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度變動的陶府七公子婚禮終於還是按期舉行。不管是出於對陶府的關注,還是因爲這件婚事變故甚多而演變出來的喜劇色彩過於濃厚,這在民·國十七年初的蘭州城裡都要算得上是件大事。大婚前夜,陶府上下就有很多人徹夜未眠,及至天明,就彷彿始終在添柴的一口熱鍋,終於等來了沸騰的一刻。
陶驤因昨夜休息的並不好,早起稍稍有點動靜便醒了。
時辰還早,琅園裡就已經忙起來。見他起身了,一衆人更沒了顧忌似的,該出聲出聲、該行動行動,倒把他這個正主兒撂在了一旁似的。
陶驤在客廳裡走動了好一會兒,看着院子裡紮起的綵棚。一路從院門口到眼前,鮮花喜幛或擺或掛,密密麻麻的,讓人目不暇接。
他倒看了好一會兒,被張媽提醒他應去前面父母親那裡用早飯,才喝了碗蔘湯出了門。
一路出來,看着連長兄的居所譚園門口都高懸了宮燈、彩燈鮮花圍繞,心裡便覺得這真有些鋪張太過的意思。
等到了父母跟前,平常雖是不用的,今日他卻特地恭敬地請父母上座、磕了三個頭。
還沒有換禮服的陶盛川夫婦受了這額外的禮。陶盛川倒罷了,陶夫人胡氏拭了淚。
引得在一旁的陶駟夫婦都有些動容。
陶驤難得地跟父母親和哥嫂說笑,將母親終於又逗的露出笑容才作罷。
一家人的早餐不斷地被打斷,不是聽差有事情回稟、便是客人早到……竟一刻都不能安寧似的。一時用罷早餐,陶盛川夫婦又忙着換禮服去。陶驤見此處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早點回去專門等着他的差事,也就早早告退出來。不料剛出了父母親的居所院門,就遇到了一夥特爲來找他的人——今日的兩個男儐相陸岐和白文謨領頭,這一行十來人,除了遠道而來的白文謨,都是他自小的玩伴——陶驤笑着,招呼他們一起回琅園去。
跟在後面出來的陶駟看到,笑着喊道:“文謨、陸岐,今兒別饒了這小子啊。想着往後你們成親,這小子那滿肚子壞水兒也蓋不住的……你們段二哥且說了,讓把他那份兒也算上呢!”他說着,走在他身後的雅媚便拽了他一下。
雅媚笑道:“你不這麼說,他們今兒也不會輕饒了老七的,還火上澆油?”
白文謨和陸岐也不是省事的,早就接茬兒嚷上了。
陸岐指着陶驤道:“二哥放心,今兒晚上請好!”
陶驤邊走,邊斜了他一眼,陸岐被他這一望,摸着胸口,說:“文謨,糟了,七哥瞪眼了,怎麼辦?”
白文謨正走在陶驤身旁。他雖姓白,人卻黑,跟陶驤一比,就更黑,此時眼珠子一轉,眼白又比瞳仁多,像是極認真地在想,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好辦,七哥瞪咱們一眼,咱們回頭洞房裡約着一齊瞪七嫂一眼……看誰先着急。看誰先繃不住。怎麼樣啊,七哥?”
他官話講的雖好,南方口音還帶一些的,加上說的又慢,聽起來就格外有趣。
陶驤心知今日是落在他們手裡了,逃是無論如何逃不過的,索性就由着他們說,自己就管不出聲就是了。
陸岐等人邊笑,邊附和,簇擁着陶驤往琅園來。一路上笑聲不斷,等進了門,陶驤自管上去換禮服,他們聚在樓下說笑。
陶驤昨晚是在樓下書房休息的,此時回到新房裡來,見處處都被收拾停當,連*上帳子都換了簇新的,像是被貼了封條一般的嚴整……目光在這屋子裡一轉間,所有的東西都彷彿要動起來,簡直火紅的海面似的一浪要壓過一浪向人撲面而來。他不得不定了定神。
圖虎翼過來幫他換禮服。平時是伺候慣了的,今日卻有些不得法。陶驤倒有耐性,圖虎翼卻不好意思,說:“哈總管不是說,要給您配長隨,您就只是推脫。這日後……”
陶驤讓他退一邊,自己對着鏡子扣着頜下這顆難爲人的鈕子,說:“有什麼必要還進出多兩個人跟着?”
他接過圖虎翼遞上的禮帽,帽上插了兩隻紅絨纓子,瞅着倒像是唱戲的裝扮。他想想這倒也是,今日他就是一角兒,和另一個角兒一道,一同把這戲演好……他想着狀元遊街也不過如此。今日的婚禮較之北平那場的中西合璧,傳統的多了。等下他先要去祠堂祭祖。祭祖之後方能去接親……他老早就放洋出國了,從小在家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早就不習慣,當然也不必恢復。就算是娶了親,也是多了一雙手在身邊,不是少了一雙手。
何況他想,那程靜漪也是個愛清靜的人。
他將禮帽戴上,轉身過來,讓圖虎翼看看。
圖虎翼替他繫好了大紅花,退後兩步看看——陶驤黑色長袍馬褂,皮鞋禮帽,紅花掛身,高高的身材這麼一披掛,就愈加英武,只是一臉的嚴肅,有些不搭——“七少,這樣。”圖虎翼在嘴角處指了指。
陶驤瞪他。
他無奈伸出雙手,翹了大拇哥,道:“再好不過了。”
陶驤似是巴不得他這句話,立即開門下樓去。
走下樓梯時,就見西裝革履的白文謨正背對着樓上,斜靠在欄杆處抽着煙,含笑望着坐在不遠處的陸岐等人說笑。
聽見他下樓的腳步聲,白文謨回頭看他一眼,輕輕地吹了聲口哨,說:“七哥,人樣子。”
陶驤走到他身旁站下,望着和文謨穿着一模一樣的黑色西裝的陸岐,陸岐和白文謨是一般年紀的英俊青年,性子就簡直是兩個極端,陸岐活潑像高山飛瀑,文謨沉穩似山澗靜水。
“不着急回南吧?”陶驤問文謨。
“看老爺子的意思。”白文謨微笑。他是陪同父親白希祿來觀禮的。“得看他和陶伯父什麼時候把酒喝的踏實了。”
陶驤笑一笑,問道:“你的婚事呢,我聽說在議。”他望望文謨。坊間還在傳着他們追求索雁臨韻事,當事人別嫁的別嫁、另娶的另娶,婚禮都轟動一時,白文謨的歸屬仍是受人矚目的。
“七哥,你可不能這麼擠兌我啊,哪兒能人人都有你這福氣,定了親的那位,又是絕代佳人、又有個心懷天下的岳父還恰好有個力爭上游的的內兄?”白文謨低聲笑道。眼角飛起一絲,笑意浸入深深的鬢角去。
陶驤聽着,沉默片刻,伸手便將文謨的肩膀掰了,一個空手便將文謨摔到了一旁的地毯上,走過去,看着被摔倒在地還微笑着稱讚他身手好的文謨,說:“讓你小子胡說。”
白文謨哈哈一笑。
笑聲引來陸岐等人,紛紛圍上來,問着:“怎麼還沒鬧上新郎官,新郎官卻把儐相先撂倒了嘛?”
白文謨手一撐地,剛要起來,卻不知被誰伸手又推了一把,他就勢扯了陶驤。偏偏陶驤沒提防,緊跟着也倒在地上。這麼一來,一羣人紛紛使壞,十來人鬧作一團……圖虎翼和馬行健想撥開這些少爺們,把他們主子救出來,可人疊着人,根本找不到陶驤。兩人也不由得不笑,就連外面忙碌的聽差都驚動,紛紛往門內看,一見平時正經八百的少爺們玩的跟孩童一樣,也都偷笑。
這時候哈德廣陪同陶夫人過來,還在院子裡便聽見笑聲不斷,待看到聽差們端着盤子、拎着東西都聚門外笑歪了,忙呵斥。
陶夫人上來一看,也忍俊不禁,站下便說:“這離天黑還早着呢,少爺們,且饒了老七吧。”
陸岐反應最快,一行將陶驤扶起來、替他整理着衣冠,一行說:“陶伯母這可是發了話?伯母,那我們晚上可是要放開了鬧的。”
陶夫人見陶驤是帽子也歪了,紅花也斜了,一臉的無奈。她過來親手給他整理着,仔細看看,微笑。
陸岐和她相熟些,湊在她身旁,腆着臉道:“陶伯母是不是今兒心裡最美了?真是誰家兒郎也比不得咱們七哥呢!”
陶夫人被他說中心事,不由得轉頭伸手戳了下他的額角,含笑道:“我把你這個小東西!還不快去站到你七哥身邊去?讓我看看……差不多就該過去了。”她仔細拂了拂陶驤胸口的衣服。
“是,夫人。車子已經備好了。老爺已經在祠堂了,七少爺此時過去,時辰正好。”哈德廣在一旁提點。
“那就去吧。”陶夫人把地方讓開,看看陶驤,本還想囑咐幾句,想着陶驤一貫沉穩,是不要過於擔心的。就只微笑着點頭。
陶驤這才走出了門……
程靜漪把手帕塞到袖口的玉環扣上,擡起頭來,盛妝的面孔對着她的嫂子索雁臨,說:“好了。”
索雁臨本是等着她準備停當,好送她出這臨時用作閨房的門的,等靜漪從容的說出這句好了,她望着靜漪的面容,反倒覺得不想那麼快把她送出去了。
此時不少女眷聚在這裡,其中作爲女儐相的就有陶家的八小姐爾宜,和陸家的大小姐陸嶸。難得的這麼多女眷聚在一處,卻安靜的很,彷彿都在等着什麼似的,不得不屏住呼吸。
索雁臨看看外面,悄聲道:“我看今日的儀式雖繁瑣,倒也不用慌。那陸大小姐很是穩妥。有她在一旁提點,不會有錯的。”
靜漪點頭。
雁臨見她鎮定,略放心些。伸手撥了撥她頭上鳳冠的遮面珠穗,露出飽滿圓潤的額頭來,幾乎是泛着珠光的細緻皮膚,讓人忍不住想要揉搓一下……她果真揉搓了下靜漪的臉。
靜漪護着面孔,嗔怪地望着嫂子。
“都知道你們是洞房過的了,沒那麼多顧忌,鬧的兇了也是有的。晚間時候差不多,我跟陶伯母說,讓她去給你護駕。”索雁臨讓靜漪放心。
靜漪點了點頭。
雁臨見她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看看還有幾分鐘時間,忍不住問道:“我看你從昨天開始就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難道之忓的傷情不好?”
她算下時間,昨日靜漪和陶驤同她分手去醫院之前,靜漪還是有說有笑的。
靜漪看了雁臨,站起來。
外面還是很安靜,偶爾有一兩句低語,彷彿夜晚私語,低低傳進來。
“靜漪?”雁臨越發覺得不對勁,她走過去,拉了靜漪一把。
靜漪被她拉轉回身。
人是站穩了,裙襬下一溜兒小金鈴還在晃,發出細微的聲響。
雁臨就見靜漪滿眼的淚光,頓時愣在那裡。
心跳幾乎在這一刻停了似的,雁臨只顧了看着靜漪的眼睛,忘了發問。
靜漪說:“三嫂,不管是對是錯,我都已經站在這裡了。不是不能回頭……而是……”
她輕輕地吸着氣。
胸口像被裝了刀片,每吸一下氣,都撕心裂肺似的疼。
“三嫂,孟元是已經沒有了……我對不起他了。陶驤,哪怕就是因爲他救過我,我也不能再對他不起的。”靜漪於淚光中望着索雁臨,慢慢地說着。
索雁臨只覺得心驚肉跳,心知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一時想不出來。
聽到敲門,陶爾宜在外面叫“三嫂”,問七嫂準備好了沒有。
索雁臨就覺得自己心跳加速起來,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聽到了……“好了,馬上就來!”她揚聲道。盯着靜漪的眼睛,她迅速地說:“小十,你千萬別胡思亂想,有什麼事,三哥三嫂還在這裡的……”
靜漪擡手將紅蓋頭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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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了更了~~喝口水接着寫。明天早上更。
ps.這往下我可要更加狗血和雷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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