在他懷裡,身子發顫。
他低聲問了句:“這個日子行不行?”
她咬了下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臂,扣緊了卻沒法再有下一步的舉動。
陶驤卻毫不猶豫地將她抱起來放到榻上去。他沒有再說話。他沉穩有力的親吻也封住了她的脣……間或有低·吟,或感受到她的僵硬,他就將她放鬆一點點,但是絲毫也不會慢下來……她也緊緊抱着他的腰,任他的手在身上油走、揉捏……皮膚上滲出來細密的汗,是一點點被體內的熱逼出來的,屋頂的電扇葉子在旋轉,冷颼颼的風蕩起來,那熱卻一點都帶不走,源源不斷地往體內的一點聚集。她想咬他,卻被他警覺地捏着下巴。
看到他黑沉沉的眸子裡肆虐的火焰,她緊咬着牙關。轉過臉去,發現那面具不知何時落在她耳畔。
他還在她身上,還沒有到頂端……她忽然間有了流淚的衝動。並且視線就真的模糊了,她開始哽咽。
他以爲把她弄的疼了,稍稍慢了些。
她手捧着他的臉,眼淚涌出來,搖頭,低低地,叫他陶驤……陶驤陶驤,她彷彿是從未叫過他的名字一般。這低低的聲音,足以將他身體裡藏着的猛獸喚醒……他終於躺在了在她身側,沉沉的呼吸聲很重,讓她的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緊……
她剛要起身,被他拉回去。
她以爲他還要她,慌忙阻止,“不要了……”
他低聲說:“就這麼呆一會兒。”
她僵在那裡。
覺察她的彆扭,他側了身,看她一會兒。目光落在她頸下那玉佩上——她背對着光,那玉佩緊貼着她的肌膚。他知道那玉佩的紋樣,潔白的羊脂玉,一面精雕細刻的,竹葉纖毫畢現……他和她歡好時,肌膚相親,這玉佩就硌在他胸口處。
靜漪見他看着自己出了神,臉上燒的什麼似的,就要穿衣離開,陶驤拖住她的手,一把拉她回來。她跌在他身上,他就來親她。*而悠長的親吻,彷彿江南的梅雨天,溼潤,潮熱,癡迷而又溫柔……她的手臂不知不覺間纏上了他的頸子,且越纏越緊。
陶驤放開靜漪,說:“我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要,看他的。”
靜漪陡然間清醒,睜開眼睛望着他。幾乎是瞬間,眼中雲消雨散。
陶驤嘴角動了動,臉上還有微笑,眼睛冷的像冰。
靜漪放開繞在他頸上的手臂,似乎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陶驤也望着她。她白的炫目的身子,是瑩潔的彷彿沾了一層水珠的,剛剛在他身下婉轉承歡,難耐索取,柔軟而又溫暖……只是她好似又瘦了些,比他上一回這樣看着她的時候……他坐了起來,伸手抽了件襯衫穿上,又從衣架上取了件,披在她身上。
“你等我下。來人!”他忽然高聲。
腳步聲急促地穿過庭院,一聲七少叫的低沉有力。
“讓陸嶸來見我。”陶驤看着靜漪,邊交待這句,邊將她拉了。“跟我來。”
靜漪呆了呆,不知陶驤要做什麼。
“我還是……”她剛開口說要走,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是無論如何走不出這扇門去的。她不禁又羞又窘。
陶驤將她推抵着,靠上牆上的書架。在她被撞痛前,又拉住她,傾身過來,吻在她脣上。
她不得不閉嘴了。
“來。”他說着,聲音低沉沙啞,讓她心沉了下去。
可是要去哪……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們根本已經在牆角了。
四周圍暗沉的一切在她眨眼間,似乎和他的身影一起,向她眼內、心裡擠壓過來,讓她眼內和心裡都滿滿當當的,沉,沉的她不知該如何是好……陶驤又親了她一下。
她只看他擡手,背後靠着的書架在移動。
她險些以爲是牆壁要傾倒了,卻見他穩穩地將她身後兩個合攏的書架推開,一道暗門出現在眼前。靜漪愕然。陶驤示意她,見她不動,也便等着。暗門內一片漆黑,看不到下面究竟是什麼。靜漪轉頭看陶驤。
他卻不在她身旁。
她正要叫,看到他拎了她的鞋子來,放到她面前。
陶驤已經在等她,她忙穿上鞋,跟着陶驤走下臺階來——陶驤在她身後將門關好,所有的聲音瞬間都消失了似的——她看着這個地下密室,頓時明白這裡或是七號最秘密的地方。而他在這裡,的確是最方便的。她忍不住看他。陶驤泰然自若,從她身邊經過,開了一扇門,進去片刻,就有流水聲。
他出來對她說:“裡面什麼都有,你自便。”
他說完,疾步離開。
靜漪被獨自留在這密閉的空間裡,忽然間有些恐懼。
她環顧四周。應有盡有的設施,堪稱豪華的裝飾,都超出了她的想象……更不能想象的是她居然也在這裡了。
她走進浴室,顯然並不是很常用,且有着嶄新的味道。牆上雪白的瓷磚有金色的紋路,她指尖觸着,涼涼的。
浴缸裡的水才只到一半深,她坐在一旁,看着熱水管和冷水管裡的水流出來,水花冒起來……
靜漪出來時,發現外面放了陶驤的襯衫和褲子。
她拿進去換了。
襯衫可以當裙子,褲子長的要捲上去好些。
她從鏡子裡看着不倫不類的自己……愣愣的,她簡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就在這裡了。一切彷彿都是迷宮中的幻象。夢一般的不真實。
她覺得氣悶,站起來走動着。連她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所有的聲音在這裡似乎都被吞噬了。她走上臺階去,靠近門邊。不知是不是陶系粗心,門上的暗格並沒有合攏,她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男聲是陶驤無疑,女聲一時聽不分明……靜漪並不想偷聽陶驤和人談話,轉身退了下來。
她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有水有食物,除此之外,還有雜誌和報紙。旁邊有一架留聲機,還有一個木頭匣子,她辨認了一番,是放映機。這才擡頭看着對面的牆上,果然是有一個巨大的幕布。她來時並未注意……根本也顧不得注意這些。
看到這個,她纔去留意,暗室裡功能設置齊全,那些密閉的門、緊靠牆壁的架子、擺放的密密麻麻的的銀色盒子……尤其那些銀色盒子,因爲不知道會是什麼,總覺得更加神秘。
她靠在沙發背上,發了好久的呆。伸伸腿腳,碰到一旁零散擱在地上的膠片盒子。拿起來,沉甸甸的。
她看盒子上的標籤。沒有字,只有幾個數字。應該是西元計數的日期……她盯着這個日期。今天她的頭腦始終有些混沌。這個日期彷彿是有什麼重大的意義的,可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她就那麼拿着膠片盒子,坐在那裡,慢慢地想着,想的入了神。連陶驤下來,她都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
她愣愣地轉向他,被他從手中拿走了膠片盒子,換了一杯葡萄酒。
葡萄酒的酸氣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反應過來,而陶驤已經將膠片裝進放映機裡去了。他坐在放映機後的高腳凳上,單手拿了杯葡萄酒……靜漪看着他,樣子甚至有些散淡。似乎剛剛散步歸來,正一身的輕鬆。
陶驤把屋裡的燈關掉一半,過來坐在靜漪身旁。
他側臉看看她這一身打扮。可能因爲衣服不是她自己的,環境也不是她熟悉的,她像個走錯教室的小學生……幕布上亮起來,是一片細細密密的雪花,也映亮了她的臉。
她避開他的目光,啜了口葡萄酒,眼看着幕布上出現了“一九二八年元月十八日”的白色字跡,閃亮的,在黑色背景上。
若不是口中含着酒,她幾乎要叫出來。
陶驤微斜在一旁,看她臉上的驚訝神色——放映機在播放着膠片,幕布上的人影交替出現,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影——白文謨特地對着鏡頭整理他的領帶,彷彿面對的是一方鏡子;陸岐出現在鏡頭裡,把他擠到一邊去……這應該是他們在結婚儀式前做準備時。攝影師也在調試機器,拍下這些零散的片段,也許根本沒打算留着,此時看上去,卻妙趣橫生……靜漪看到陸岐和白文謨並排站着,一轉身,從花瓶裡拿出一大捧玫瑰花來,哦了一聲,轉臉看向陶驤。
陶驤託着下巴,酒杯已經空了。
他看她望過來,說:“反正已經晚了,留下來和我一起吃飯吧。”
話語雖然溫和,卻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餘地。
她聽着他打電話上去,讓人預備晚飯。說就在書房用。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就這麼出去,恐怕是有些不便,可是原來的衣服,皺的不成樣子,穿回去,更不便……陶驤看了她,說:“秋薇會來給你送衣服的。”
她心裡一頓。
陶驤先轉身上去。
靜漪跟着他往外走。
書房裡有淡淡的脂粉香,並不俗豔。
她腳步遲滯了些,被他發覺。
他背對着她,去拿香菸。
靜漪從他手中把煙拿了出來,說:“就吃飯了,忍一忍……抽太多煙不好。”
他身上的煙氣很重。
她洗澡時,都覺得自己肌膚裡沁入了菸草味……她再嗅,那淡淡的粉香若有若無的。想着陸嶸那清麗的模樣,她忍不住擡眼看他。
陶驤被她拿走了煙,正有些不適,看到她的眼神,他略皺了下眉。
廚房送來了晚飯,擺好了請他們入席。
“你不用怕的。”坐下來時,陶驤淡淡地說。
靜漪說:“我沒有怕。”她說着拿起筷子來,長長的衣袖掃了桌面。
陶驤伸手過來,幾下給她將袖子捲到手肘處。看看那襯衫的下襬,大約也不順眼,也替她系起來,於是她看上去就精神多了……他看到她手腕上不知什麼時候被碰了一塊油皮,淺紅的一小片。她也發覺,手腕一沉,鐲子落下去,遮了。
“沒有就好。”陶驤說。
靜漪怔了怔,意會到他這是迴應她剛剛那句話。
陶驤拿起筷子來,先給她夾了菜,說:“有二心的人,遲早的事。”
“陶驤。”靜漪盯着面前這碗米飯。
粒粒如珍珠般的米,明明香氣四溢,她也該餓了,卻勾不起她的食慾來。
陶驤嘴角一牽,似要笑,但沒笑出來,說:“你都還沒有一心一意,就想着三心二意的事,難怪吃不下東西。”
靜漪看他。
他倒是胃口不錯……
“就陪我吃頓飯,陶太太。難得沒人打擾,別爲了不相干的事掃興。”他說。
靜漪還是吃不下。
她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的……他問過她,在她心裡,他是不是就得是個混蛋才行……他可真不止是個混蛋。
而她,也許還要和這個混蛋在一起過很久的生活。
這個很久究竟是多久,她還不確定……
“我們暫時就在這樣吧。”她輕聲地說。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