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開雨霽的虹(十)

遂心聳聳肩,轉身前又看她一眼,說:“那好吧……午飯你來決定好了。 反正也沒什麼稀罕的。”

“好。”靜漪答應着,走到遂心身邊。

從對面走來的一家三口,小男孩手裡拿着棉花糖,牽着媽媽的手,邊吃,邊看了遂心和靜漪……靜漪低頭看遂心,問:“想吃棉花糖?”

遂心扭開臉,搖頭。

靜漪看着遂心的眼神,回頭找着遠遠跟隨她們的衛士——遂心不喜歡他們跟的緊,一來便要他們走開——沒有看到,再看遂心,正望着她呢靦。

“奶奶不讓我吃這個,說不乾淨。”遂心小聲着,嘆口氣。

柔柔的嘆息,聽的靜漪柔腸百轉。

她輕聲說:“偶爾吃一次沒關係,並沒有那麼不衛生。揍”

“嗯,外婆還給我買過冰糖葫蘆。”遂心忽然說。

靜漪怔了下,意識到遂心說的外婆是杜氏……她看了看公園門口的方向,說:“等下出去的時候,給你買。”

遂心微微皺眉,卻也沒有表示反對。

許是棉花糖開啓了兩人之間對話的門,靜漪同隨便邊走,邊找話題說話,遂心偶爾也肯同她說一兩句。

靜漪強打着精神。

昨晚連續兩臺緊急手術,她基本上沒有睡過。生完遂心被調養的好好的身子,因爲燦兒那一胎的緣故,始終沒有恢復好。這幾年她的身體的確大不如前,很容易就疲倦。

遂心走的比她快,她望着這個小小的身影在面前似乎是越來越小,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不得不抓着長椅站穩。好容易等這一陣子眩暈過去,她忽的發現已不見遂心。她急忙轉頭,尋找着遂心——本應在她身前不過幾步的遂心早已不見蹤影。

“囡囡!遂心……陶遂心!”靜漪心裡一慌,叫起來。

沒有迴應。

此時她正在湖邊,垂柳密密地立着,光禿禿的枝條,鐵絲似的冷冰冰。

靜漪在原地轉着圈子,四周的物體都跟着旋轉起來了似的,她叫着遂心,一邊叫,一邊快步走着。順着湖邊的小徑,她邊走邊找。沒有遂心的影子,也沒有其他的遊客。

她的呼喊倒是驚動了跟着她們母女倆的衛士。他們兩個迅速地往這邊來。靜漪看到,腳下卻仍不敢停地尋找着遂心。

“囡囡!”她站在水邊,看着陰鬱的天空下灰濛濛的水面,心猛一縮,她扔了手裡的東西,沿着湖邊跑起來——遂心穿着白色的大衣……穿着白色大衣的遂心……她慌不擇路,只知道此時這小片湖泊恐怕是最危險的地方。

她驚慌地叫着遂心遂心,尖細到沙啞的聲音在水面上迴響,仍然沒有任何迴應。

她按着額頭,腿已經發軟。

突然的,她看到遠處一小片白色,以爲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瞧,正是遂心的大衣。

“程先生!”衛士喊着,在往這邊跑。

“快!”靜漪先衝着那個方向跑去,那白色的小影子一晃,又不見了。可是她沒看錯,這回是認準了方向的。那裡是被九曲小橋隔斷的一小片水域。夏天會開着美麗的荷花,此時只剩枯敗荷葉,湖面上雜亂無章。她跑着,木橋被她踏的咚咚作響。身後衛士的腳步就更沉重。那水上的大衣一動不動的,一定是出了事……她慌極了,完全顧不得想什麼,甩脫了鞋子,將外衣脫下一扔,立即跳下水去。

靜漪深吸了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出水時腦海中也僅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些、再快些去把遂心救上來。

她游到了水中去,抓住那大衣的一角,正要拽起來,卻發現只是一件大衣,底下空空如也。她驚的心都涼了,急忙回頭看,卻發現站在橋頭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她看不清遂心的表情,卻聽見她驚叫着,顯然是害怕的很。

她看到衛士趕過來了,正要喊他們看住遂心,就見遂心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她一陣氣苦,奮力朝遂心落水的地方游過去……水渾濁的很,靜漪撥着枯荷,看到撲騰着往下沉的遂心。她眼前模糊,心裡明白自己是累了、可是遂心有危險,她必須撐到救她上岸……她就覺得自己是在往下沉。忽然間有一雙手從背後托住了她,將她舉起來,託到岸上去。岸上有人將她拉住了。靜漪上了岸,坐在地上,剛剛緩過一點神來,她猛醒,轉身找到遂心。將正在照顧遂心的衛士推開,她跪在遂心身旁,解開她的衣釦,讓她伏過身子來。遂心緊閉着眼睛,猛的吐出水來,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煞白着臉,大口喘着氣……靜漪虛脫了似的,坐在地上,看了遂心一會兒,撲過去將她抱在懷裡。

“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她哽咽着,“囡囡、囡囡,媽媽應該看着你……不該離開你的……嚇死我了……”

她輕聲重複着,把遂心死死摟住。

遂心凍的直打哆嗦,緊貼着她的胸口,也不吭聲,卻抓住了她的衣襟兒。

靜漪捧着她煞白的小臉兒,只是盯着她的臉。她咬牙使勁兒想把遂心抱起來,抱不動。

身後有人叫程先生,說我們來吧。

她這才擡頭,看到同樣是身上溼淋淋的衛士。她想說謝謝,但是牙齒在不住地打着戰。

好不容易捱到了公園門口,等着他們的車子多了兩輛。

看到他們,車子上的人紛紛下來,走在最前頭的是路四海。

“程先生!”路四海看到她和遂心的樣子,忙過來把遂心接過去。

“快些回家。”靜漪也冷的渾身發抖。

路四海看她簡直面無人色,平日的鎮定從容也被哆哆嗦嗦的樣子取代了,也沒時間安慰她,抱着遂心朝車上跑去。靜漪跟着上了車,看到遂心被裹在路四海的大衣裡,瑟瑟發抖。

她催着司機快些開車。

司機沒有問她回哪邊,而是直接就把車開回了吉斯菲爾路。當車子停下來,看到車回來,在門口等着的陶驤一看車門打開後,先下車的靜漪竟然是這麼一副樣子,頓時臉色陰沉下來。

“等下我再跟你解釋。”靜漪說着,回身去抱遂心。

陶驤攔了她一下,說:“我來。”

他語氣冷的很。路四海看到他的樣子,也噤聲。

靜漪扶住了車門,看着陶驤把遂心抱出來,一邊走一邊吩咐人:“給熱水汀加溫,囡囡房間壁爐點上,要快!”

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靜漪吸了口氣。

“程先生。”路四海小心翼翼地叫她。

靜漪說:“讓車子在這裡等一下,我上去看看再走的。”

路四海看她腳上的鞋子都沒有了,跟着她進去的時候,忙叫女僕快去找對拖鞋來,還有準備幹鬆的衣服。

靜漪走到樓梯半截,女僕追上來,她先穿了拖鞋,問過遂心的房間,跟着過去。

遂心房間門開着,裡裡外外進進出出的都是遂心身邊的人,有條不紊地忙碌着,尤其是福媽媽,和張媽給遂心換着衣服,急的直哭。可是陶驤在場,她們又都不敢出聲。

靜漪在門邊,看着陶驤坐在遂心牀邊,拿了熱可可給遂心喂下去……她聽到聲響,匆促雜亂地腳步聲,身子往後一撤,果然從走廊那頭,一簇人影出現,是陶夫人和陶爾安,遠遠地就聽到陶夫人在說:“……好好兒的帶出去,就該好好兒的送回來……我就知道不成!老七還不聽,就曉得跟我犟……”

爾安先看到了靜漪,拉了一下陶夫人。

陶夫人喘着粗氣,瞪了靜漪一眼。雖沒說什麼,可是一臉的怒意,進去便讓人隨手關門。

靜漪被門板一隔,呆住了。

半晌,才聽到爾安說:“遂心出意外,老太太心疼,在氣頭上沒有好臉色的。”她看到靜漪渾身溼透,頭髮上沾了水草,旗袍開衩下露出的腿,絲襪破了,腳上也受了傷……她低呼,“快,去我房裡換換衣服、上藥。”

靜漪搖頭說:“遂心沒事的話,我還是先回去。”

爾安看她臉色發青,就說:“先回去也好。遂心有什麼事,我打電話給你的。”爾安擔心侄女安危,吩咐人跟着送靜漪回去。

靜漪忍着淚點頭,忙忙地上車走了……

回到住處,李嬸看靜漪高高興興地出門,回來是這樣的狼狽,不知所措地跟着她上樓去。靜漪一言不發,進臥室關了房門。

一進門,最後一點力氣都消失殆盡似的,她連牀都沒有能爬上去,而是在牀腳坐下來,終於落淚……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身上滾燙,且昏昏沉沉的。不住的有人敲門、不住的有電話鈴響起來,她不是不想去開門、不是不想接電話,而是根本就沒有那個力氣。

大概門還是開了,她知道有人把她抱上了牀、有人在摸她的額頭、有人在給她喂水……渾身都疼,就好像有人也在用針扎她全身。她極力想要躲避開,那針還偏偏能夠刺到她骨頭上,細細密密的疼痛積累起來,痛不欲生。

她忍不住想哭,卻得跟自己說不能哭,這一陣子動不動便要流淚,這樣軟弱很不好……這種時候也有過,她每次都能熬過去的,這一次也一樣。

疼痛和灼熱漸漸將她折磨地什麼都不知道,於是意識也就混沌了。可她還是知道,這一覺醒過來她得去看看遂心……她終於知道,當初她爲了追逐那隻可愛的小貓咪不慎落水,三哥將她救上來,母親爲什麼嚇成那樣、又爲什麼再不許她靠近水邊、卻又讓人悄悄教她游水。因爲怕,更是因爲愛,不能承受失去。

而她,是不能承受再失去……

“媽媽……媽媽……”很輕很輕的嬌嫩的聲音,叫着媽媽。

是瑟瑟,蘋果臉的瑟瑟。

天使一樣,朝着雅媚跑過去。

她在一旁看着,想叫她,瑟瑟回頭叫她“小嬸嬸”……她伸出的手臂落了空似的。

瑟瑟撲到雅媚懷裡去了,一團金光在她們母女倆身後,她叫着二嫂、瑟瑟……那團金光越來越亮,亮的她不得不閉上眼。眼睛被刺痛,終於流出淚來。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這個夢一做很多年……她擡手按着額頭,還在發燒。

她睜開眼,屋子裡卻是一片燦爛的陽光。

有淡淡的藥水味,她撐了下手臂。

沒錯,屋子裡有人。

那人就站在窗邊,薄紗窗簾邊,高大的身材、挺峻的氣質,不會是別人。

她轉了下頭,這裡確實是她的臥室,而身上的疼痛,讓她確定自己現在已經醒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她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會來的,又已經在這裡呆了多久。

陶驤轉身看着她。

靜漪掀開被子下牀來。邊說,邊拿了件晨衣披上。她披頭散髮,面目浮腫且蒼白……她這麼狼狽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真是狼狽……可是她還有什麼好丟臉的呢?

“你要是因爲昨天的事興師問罪的,要罵也儘管罵——但是牧之,我可能不是個好媽媽,可我也不能放棄做一個壞媽媽……”她頭重腳輕,掙着站穩了。

陶驤就站在她面前。

從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比起昨天看到她和遂心時候……她心猛抽一下,立即問:“囡囡呢?她沒事吧?”

她瞬間就軟弱了下來。

“昨天我只顧着囡囡了。”陶驤說。

遂心穩定下來,聽到母親責怪他不該讓遂心跟着靜漪出去,他才意識到她已經不在場了。轉了身大姐告訴他,靜漪走的時候樣子很不好……

陶驤望着她的眼睛,說:“囡囡退燒了。你就不用擔心她了。”

靜漪怔怔地看着他——他繫着襯衫袖釦……很顯然他在這裡待了有一陣子了。

陶驤見她對着自己發呆,回手拿起他的外衣來,說:“好好休息。李嬸說你最近都沒有休息好。你燒的厲害,讓他們擔心壞了。”

“那昨晚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靜漪喉嚨幹痛,吐字艱難。臉上大約是因爲還在發燒,熱的厲害,額頭更是冒汗。

陶驤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一眼,靜漪額上汗簡直止不住。

“我……”她擡手覆額,“要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你就……當沒聽見好嗎?有些話,我是……”

她說不下去了。

陶驤的目光太深沉。

“有些話,你是不預備和我說的。”陶驤穿好了外衣,又整整齊齊的了。

樓下車子滴滴響,他看了腕錶。

“照我們上次商議的,你還是要儘快決定。”他說。

“遂心根本不想跟我走。我也不能硬把她帶走。我可以等。在她願意接受我之前,哪怕就只能遠遠看她……除非不得已必須要撤離,不然我們都不能勉強她。還有,我也不能扔下醫院的事情不管。”靜漪輕聲說。

陶驤眉一擡。

“牧之,遂心不願跟我走,她討厭我……”靜漪說。這句話幾乎是不自覺地溜了出來,她說完自己也愣了下。可是已經說了,又簡直是最傷作爲一個母親自尊心的話。她的臉立即紅了。她轉開眼,不能看他了。她被他望着,能感到他目光中有些什麼,並不像是在責怪她,反而有一點點的溫情……他們的女兒,討厭媽媽、不想離開爸爸……她這是有多麼失敗,纔會落得如此結果?這好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她要同過去的時間搏鬥,才或許有一天,能夠贏回女兒的愛……“可是,我愛她啊……我那麼愛她……”她背轉身去,一雙手握牢了牀頭的鐵架。

那麼愛、那麼愛……遂心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吧,還不能理解,更不能諒解。他們都這樣……

陶驤看她纖薄的肩在發顫。

她人很纖薄,卻總讓人覺得纖薄的外表下是錚錚然的鐵骨……

他走了過來,將她擁在懷裡。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他說。

她一回身,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竟有淡淡的藥水味道。

清涼,薄峭,寒氣逼人。

她頭腦清明瞭些,還是靠着他。

“對不住,牧之。就算囡囡討厭我,我也還是想守着她。”她聲音極低極低。

汽車又滴滴響了。

陶驤撫了撫靜漪肩頭。

他道了別,走到門邊時,回過頭來看了她,說:“有些事就不要再放心上了。好好和囡囡相處。囡囡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孩子,像你。”

他說完便走了。

靜漪呆了一會兒,看到落在椅背上的黑色圍巾……她拿起來。

普通的絨線圍巾,半舊不新的。有那麼一小截,針織的彆扭,彷彿用力不均勻,有的扣緊、有的扣鬆……靜漪握着圍巾,拉開房門追了出去。她站在樓梯上,陶驤穿過客廳出了門……她很想追上他,可渾身無力,連嘴巴都張不開了。

“程先生,”李嬸過來扶起她,坐到樓梯邊的木椅上。“陶司令守了您大半宿呢。要不是他在,我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您昨兒夜裡燒的厲害,一個勁兒地說胡話。”

靜漪點了頭。

李嬸看看她的神色,說:“陶司令說,老李的事已經妥了。可是他得受點教訓。陶司令不讓這麼快放他出來……程先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陶司令和您大恩……您和陶司令都是大好人。要不是看着先生您,陶司令纔不會爲了我們這草芥之命操心呢。”

靜漪輕聲說:“但願從此以後你少吃些苦頭。”

“他險些喪命,還不知悔改,那就豬狗不如。我是不會再跟他有瓜葛了……對了,程先生,早上有位先生來拜訪。管家說您不見客,他留下名片子就走了。就是這個。”李嬸將一張名片交給靜漪。

靜漪接過來,看着上面印的字。

律師丁家成。

她並不認得這個人。

她還昏沉着,急需休息,便收了名片,回了房間。

她倒在牀上時,依稀又聞到陶驤身上那淡淡的藥水味……她猛的坐了起來。

“程院長?”梅豔春第三次叫靜漪。

靜漪擡頭看她。

梅豔春把她面前的文件又推了推,說:“籤錯地方了。”

靜漪低頭,可不是,她把名字簽在了本應由乙方籤的位置。

小梅想笑又忍住,只好重新拿了一份來給她簽署。一邊銷燬着原來的文件,一邊看着靜漪問:“您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這幾天也沒休息好,要不要下面的手術延期?我看您這些日子手術排的有些滿。要不是非您做不可的手術,還是推一推吧。”

靜漪簽了名,拿了印鑑來,說:“好。”

她的確有些心神不安,這樣進手術室也很不負責。

小梅拿了文件,說:“下午沒有工作日程,院長,您可以休息一下的。”

靜漪點點頭。

小梅出去了,她過了一會兒,還是拿起大衣離開了辦公室。

她讓車子沿江跑跑,卻看着陰雨天下的渾濁黃浦江、街頭亂象、面目悽惶的人……心裡更加煩亂。她吩咐司機去安娜的家。

下午茶時間,安娜正在煮咖啡。

靜漪的突然到來彷彿並不出乎安娜的意料。

她給靜漪也煮了一杯咖啡,說:“來喝杯咖啡……多虧有遂心這個學生,陶司令不忘給我帶最好的咖啡豆。你知道在戰時,這是多緊俏的商品。”

戰時兩個字極刺耳。

靜漪端着咖啡杯。

“你拿不定主意?”安娜問靜漪。

靜漪搖頭。

“我不是指你對遂心。”安娜綠色的眸子裡,有貓一樣狡猾的目光。“聽說遂心的名字,在中文裡有十分貪心的含義。事事遂心,誰能做到呢?從前我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是俄羅斯血統最純正的貴族,說被驅逐、便被驅逐。沒有了家園,沒有了財寶,最親近的人相繼死去……活着的還不是要繼續活下去?所以我說,遂心,這個名字好。世事雖無常,人總要抱有希望……咖啡很香,可我每天只喝一杯。到我這個年紀,一杯咖啡的快活也是奢侈。能讓我快活的事越來越少,讓我快活的人越來越少,我得懂得珍惜。”

安娜嗅着咖啡的香氣,微笑。

一杯咖啡的快活……靜漪啜了口咖啡。

門鈴響。

安娜說:“風雨無阻的小遂心。”

靜漪手顫。

咖啡在杯中掀起風浪。

她忙放下,拿了擦手巾,按在手背上。

安娜看了她,說:“遂心勤奮。她父親說遂心像你。這一點就不像。當年你隨我學琴,該有多懶?遂心絕不偷懶。因爲身體不舒服耽誤一堂課,要補上。我告訴她,今日天氣不好,可以不必來,她都不肯。”

靜漪低了頭,說:“她比我可強多了。”

“是啊,強多了。許多在她這個年紀駕馭不了的曲子,她都輕鬆掌握。”安娜微笑。

靜漪聽到樓梯輕響,但是顯然腳步聲不止是兩個人。

她起初以爲是遂心的看媽跟她上來了,不想出現在的竟然是陶驤。

遂心緊握着她父親的手進來的,看到她,遂心沒有吭聲。靜漪卻站了起來。

陶驤不同以往地穿着軍裝來的,靜漪心一沉。意識到他這是要出發了。否則他是不會穿着軍裝外出的,尤其還是來送女兒學琴……她未免要仔細看他一眼。

陶驤從容地拍拍遂心。

遂心站在陶驤身前,給安娜鞠躬,又看看靜漪,還是沒出聲。

陶驤牽了牽遂心的小手,示意她給靜漪行禮。遂心卻仰起臉來看着父親,小嘴似乎抿的更緊了,但還是乖乖地給靜漪也鞠了個躬。

靜漪心裡抽痛,臉上熱的發燙。她真想從這屋子裡衝出去……她聽着陶驤在跟安娜道歉,說很抱歉來晚了些。

安娜招手,照例讓遂心先坐下,吃了點兒小點心。

靜漪和陶驤陪着她們,聽安娜問遂心的功課。

靜漪看遂心樣子已無異樣,這才完全放了心。同安娜說着話,遂心反應機敏而有禮……她這麼發癡一般地看着遂心,遂心卻只看安娜。安娜等遂心把一杯茶喝光,帶她去琴房。陶驤便說要走。遂心也不看他,只是擺了擺手說爸爸再見。安娜悄悄跟靜漪交代了一聲:“待會兒替我送送陶司令。”

靜漪就看到遂心坐上琴凳時,小臉兒垮了一下。

她轉頭看陶驤。

陶驤眼神中有轉瞬已逝的一點點不忍。見靜漪看過來,他戴上軍帽,整理了下,說:“我該走了。”

靜漪站了片刻,才走下去送他。

白天又拉閘限電了,靜漪按了電掣,樓梯間裡的燈還是沒亮起來。

樓梯狹窄又陡峭,她隔了兩個臺階跟在他身後,彷彿下巴頦兒一伸,便能碰到他的帽檐兒。她屏住呼吸,一步也不敢快起來……他們終於走下樓梯。門廳那一點亮光裡,陶驤回頭看她,說:“就送到這裡吧。”

靜漪點頭。

“我已經跟遂心說好了。”陶驤慢慢地說,“她每個週末到你那裡去。以後你想見她,提前跟母親說。母親也已經答應了我。”

“謝謝你。”靜漪說。

陶驤看了她一會兒,點頭。

靜漪以爲他還會說什麼,他卻沒有說。

連句保重都沒有……他一定以爲她不知道他此去是多麼兇險。

靜漪在門邊站了好久。她沒有出去看着他離開。只是一回身,她擡頭,看到黑暗的樓梯頂端,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那裡。

她往上走,那小身影沒有動。

知道她走的離她只有幾步臺階,平視着她的眼睛,纔看到遂心的大眼睛裡全是眼淚。

“遂心。”她叫着遂心。

“爸爸說他很快回來的……”遂心說。

靜漪點頭,說:“他從來說到做到的。我們就等他回來。”

遂心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靜漪心疼到發慌,想抱住她,也想給她擦去眼淚,卻也不敢輕易地就伸手過去。

“你會和我一起等爸爸?”遂心問。

“我會和你一起等他。”靜漪說。

“爸爸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了。”遂心說。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靜漪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了。

她動也不敢動,面前似乎是個七彩的肥皂泡,她若呼吸重了,都會碎掉……可是接下來,遂心伸出手臂來摟住了她的脖子,小臉兒貼着她的臉,說:“你要是敢騙我,就死定了。”

她點頭,點頭的力道也不敢重一分。

“那天,對不起。”遂心說,“我只是想嚇嚇你。你跳下去,我嚇壞了,就想下去救你的……可是我忘了我不會游水。”

“沒關係的。”她把遂心抱了起來,“以後我教給你。”

她柔軟的、嬌弱的花朵一般的女兒,終於在她懷裡了。

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十四)第22章 遏雲摧風的雷(十四)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四十三)番外美人如花隔雲端三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四十第22章 遏雲摧風的雷(八)第26章 風輕雲淨的石(三)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三十第21章 不靜不羈的風(十四)第5章 緣深緣淺的淵(十三)第13章 易聚易散的雲(十)第17章 時隱時現的星(十六)第24章 漸行漸遠的帆(十一)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二十九)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四)第14章 愈濃愈烈的雨(十八)第9章 無影無形的光(二)第6章 載沉載浮的海(十七)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十四)第17章 時隱時現的星(三)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七)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九第17章 時隱時現的星(十二)第5章 緣深緣淺的淵(十一)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九)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十二)第10章 自淡自清的梅(五)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二十三)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四十第2章 亦云亦雨的夏(四)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三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四)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二十四第5章 緣深緣淺的淵(二)第15章 如火如荼的殤(三)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十一)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十五)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五十一)第19章 乍沉乍酣的夢(四)第5章 緣深緣淺的淵(四)第25章 雲開雨霽的虹(一)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三十二第23章 難分難解的局(六)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十五)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九)第10章 自淡自清的梅(九)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十八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十八)第18章 百轉千回的路(二十三)第18章 百轉千回的路(十七)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十八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二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三)第9章 無影無形的光(十一)第21章 不靜不羈的風(三)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七)第2章 亦云亦雨的夏(三)第19章 乍沉乍酣的夢(三)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十七)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二十四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四十七)番外鴛鴦錦六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二十二)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十九)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十)第13章 易聚易散的雲(十一)第12章 一舒一卷 的畫(四)第14章 愈濃愈烈的雨(九)第18章 百轉千回的路(三)第22章 遏雲摧風的雷(四)番外美人如花隔雲端十二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二十)第9章 無影無形的光(八)第8章 如玉如晶的雪(三)第11章 似真似幻的沙(二)第20章 且真且深的緣(十三)第25章 雲開雨霽的虹(二)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四十二第16章 至深至淺的痕(十一)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十五)第26章 風輕雲淨的石(二)第21章 不靜不羈的風(四)第18章 百轉千回的路(二十三)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五)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十九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五十六)番外美人如花隔雲端四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三十三第1章 最近最遠的人(三十六)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六)第7章 若即若離的鬟(十五)第5章 緣深緣淺的淵(三)番外思君迢迢隔青天三十六第8章 如玉如晶的雪(九)第6章 載沉載浮的海(十四)第7章 若即若離的鬟(九)第4章 或濃或淡的影(五)第18章 百轉千回的路(二十二)第2章 亦云亦雨的夏(七)第19章 乍沉乍酣的夢(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