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一聽是虎妞,忙過來接電話。
她一回來就同虎妞說了,若是雅媚回家來,沒有什麼動靜也就算了,若是有事讓她說一聲。
果然話筒裡虎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七少奶奶,我們小姐……這就要走。”
“姑爺呢?”靜漪問。
“小姐和姑爺吵的好凶……七少奶奶我得趕緊掛了。嫫”
“妞兒,你千萬攔着些,我就來的。”靜漪掛了電話,重新穿了衣服。
“小姐,要不要叫上姑爺?您自個兒去恐怕不行。”秋薇提醒靜漪,“姑爺還在書房。”
靜漪抓起電話來,將插銷一撥,剛要撥號,就發現電話是通着的,電話裡陶驤在說:“就這麼辦。律”
陶驤的聲音極沉。
靜漪抓着話筒愣在那裡,就好像很久以前,她曾經聽到過他這麼說話……她想要立即扣下電話,已經發覺有人在線的通話雙方都靜默下來。
“靜漪?”陶驤問。
“是我。對不住,我掛了。”靜漪匆忙掛斷電話。
她略定了定神,穿好外衣準備下樓。
下來便看到陶驤從書房裡出來,問道:“要去哪?”
“二嫂要走。”靜漪急促地說。
“你不是管的麼?”陶驤見她着急,自己反而不急了。
靜漪被他氣的一言不發,叫上秋薇跟着她就走。等她走出院門,才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陶驤帶人跟上來了。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覺肩頭一暖。
陶驤將手裡她的斗篷給她披上。
他帶着靜漪抄近路到恪園去,在大門口遇到陶夫人身邊的珂兒。珂兒看到他們倆彷彿是見了什麼寶貝似的,過來行禮,剛要開口,陶驤就說:“回去同夫人講,這裡有七少奶奶在,一切都好,讓她放心。”
靜漪被陶驤這麼一說,一時竟不知該怎麼駁他纔好。珂兒卻立即鬆了口氣,說:“是,七少奶奶來了就妥了。七少爺,少奶奶,我這就回去稟告夫人了。”
靜漪進了門,一擡眼便看到雅媚抱着瑟瑟從上房門裡出來。虎妞跟着她,拎着一個小行李箱。陶駟追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雅媚也不說話,只是要走。
瑟瑟顯然已經知道父母在吵架,抽抽噎噎地哭着,聲音細細的。
靜漪旁的先不顧,聽着瑟瑟哭已經覺得揪心。
“二嫂,大晚上的這是要去哪?”她小跑着過來,還得微笑着,把話說地輕緩些。
已經深夜,雅媚的眼睛仍看得出來是發紅的。陶駟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不知經過了怎樣的一番苦鬥,還是如此結果。
“二嫂……”靜漪叫雅媚。
雅媚已經知道靜漪來意,說:“靜漪,你別攔着我。”
“小嬸嬸!”瑟瑟叫道。這一聲不僅叫的靜漪心頭髮酸,連雅媚也忍不住手顫。
“你就不能冷靜下來把我的話都想一想?”陶駟鬆了手。
雅媚轉開臉。
靜漪趁機把瑟瑟抱過來,她拉着雅媚往回走,“二嫂,外面太冷了……有什麼話屋裡說。你嚇着瑟瑟了……二嫂?”
雅媚不肯。
靜漪見她如此,也不便用強,轉念一想,轉頭對陶駟說:“二哥,我請二嫂去我那邊坐坐可好?”
“還是我走吧。”陶駟見雅媚仍不見絲毫軟化,便說。
他的副官左志成過來,把他的大衣拿來給他。
靜漪只管拉着雅媚,生怕她和陶駟再起更激烈的衝突,吩咐虎妞說:“還不快點扶着你們小姐,傻丫頭,也不說攔着,這麼晚了說走就走的?”
虎妞哪敢開口說話,放下行李箱過來扶着雅媚。
雅媚此時好像忽然間沒了力氣似的,被虎妞和靜漪一邊一個攙扶着回屋去了。
靜漪把瑟瑟交給奶媽,去關門時看到陶驤和陶駟就站在廊下,猶豫了一下,回頭看看雅媚已經坐下,似並沒有發覺外面的狀況。陶驤看着她,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把門關上了。
門一合,陶驤轉頭問陶駟:“怎麼着,是在這兒杵着呢,還是出去喝一杯?”
陶駟仰頭長出了口氣,說:“喝一杯去吧。”
“酒窖去?”陶驤問。
陶駟斜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酒窖?你是嫌我死的不夠快是嗎?被母親知道了,這頓打逃的過去?”
陶驤哼了一聲,說:“這會兒不打,日後也少不了罵。再這麼下去,她不出面都不行了。”
陶駟鐵青着臉,邁步下臺階。
陶驤聽了聽裡面的動靜,連瑟瑟都沒有哭,想必暫時沒有什麼事。他見二哥在院子裡踱着步子,過去給他點了支菸,半晌才說:“有她在,我們喝酒去吧。”
陶駟將信將疑地,問:“靜漪?她才十八·九歲……”
“小瞧她?”陶驤說着話,已經往外走,“那你就等着吧。我去拿酒,等會兒我那裡見——我還有事和你商議——話說回來,二哥,家務事都要十八·九歲的人替你處理,我還敢和你商議什麼?”
陶駟心裡正煩亂,一時沒聽出來陶驤話裡的意思,待回過味兒來,陶驤人已經不見了。他起腳便追出去,罵道:“你這個混蛋小子,你給我回來!”
他出了院門,恪園值夜的老婆子便把大門關了。
屋裡靜漪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擰了把熱毛巾,過來給雅媚擦臉,說:“二哥也出去了,大門也落鎖了。這下今晚我只能在這兒陪着你了……二嫂你就疼我一疼,別讓我這會兒了還撈不着坐一坐,成不成?”
雅媚正坐在桌邊拭淚。進了屋她總算不再撐着,雖沒放聲,哭的卻傷心。
這會兒聽靜漪這麼說,連勸說帶撒嬌的,她忍不住丟了手帕,接過毛巾來按在臉上,說:“你這個丫頭,原先看你還老實,誰知道竟被你騙了……最有心眼的就是你。”
靜漪唷了一聲,說:“二嫂,瞧你說的。我不老實是被誰調教出來的?還不是二嫂?整天捉弄我,我不學幾個心眼兒能成嗎?”
她又拿了一塊新毛巾來,給雅媚換了。
看雅媚鎮定了些,在她身邊坐下來,陪着她,也不說話。雅媚經過這些日子的折騰,此時尤其面上毫無修飾,已經見了憔悴。
靜漪看着她,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勸解。
這時候秋薇進來,小聲說:“瑟瑟已經睡下了,二少奶奶別擔心。”
“去吧。”靜漪打發了秋薇,看看雅媚仍在發怔,說:“二嫂,好歹看着瑟瑟……”
“不是看着瑟瑟,我掐死他的心都有。”雅媚說。
靜漪頓住。
雅媚雖說講的是狠話,可是一點戾氣不帶。可見說的並不是真心話。
“二嫂你捨得啊?”靜漪問。
雅媚轉開臉。
她頸子細細的。
旗袍的領子原本應是緊貼着頸子的,此時竟見了縫隙。足見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
靜漪看着她頸上掛的那串珍珠,因她身子震顫,珠光就跟着流轉起來……她輕聲細氣地說:“二嫂,十年,不短。可要跟一輩子比起來,又不長。是不是?”
雅媚沒出聲,珠光流轉地慢下來。
“二嫂,就沒有想過,今晚的事,有多麼的不合情理?只管和二哥吵起來……”靜漪握了雅媚的手。
“有什麼不合情理?開口就說我趕盡殺絕。若我趕盡殺絕,還留她到今日?”雅媚說。
靜漪見她又激動起來,抿了抿脣,待她冷靜些。
“他陶御之還看重我們的情分,就知道該怎麼做。沒錯,她在京中無法立足,是有暗中我推波助瀾之力。她怎麼起來的,我就要她怎麼倒下。何況她在京中多少對頭人?可是她不知進退,竟然來了這裡。如果在京裡我還能暫且容她一容,給她條退路,那畢竟是在外頭。靜漪,此番已經殺到面前來了,是你,你怎麼做?”雅媚問靜漪。
靜漪輕聲說:“二嫂,我但願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
雅媚愣了下,說:“對不住。”
“雅媚姐姐。”靜漪低了頭,忽然換了稱呼。
雅媚心頭一顫,眼中再度含淚。
“我呢,既把你當嫂子,更把你當姐姐待……不管姐姐怎麼做,我都尊重。二哥有錯,應該受罰。怎麼懲罰都隨姐姐,只要姐姐解恨。可是我也問姐姐一問:二哥要是無情無義的男人,姐姐是不是就放心了?”靜漪看着她手中雅媚的手,細細的手指上還戴着一粒不大不小的鑽石戒指,想必是結婚時候的禮物。“我相信二哥會說到做到,斷了就是斷了,不會娶就是不會娶。非要讓他翻臉無情用些手段,他也不是不能,要真那樣抹掉一個女人……二嫂,他成了什麼人?”
“可是……”
“二嫂,按理不該我說這些。可是今晚的事,我請二嫂再細想想。陶家女眷舉家出行,再低調也不會沒人知道。牧之說話,二嫂可以不信,但是今晚不止是他在場。再說,娶妾在陶家不是小事,二哥絕不會忤逆父親母親的意思的。”靜漪說。到現在爲止,陶家上人統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非是不希望鬧開了,陶駟雅媚這樣要面子的人,更不好轉圜。
“可是你看他的態度!”
“二嫂,都有誤會。”靜漪擡頭看她,握着她的手,“我也是才尋思過來。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對勁。二嫂是聰明人,再細想想,也就通了。只不過事情牽涉二哥,二嫂看不清。”
雅媚靜默。
她看着靜漪。
靜漪放開她的手,起身將銅盆中的水換了,讓雅媚過去洗臉。
雅媚的頭髮垂下來,靜漪說:“我給二嫂梳梳頭?”
雅媚沒反對。
靜漪拿了梳子,給雅媚梳頭。
“小十,”雅媚從鏡子中看着靜漪。
“哎。”靜漪答應,含着笑。
雅媚轉過身來,說:“你知道我帶瑟瑟去醫院看你,有多希望你真的能嫁進陶家來嗎?”
靜漪搖頭。
“你真嫁進來,我又覺得我那個念頭自私。”雅媚臉上沒有笑容,眼睛裡也沒有,可是聲音卻溫柔的彷彿和風細雨一般。
靜漪沒有細想雅媚話裡的意思,只看着雅媚。
雅媚伸手颳了下她的鼻樑,見她嘴脣發乾,嘆口氣道:“倒連累你跟着吃這些苦頭……一個老七已經夠你對付的了,還要操心我們這一對不懂事的老哥哥老嫂子。”
雅媚說着起身,給靜漪倒了一杯熱茶,說:“元宵節一過,我帶瑟瑟回北平。”
靜漪不想自己勸了這半晌,還是這麼個結果,握着茶杯愣在那裡。轉念一想,雅媚肯留下來把元宵節的場面應付過去,已經是給陶駟最大的機會……她頓時放鬆下來,臉上都露出笑容來。
雅媚回身將牀鋪鋪好,看到靜漪的樣子,遙遙點了她一點,說:“鬼丫頭。過來,咱們躺着說話。”
靜漪放了茶杯,果真過去躺在雅媚身邊。
明明經過這一晚的事情,她應格外疲勞,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精神……她問:“二嫂,符家二小姐,怎麼會嫁了馬家?”
雅媚也沒有睡着。聽靜漪一問,她輕描淡寫地說:“這有什麼稀奇的。有人娶自然有人嫁……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