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思君迢迢隔青天 三十六
??正當陶驤不知她要做什麼時,靜漪伸手捏住了他的腮。
“讓你胡說來欺負我。”她咬牙切齒地說。手指都搓的熱乎乎的了,捏着他熱乎乎的臉,立即融到一處似的,“讓你胡說……哎喲。”
她鬆了手,看看自己的手指,瞪了他。
他胡茬兒真硬,扎的她手上火辣辣的。
陶驤大笑澩。
“你還笑。”靜漪吹着手指。
陶驤捉了她的手,替她吹了吹……吹的她手心癢癢的,又想笑,又要忍住,一顆心更是抖的兇。她要抽手,陶驤便讓她去。她剛要鬆口氣,陶驤一低頭,已經親在她鼻尖上。沒等她反應過來,親吻便落在了她脣上。也只是淺嘗輒止,卻把靜漪定在了那裡似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住了。幾秒鐘之後,她心狂跳起來,仍然是目瞪口呆地對着陶驤。
他怎麼敢銪!
“喂,你你……”她結舌,想立即看看有沒有人看到他們這樣,又覺得這樣蠍蠍螫螫的不好,瞪着大眼對陶驤使勁兒。
“來。”陶驤輕聲在她耳邊說。
他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
艦上的燈並沒有開幾盞,離了那亮出,越往前走,就越是黑。還好陶驤是對這裡再熟悉不過的,藉着一點光線,也能帶着靜漪往前大步地走着。靜漪不住地倒着腳步,才能跟上他。她也聽不到身後是不是有聲音、是不是有人跟上來,想想路四海總不會離了他左右,但隨着腳步越走越快,她漸漸也忘了其他……她和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處,她只要信任他、跟着他往前走……這裡是黑的,不知還要走多長一段暗黑的路,但是他總會帶着她走出去的……她周遭都是他的味道。隨着清涼溼潤的空氣撲到她面上的他的味道……那菸草味,彷彿能把這份清涼溼潤烘乾了、攆走了。
啊,她總叮囑他要少吸菸的……看樣子,他一點都沒有少抽呢。
本來她是該狠狠地抱怨一通的,但就見面這一會兒,親眼看他忙的難得鬆快鬆快,不但抱怨的話說不出口,更要心疼他起來……可她還得忍着,不讓他看出來她覺得難過。爲此,鬥鬥嘴也好,起碼能讓他笑一笑。
陶驤站了下來,靜漪跟着停下,氣喘吁吁的。她看看四周的環境,發現他們站在了艦尾。而這裡,有好大一片空地。
她靠在他身前,仰頭望着天空。雲層很厚,月被遮住了,星星也不見蹤影。
甲板上僅有幾盞很小的燈亮着,那是方便水兵檢查設備的吧,就是這麼一點光,恰好可以讓他們兩人看到彼此。
靜漪拉着陶驤,在他身前走了兩步,低聲問道:“想不想在這裡跳支舞啊?”
陶驤戲謔地低聲問道:“怎麼,今晚舞沒跳夠麼?”
“嗯……”靜漪頓了頓,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地算給他聽,誰誰誰只跳了個開場舞,誰誰誰只跳了一支華爾茲,誰誰誰約好了等在誰誰誰之後一起跳方陣舞……這一張名單是越列越長,聽起來華麗麗的清一色都是名門公子、青年才俊。“……好久都沒能好好兒跳跳舞了,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玩一玩的。”
她說着,果然重重地嘆了口氣,簡直就是遺憾的不得了了。
“那梅三公子,這回沒踩着你的腳麼?”陶驤問道。他低頭,看看靜漪翹起腳來,纖細的腳踝上纏着細細的帶子,越發顯得她的腳秀氣而小腿修長……她輕輕晃了晃腳,跳舞鞋子上的蝴蝶結舞動着,翩翩然像是立即就要扇着翅膀御風而去……他攬着她的腰,讓她貼近自己,“嗯?”
靜漪輕聲笑道:“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開人家玩笑呢……沒有。他舞跳的極好……唔,他不久要去重慶了。”
“是麼?”陶驤漫應着,“他也要去重慶?”
“是的。他剛剛同我說起來,很是佩服你能爲國出力。但是他沒有這個本領,只好去那沒有硝煙的戰場。筆桿子也是武器。他是這麼說的。”靜漪靠着陶驤。也不猶豫,她柔軟的手臂圍在他腰間。
他們的身影可以被雷達遮住的……唔,這些障礙真好。
她忍不住笑,擺着下巴,蹭在陶驤的胸口。
“你剛剛說‘也’?還有誰也去了?”靜漪仰着頭,問道。
“哦,最近很多人去。”陶驤說着,低低頭,下巴碰了碰靜漪的額頭。沒敢用力,她這吹彈可破的皮膚,回頭額頭準是要紅腫的。“不過梅季康的身份還是有些特別的,是各方爭取的對象。既不去美國、也不去香港,去重慶,也是他的態度。”
“是呀,我倒沒想到這一層……只是覺得從前看起來,他人貪玩的很,時至如今,許多人逃散的逃散、避難的避難,身家性命都放在前頭,恨不得三頭六臂地裹着財產帶走——當然這並沒有什麼錯處,無非爲了安身立命——他們梅家上下,真讓人敬佩的很。”靜漪搖着頭。梅季康那笑笑的模樣也覺得分外可愛,而且他在她面前總誠惶誠恐,又滑稽的很,時時讓她發笑。她想着,輕聲問陶驤:“怎麼你對今晚舞會的事知道這麼多?”
她眯了眼,歪頭看陶驤。
“唔,我能掐會算,哪裡有我算不出的事?”陶驤笑微微地道。
“那你算得出我今晚籌到了最多的善款麼?”靜漪笑着反問。
“那最大的一筆可是梅季康貢獻的?”陶驤問。
“呀!”靜漪向前一步,正踩在陶驤的腳尖上。他眉挑了起來,握着她的腰將她向上一舉,讓她坐在纜繩墩子上,“呀,對不住……疼麼?”
靜漪撫着陶驤的肩膀,好像她弄疼了的是他的肩膀似的。
陶驤看她緊張,笑出來,問道:“疼,你要怎麼辦?”
“還不是你害的……你有耳報神吧?猜怎麼猜的那麼準?我又沒有什麼了不起,理所當然能籌到許多善款……不過,是真的呢。”靜漪這才笑的有點兒得意。
“這是應當的。”陶驤手撐在靜漪身側,看着她亮閃閃的眸子。
這麼光彩照人,怎麼會不成爲全場的焦點?
程之慎還說,其實他也不必一定留守在這裡,趁這個時間,去探望下她們也好……或許他去了,就能看到她在杜家花園裡風采奪人的模樣了。
不過就算不親眼看到,他也不難想象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我陶驤的太太,這點能力是起碼的。”他說。
靜漪哼了一聲,手指戳着他的胸口,聽到嗒嗒的紙張被敲打的聲音,又換了一邊戳着,說:“那,我做什麼你都知道。我不在你身邊,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陶驤手臂收了收,讓她靠近些。靜漪索性翹着腳尖,樹熊似的賴在他身上。陶驤問:“那你問呀。”
“我問,你老老實實回答我。”靜漪微微笑着。水汽氤氳的眸子裡,陶驤的影子瑩潤極了。她彎彎的嘴角,輕輕顫着……且每一個音節都讓這雙脣誘人地顫動着。她自己彷彿毫無察覺,這種美麗和誘惑,絲絲縷縷地從她身上擴散出來……“嗯?”她聲音低低的。
“好。”陶驤也微笑,濃眉一挑。
靜漪眉也一挑。只是比起陶驤那瀟灑勁兒,她學起來,竟完全是溫柔嫵媚……她眼角的餘光掃了掃遠處,沒見一個人影。
她擡手撫着陶驤胸口的襯衫。
“你什麼時候,身邊多了女參謀?”她問。除了情報和機要單位,陶驤甚少在關鍵位置任用女性軍官。作戰部隊裡,據她所知,這些年也只有一個馬家瑜身居高位。現如今連馬家瑜也不再親自上一線了。
“翻譯。”陶驤糾正她。
靜漪沒忽略,陶驤還省略了“女”字。她眉挑的更高些。
“我是用不到翻譯。可是旁人需要。是不是?”陶驤臉上,笑意更深。
靜漪輕輕踢着小腿。
這跳舞鞋子跟太高,她站了整晚,腳有些酸脹了。
陶驤的目光落下去——靜漪那纖細柔美的腳,後跟踢在纜繩樁上,發出輕緩低微的聲響來,不知怎麼的,就敲在他心上似的……他盯着她鞋上的蝴蝶,等着那蝴蝶的翅膀停止扇動,才說:“怎麼我身邊多個人,你都能留意到?”
“這怎麼會留意不到?”靜漪反問。她推了推他,想讓他離遠些。“何況……”
陶驤卻傾身過來,靠的更近了,低聲問道:“何況什麼?嗯?”
“哼。”
“嗯?說啊。”陶驤催促着。
靜漪也不好意思使勁兒推他,其實從心裡,到底也是捨不得的……她抿了脣,不說話了。
陶驤忍着笑,說:“洪小玖是暫時從情報二科借調過來的。這次任務結束了,她仍回情報處,歸馬家瑜管的。”
“我又沒說什麼。”靜漪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從來也沒有關心過他身邊都有些什麼人在工作吧?這一回破了例,自己都覺得自己小氣……“她樣子很好呢。”
“很有才華。出身名門,能吃得來苦,不易。”陶驤說。
靜漪想了想剛剛洪小玖那爽利精幹的勁頭兒……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姑娘。氣質也好,不同於馬家瑜那有些咄咄逼人、不輸男兒的氣概。有點兒……攝人心魄。
“有沒有被你罵哭過?”靜漪問。她笑的有點兒不懷好意。陶驤的脾氣她知道,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可不管對方是什麼人。
陶驤故意想了一會兒,纔回答:“我對女下屬,向來要保持一點風度的。”
“是呀,陶司令,你最有風度了……”靜漪邊說着,一字字咬着,眸子閃閃亮的,簡直要惡狠狠了。
陶驤忍着笑,低低身子,靠近她些。
靜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因爲那忍不住的笑意,白燦燦的牙都露了點兒……她恨不得拿了小錘子去敲他的牙齒,再讓他……連牙齒都看起來俊的不得了!
“說你小氣鬼,還不服氣。”陶驤手指一勾,颳了下靜漪的鼻樑。
靜漪仰了仰臉,嘴脣碰到他的下巴。然後,她一本正經的,垂手握了他的手,定定地瞅着他,就像是剛剛那輕輕的一碰,根本沒有存在過。
陶驤也定定地瞅着她,半晌都不說話,直到靜漪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他才低低地道:“你可別招我。”
“好,我不招你、不招你……咳咳,跟你說正經的。”靜漪放開手,老老實實地將半鋪在墩子上的外衣挪了挪,蓋在腿上,“麟兒要去美國受訓是嗎?什麼時候走?”
“具體時間還沒有定。”陶驤說。他看了靜漪,“又擔心了?”
他摸摸鼻子,上一回靜漪對他大發雷霆,就是因爲麒麟參軍的事。
靜漪點點頭,說:“擔心是一直會擔心的。不過這次,若是他馬上走,最好能讓他抽空來看看母親——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母親雖然不說,也還是想他的。你是這樣,說不回去也就不回去,也罷了,麟兒是孫輩,更親些……嗯?我說的你有沒有聽進去啊?別跟我說那是空軍的事,你說不上話。要不是你點頭,他年紀都不夠,怎麼能進了飛行學校?”
“好啦,我會囑咐他。但是學校有學校的規矩,不是我們要怎樣就怎樣的。”陶驤說着,笑一笑。考慮到靜漪對麒麟的上心,他可不能不認真對待,“他這次是作爲學員代表來的,要同飛行學校的教員統一行動,不能擅自離隊。不然他會回去探望你們的。”
“那麟兒還好麼?”靜漪問。
“又長高了許多。也結實了些。”陶驤說。
靜漪微微皺眉,抱怨道:“這孩子總不肯多寫幾封信回來,太讓人擔心了。”
陶驤沉默片刻,問道:“靜漪,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