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法嫺見她疑惑,笑着解釋道:“他出國讀書比我晚,唸書卻比我要強的多。一定早就拿到博士學位了。”
靜漪聽着她言談間彷彿是很驕傲的,正想要問什麼意外,外頭就有人說時候到了,請客人們入席,馬上就要舉行儀式了……靜漪忙攙了陶因澤出去,一回身已經不見了費法嫺。她也不以爲意,只同姑奶奶由引導員帶着去了貴賓席上坐了,只等儀式開始。
陶因澤將小巧的望遠鏡架在面前,很有興致地望着前來觀禮的衆位賓客,和婚禮現場的佈置。任家的前院搭着頂棚,兩邊由綵綢隔開,每一邊都安置好了桌椅,客人們已經陸續就坐。前方主持婚禮的司儀和傳教士喬瑟夫早已就位。陶因澤是第一次看這樣完全西式的婚禮,很覺得新奇有趣,不時地問問靜漪。靜漪是念教會學校出身的,也參加過這樣完全西式的婚禮,對程序自是熟悉的很,總能給姑奶奶講一講的。祖孫倆邊看邊聊,心情都有些喜氣洋洋的。
靜漪回頭看看入口處,穿着禮服的趙仕民已經在等待入場,她輕輕拉了拉姑奶奶,讓她看的工夫,就聽司儀說請新郎入場……陶因澤在望遠鏡中觀察了趙仕民片刻,就說:“新郎官長的還算不錯……那個大馬猴身旁坐的是誰?”
靜漪正在同趙仕民點頭致意,聽陶因澤一說,馬上反應過來,去對面席上找到費法嫺的座位。果然費法嫺正同身旁的一位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低聲說話,樣子甚爲親暱——靜漪看了那人的背影,只覺得甚爲眼熟……他慢慢地轉了下臉,就在要轉過來讓她看清楚的一刻,又停住了——靜漪忽覺得耳中嗡的一下攴。
“靜漪?”陶因澤叫她,“新娘子來了。”
靜漪忙點頭,朝着新娘入場的方向看去。然而她卻不自覺地往費法嫺他們的位置看,心砰砰跳的厲害。她想看又不敢看……任秀芳經過她面前,她藉着看新娘子的機會,目光往那邊轉去。
費法嫺身旁的位子卻空了脞。
靜漪明明該鬆一口氣,卻覺得心尖彷彿被什麼刺中了。
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看着在神壇前宣誓的新郎新娘……她一定是看錯了的。
費法嫺的身旁,應該是她的未婚夫。
那人的背影和側臉不管是怎麼樣的像戴孟元,都不可能是他……這個念頭讓她放鬆下來。可是不知從哪裡涌出來的慌亂卻絲毫沒有減少。她不時地看一眼費法嫺——她身旁的位子空了好一會兒了,那個人去了哪裡?
終於在儀式快要結束時,那個人回來了。
靜漪卻將眼鏡摘下來,放在膝上。
“那還看得清楚麼?”身旁一個聲音帶着戲謔,是遲到了的逄敦煌。“老姑太太好。聽說您老要來的。”
逄敦煌從來招人喜歡。陶因澤最是豪爽,與同樣性子豪爽的逄敦煌甚是投緣。兩人見面寒暄幾句便聊起來,高高興興的,彷彿靜漪的在場與否都沒關係……靜漪握着眼鏡的手在發顫。逄敦煌留意到,笑道:“陶太太,這是餓的手抖了?馬上就上菜了。”
要在往日,他這樣同她說笑一兩句,早就惹她瞪眼了。此時她卻只是勉強一笑,臉色煞白,且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又問:“陶太太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陶因澤也終於看出來靜漪不妥,皺了眉道:“瞧這一臉的汗……好好兒的這是怎麼了?”
靜漪說:“突然有點心慌。”
“天氣太熱了,是不是中暑了?”陶因澤皺眉道,看看儀式已經馬上結束,“儀式結束我們就回去吧,不吃酒了……我也坐的累了些。”
靜漪本意卻是不想如此,正要堅持下,逄敦煌卻附和陶因澤的意見,道:“我等下送你們出去。”
陶因澤看看逄敦煌,面露讚許之意。
果然他們等到儀式結束,便同任秀芳當面告辭。任秀芳不顧自己新娘子的身份,親自送他們出來。
靜漪便覺得抱歉的很。任秀芳卻不以爲意。他們還沒離開,新郎趙仕民也送客出來。任秀芳一看,笑着說:“正好,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方少康先生,是仕民的同班同學,如今是新主席費玉明先生身邊的首席私人秘書……其實是乘龍快婿。真是魚躍龍門了。費先生的千金你也是認得的。兩人新近才從加國回來……少康,密斯費,這就要回了麼?”
趙仕民引着方少康和費法嫺一同過來,替他們一一介紹。
這方少康中等偏高的身材,頗爲斯文,只是左半邊臉上有塊很大的疤痕,令他的容貌乍看上去有點嚇人,但他態度從容,與靜漪等人一一打過招呼,微笑道:“敝人方少康,請各位多關照。”
他開了口,說出的第一個字,便讓靜漪怔住了。
她目不轉睛地盯了方少康一會兒。方少康對她微笑點頭。她客氣地同方少康握了手,輕聲道:“方先生好。按說早就該見着您了,總是錯過。”
方少康也望了她,微笑着道:“陶太太客氣。是少康於禮不周,抵達那日就該問候陶司令與陶太太的,怎奈在機場出了點問題,沒能及時出來。”
“聽費小姐說了。事情都解決了吧?”靜漪輕聲問。她明若春水般的目光,從方少康身上轉到費法嫺那裡。費法嫺微笑點頭。
“都解決了。都怪我隨身帶的藥物過多。行李又是單獨託運的,自然受到盤查更緊。若不是費先生找了陶司令與機場稽查通融,恐怕不單要被帶走盤查,蹲兩日監牢也有可能的。”方少康微笑道。
他說話時望着靜漪。
靜漪則說:“事情解決了就好。”
“多謝陶太太關心。”方少康點頭道。
逄敦煌同費法嫺與方少康打過招呼之後便在一旁沒有出聲,此時眼見靜漪臉簡直灰了,不禁順勢打量方少康。方少康意識到,對他微微一笑。稍後便與費法嫺先行離開。
陶因澤在車裡已經等的不耐煩,催着靜漪走。靜漪回身時腳下一絆,險些崴到腳踝,逄敦煌伸手扶她。靜漪斂裙,回頭道:“多謝。”
靜漪望了站在面前的任秀芳和趙仕民,微笑道:“快些進去吧。客人們都在等着你們呢。”
趙仕民點頭,任秀芳卻過來執了她的手,道:“不打緊,你臉色很差,快些回去休息吧……多謝你今天能來。”她說着望了靜漪,忍了忍,到底壓低了聲音,“我看到少康時嚇一一跳……同戴君很有些相像的。仕民說他們兩位在學校裡時就被稱爲雙生子。我同少康並不很熟悉,也許是相像的也未可知。”
靜漪看了她,微笑點頭,道:“可惜孟元的朋友,我認得只有不多的幾位。早見着這位,也不至於受今日的驚嚇……這樣看的確是幾分相像。這並沒什麼出奇,人有相似。既是校友,如今又在這裡相聚,倒是難得的緣分。”
任秀芳見她如此說,彷彿一段心事放下來,不禁臉上綻出笑容,搖了搖她的手,笑道:“我也是這樣想呢。”
靜漪微笑。
“秀芳。”趙仕民輕聲叫着妻子,提醒她。
靜漪道:“外頭這麼熱,再站下去咱們都要中暑了。你們要忙的事情很多,咱們改日再見……趙醫生,任醫生就拜託給你了。”
趙仕民正與逄敦煌說着話等候她們兩個,聽了靜漪的話忙笑着點頭道:“是是是,陶太太你放心,我好不容易將她娶到手,無論如何只有給她欺負的份兒,是不會欺負她的。”
靜漪看着他們倆,笑着點頭,回身上車。
逄敦煌還真有些不放心,可也不便表現地十分關心,只得囑咐了司機慢些開車,關好了車門。等車子離開,他纔看看趙仕民和任秀芳。又有客人出來,他們兩位忙着招呼去了。逄敦煌待要回去重新入席,忽然間想起什麼來,一回身便看到等在外頭的他的副官元秋,招手讓他過來。
元秋是個很機靈的小夥子,過來一看逄敦煌的臉色便知道他有事,低聲問道:“旅長,有什麼吩咐?”
逄敦煌話到嘴邊卻轉了回去,說:“備車。我一刻鐘之後就出來。”
“這就回呢,還是……”元秋問。
“我想起點兒事請來,得馬上去司令部。”逄敦煌說完,轉身往院內走去……
那邊靜漪隨着陶因澤一道回家去,在車上坐着,靜漪冷汗涔涔。陶因澤見她這樣,顯然是極不舒服,硬是讓人先送了靜漪回來,到底看着靜漪歇下,才肯離開。
張媽下去送陶因澤主僕,秋薇和月兒被靜漪以要休息爲理由打發了出來,兩人還沒有下樓,就聽見門響——靜漪開了房門,穿過起居室向樓上走去。她玉色的羅裙隨着急促的腳步飄飄灑灑的,一晃便消失在樓梯上。
秋薇愣了下,站在樓梯口往上看,一點動靜都沒有。
秋薇推着月兒下樓,跟月兒低聲說着話的工夫,又朝樓上看了看——螺旋上升的樓梯,直直地通往最頂端,空蕩蕩的並不見人影……她是瞭解靜漪的,這個時候最好就不要去打擾她。
靜漪上了樓,進了自己的小書房便把門關好了。
她在書櫥中翻找着。擺放的很整齊的書籍被她翻的亂了起來,還有些散落在地上。她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扶着書櫥站在那裡,忽然間就像身上的氣力被抽走了似的,渾身痠軟,只得背轉身去靠在書櫥上。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書,只撿了幾本,便跪坐在了地板上。
她頭劇烈地疼着,越發讓她心煩意亂。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找什麼東西,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纔好。
她靠着書櫥,從窗外投進來的陽光,把窗紗的紋路印在她身上。玉色的羅裙上,有細細的水波紋……她閉上眼睛。
她心裡有一個湖。靜靜的湖面上水波瀲灩,但是水下藏着什麼東西,要衝出來破壞這平靜。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壓得住……這雙手雖小,她也得使勁兒握住。
書房門被打了兩下,是白獅在扒門。
靜漪忍着頭疼,過去開了門。
她蹲在地上,白獅彷彿比她還大些,歪着頭看她。它身上雪白的毛色,有點刺目,她的頭疼的更厲害,於是便有些噁心,只好扶了門邊。白獅拱了她一下,她伸手摸摸它的大頭,一時站不起來,索性坐在了門邊。
她靠在白獅毛茸茸的背上,要好一會兒才完全恢復意識。
她聽到腳步聲。從樓梯口方向傳上來的聲音,源頭像是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帶着嗡嗡的迴音,也像是山谷中的風,微微的呼嘯……木樓梯噠噠噠響着,一段兒一停頓。
“小姐,”是秋薇跑上來了,看到靜漪坐在地上,“小姐你怎麼坐在這裡了?”
“和白獅玩了一會兒,累了。”靜漪看着她,微笑。
“姑爺回來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好像有些不太高興。”秋薇低聲道。她過來將靜漪攙起來。
“等會兒我下去看看的。”靜漪說。
她有氣無力的,秋薇更擔心,說:“張媽跟姑爺說了,小姐在休息。姑爺說不要打擾你。他很快就走的。”
靜漪忽的意識到什麼,她問道:“早起姑爺說沒說過今兒讓人去接大夫來?”
秋薇點頭,說:“說過。”
靜漪慌了下,說:“我竟忘了這宗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